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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怎么会突然想见她?

吴桂花心里打鼓,缠着来宣她的女官问了一路,那女官大约也怕她去了太皇太后面前,什么都不知道会露怯,三言两语说了这桩突发事件的因由。

说来是桩巧事。

原来春蚕这干娘冯嬷嬷先在针线房做个小管事,后头不知发了什么愿,也开始吃素念佛。太皇太后听说之后,召她到面前问话,见她目不识丁,却将《妙法莲华经》《心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背得滚瓜烂熟,问她经义,也可以释解一二,甚至偶有妙语,直说她是有佛缘之人,问她愿不愿在小佛堂持斋,做个居士。冯嬷嬷自然答应,至此在太皇太后面前便有了名字。

今天春蚕去看冯嬷嬷,两人吃着点心没说两句话,碰到太皇太后打发人来找她。冯嬷嬷不敢怠慢,重新净面洗手之后才去见这位祖宗。太皇太后便问她今日怎么来得比先前迟了些,她说了实情,顺便提到了春蚕提来的点心,给太皇太后献了两块。不想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苦夏,吃不下东西,竟把冯嬷嬷送去的桑葚杏仁饼吃完,还夸了两句,说是这饼做得有巧思,得知送饼的人还没走,便说要见见。

听完吴桂花心定了一半,就便问起那女官:“那我的那位同伴也在太皇太后那吗?”

“她应当在小佛堂。”

吴桂花便又问起小佛堂在哪,那女官却不耐烦了,说她:“带你的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太后宫里的情形也是你能打听的?”又把她领到主殿侧首的一处耳房里,叫来小宫女给她打水净面,自己亲自上手,给她重新挽了发髻:“记得太后问什么你说什么,你若是乱说话,被赏了板子到时候可别哭。”

这女官说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个肯指教人的,吴桂花一一应下,最后又说自己没见过贵人,不知该行什么礼,求那叫怀夏的女官教她。

她借着铜镜匆匆看过一眼:七月的高温蒸得这一脸黄麻子几乎成了褐色,脸上的嫩皮晒得完全发了红,她觉着,头上再包个包布,完全就是她那个年代的农村妇女了,这副形象跟什么贵妃完全不搭边,立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怀夏进殿前还不满意:“你记得进殿后别随便抬头乱看,惊着了老祖宗,可有你受的。”

吴桂花忿忿:不就是脸晒红了点,脸上的麻子多了点吗?说得像她见不得人似的。

这么一想,她自己倒有点想笑了:她现在这个身份,可不就是怕见人么?因而随着怀夏进殿之后,她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数过眼前经过的一双双鞋子,果然规矩极了。只是没对答上两句话,太皇太后便说:“听说你给冯嬷嬷送的饼是你做的?这手烤制的手艺可见真章,你不是膳房的人,没有烤箱,怎么做得了?”

吴桂花心说坏了,太皇太后该不会觉得我一个小宫女不能私搭灶台吧?又一想,太皇太后不至于连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都管,勉强忍住心慌,说道:

“因为奴婢在的宫室只有奴婢一人留守,奴婢的上官体恤奴婢每日奔波不易,特允奴婢在留守的宫室搭设灶台自己做饭,奴婢便用泥板搭了个简单的烤炉,有时候烤些不易坏的面点。”

“哦?”太皇太后大感兴趣:“你一个人住在一整座宫里?宫里还有这种地方?是哪里?”

吴桂花把头扎得更深了:“重华宫。”她听到了有人抽气的声音,原本就安静的殿阁之中此时更是鸦雀不闻,令得蝉鸣的声音异常扰人。

“那里啊,那还有人守着吗?”太皇太后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仿佛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倦怠。

吴桂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抬头朝怀夏的方向看了眼。

怀夏微蹙着眉尖,却在看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穿一身宝蓝色的家常衣裳,坐在正中的贵妃榻上,身体斜歪着卧了下来,不一会儿竟响起了呼噜声。

吴桂花:“……”

吴桂花看殿里原有的宫人都开始悄悄往后撤,连忙跟着退了出来。

几人退出廊下,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妇人拦住了吴桂花,说自己是慈安宫膳房的管事赵嬷嬷,想问她讨桑葚杏仁饼的方子。

她用的本就不是独门方子,这管事不过是因为没见到东西才来问她,何况这饼最宝贵的只是现在已经下市了的桑葚。能从慈安宫顺利脱身,吴桂花已经要烧高香了,何况只是一张临时想到的方子?

