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春福睡到自然醒,刚一推开窗,就见几只喜鹊在院子里的枣树上筑巢,潮湿的泥土混着丝丝凉意的清风,他心情好地吹了声口哨,准备去厨房弄早饭。
一出去,看到有个穿布衣的漂亮小郎君在呼哧呼哧地打井水,春福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郎君原来是他得便宜捡来的丈夫。
“你没去学堂?”春福奇怪地询问道。
平日里,他很早就走了。
柳不辞正费劲地把木桶提下来,挺翘的鼻尖渗出毛汗,颊上浮出淡淡的粉,搭衬着周遭朦胧烟雨似的景色,还真有点面若桃李的意思。
柳不辞擦了擦额间的热汗,垂着眼睫,淡淡道:“告了两日的假。”
春福走过去,替他把水桶提进灶房,随口说了句,“好端端的,告假做什么?”
柳不辞盯着他的背影,眼里有些复杂,从怀里掏出已经拟好的和离书,本来是昨晚就准备给他的,但因为春福那些太过反常的举动,让他把这回事忘到了脑后。
春福拿出醒好的面团,拉成细长的湿面条,就着把昨晚剩下的鱼汤,下了两碗香喷喷的汤面。
柳不辞拿着和离书进来,看到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面碗,下意识地问道:“哪来的面?”
春福知道他是想问钱哪里来的,他往碗里擦了点翠绿的葱花,缓缓回答道:“前几天去山里捕了只野山鸡,去集市换的。”
其实是他用上个世界的奖励换取农业相关的技能后,又逼着000附加赠送了些粮食和农产品。
因为他怕自己东西还没种出来,就先在这家徒四壁的家里给饿死了。
柳不辞有点诧异,“你没拿去”
赌字在他嘴里徘徊了几圈,最后又默默咽回了肚子里,没说出口。
倒是春福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猜到他想说什么,清澈的眼瞳专注异常,显得很是明亮,他直视着柳不辞晦暗的目光,一脸坦然地说:“我以后不赌了。”
柳不辞向来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讶然,不过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不赌了,这几个字春福向柳不辞承诺了太多次,每次都是信誓旦旦,但没过多久,就又看到他混迹在赌场里的身影。
只是这次……饶是知道这个人的保证只是听听就算了,但当看到刚刚那人认真的眼神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去相信,好在紧要关头,临时止损。
柳不辞刚想拿出和离书,同这人说清楚,晃眼看到春福竟绕过灶台,大步走到面前,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担忧道:“你怎么了?”
“感觉你好像有心事。”
他漆黑的瞳仁像两颗莹润的黑玛瑙,深处仿佛流淌着微妙的光泽。
柳不辞头一回感觉自己这位其貌不扬的夫郎,其实也不是丑的那么不堪入目,细看原来还是有可取之处,尤其是这双瞧着像会说话的眼睛。
本来准备递出去的和离书又被他重新攥在手里,他一脸冷淡地把春福推开,漠然道:“没什么。”
春福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乐呵呵地说:“那吃早饭吧。”
柳不辞嗯了声,他有些看不得春福的笑脸,转过身去了旁边的堂屋,春福则端着两碗面条跟在他身后。
“等会我要去田里。”春福吸溜了一嘴热乎乎的面条,囫囵咽下去后,才看向对面的柳不辞,“中午不回来了,饭我留锅里。”
柳不辞吃的很慢,纤长的手指捏着竹筷,悠悠搅拌好,这才开始往嘴里送,而且不会发出丁点声响,吃相瞧着斯文又干净,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
听到春福的话,他并不应声,待吃完了半碗面,饱了腹,这才搁下筷子,淡淡道:“不用给我留饭,中午我吃这半碗面就行了。”
“那怎么行!”春福一脸坚定地说:“中午这面就坨了,还怎么吃。”
“再说你在学堂里教书这么辛苦,大老远回来哪能吃这些,你若是早点告诉我,那只山鸡我就留着了,给你炖点汤喝,补补身体。”
柳不辞皱眉睨着他,难以相信这么一番体贴的言论,会从自己这个五大三粗的夫郎嘴里吐出来。
“怎么了?”见柳不辞幽幽盯着自己,春福难免心虚,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柳不辞沉默地摇头,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头一回主动放到了春福面前,而不是同往日那般被这人或偷或抢的拿走。
“去集市上换些米吧。”他神色冷漠地说:“我教书有点工钱,只要你不去赌坊,虽然日子清苦些,但也能过得下去。”
“不用再去田里了。”
本来以为春福会就此收下,结果他把钱袋重新推回到柳不辞的跟前,弯眸笑道:“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做点农活而已,不累。”
其实他快累死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偶然过起田园生活,肯定会不习惯,而且每天还要做一些烧火、做饭、下地等等,以前从没做过的重活。
最开始两天,他常常累得腰酸背痛,还好原主这身体是个糙汉,经受得起风