她痛快地说了出来,并主动表示,自己那里还有些桑葚果酱,如果赵嬷嬷需要,可以都送到慈安宫来。

对比旁边中年妇人的一脸复杂,赵嬷嬷是真心觉得吴桂花是个伶俐爽快的好姑娘,要不是她这相貌实在硌碜,她都想把她招进慈安宫小膳房了。

两人约好吴桂花下午再跑一趟慈安宫,怀夏沿着廊下带着吴桂花正要退出宫外,便见这方才在太皇太后面前还规规矩矩的女子一脸热切地叫住一名穿灰衣的女子:“您是冯嬷嬷是吗?我春蚕姐还在小佛堂吗?我能见见她吗?”

冯嬷嬷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同吴桂花说一声春蚕的安排,不想自己还没开口,这丫头已经一脸担忧地说起春蚕的伤势,说想见见她再走。

看吴桂花的样子,冯嬷嬷以为她跟春蚕交情极深,想想她为了春蚕的事费了不少力,倒不好两句话就打发了人家,便说:“她在小佛堂候着,你随我来见见她吧。”

吴桂花压住内心的欣喜:她从听说冯嬷嬷的居士身份开始,就在想怎么能跟着她去一趟小佛堂,这回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慈安宫跟吴桂花去过的所有宫殿都不一样,由一个小型的殿阁群组成,小佛堂就在正殿侧后的一个小院子里。

冯嬷嬷让吴桂花在小佛堂外等着,自己去把春蚕叫了出来。

耳畔听着佛堂里传出男子的诵经声,吴桂花走到经声传出的牖窗外,只看得到一个穿缁衣的光头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正在敲木鱼,旁边一左一右侍着两个小沙弥。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瞧得出这和尚身量细瘦,头圆得特别标准。

她心里像猫抓似的,恨不得什么都不管,先闯进去看了人再说。

一直等到春蚕出门,吴桂花见她面有喜意,说是冯嬷嬷暂时安排她打扫小佛堂。她心想,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自己总是做了件好事,也真心为她欢喜。

除了不太认同春蚕的行事之外,她们俩其实处得不错,此时见她有了好下场,一高兴吴桂花多罗嗦了两句:“春蚕姐别嫌我罗嗦,你往后可要多孝敬冯嬷嬷,要不是她肯为你想法子,这回可就没有那么好收梢了。”

春蚕说:“我明白的,桂花妹子是为了我好。可惜我现在受着伤,没法好好谢你一回。”

吴桂花便摆摆手,留个话缝:“那怕什么,总归都是在这宫里。若是春蚕姐不嫌弃,只管把我当个姐妹,往后多走动,说不定我还有仰仗你的那天呢。”

一句话说得春蚕也笑了,两人暖和和说了许多贴心话,俨然一对好闺蜜,吴桂花问她说:“里面的那位是不是广智大师?”

春蚕不疑有他,点点头说是,吴桂花便欣喜说:“你也知道的,我那里有些妨害,如今有高僧在这,我想问他求些防身之物,不知姐姐可不可以代为引荐?”

广智原本就是为了弘扬佛法而来,这些日子不止给太皇太后讲法,便连这些宫奴们上门求问他也不吝指教。吴桂花好不容易有一件事求到春蚕面前,她自然不会推辞,她让吴桂花稍待片刻,转进了小佛堂,跟那诵经的和尚说了句话,和尚转头看来,春蚕对她招了招手。

吴桂花忍着失望进了门,这年轻的和尚看住她,点头笑道:“果然有佛缘。施主可愿随——”

吴桂花听着这话不太对味,生怕他下句话开口是要渡了她去,连忙笑说:“大师,我是想请问您有护身符卖吗?”话一出口,便知要糟,但她见到了广智,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也不很怕,仍是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笑看着他。

春蚕&广智:“……”

一个小沙弥喝道:“大胆,你以为我们师父是什么——”

广智摆手止住那小沙弥的喝骂,居然真让他取来一个平安符,摇头笑道:“若我这符能令施主得偿所愿,也是好事一桩,拿去吧。”

吴桂花接了符,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刚刚的口气,愣把人一个给太皇太后讲法的高僧当成了白马寺外头蒙骗游客的江湖骗子,大师居然没生气,还给了她符,凭这份涵养,自己也要好好道个歉。

于是郑重接了符,同广智大师行了礼,道:“小女刚刚出言无状,多谢大师不跟小女计较。”

广智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冲她微微一笑:“无妨,贫僧说过,女施主佛缘甚深,这符虽名平安,也叫如意,若此符可令女施主称心如意,也是善缘一桩。”

吴桂花总觉得这和尚就连说吉祥话都神叨叨的叫人心惊,知道今天顺利见到广智已属大幸,蒲世子的事只能来日方长,好在她跟春蚕和赵嬷嬷搭上了线,以后想来慈安宫也多了许多便利,接过平安符不再多言,很快告辞离去。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趟慈安宫之行已经落在了有心人眼中:“一个冷宫的小宫女竟能让那孤拐的老婆子见她,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吴桂花这次出人意料的行动,也令另一个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也太会折腾,这个面,怕是不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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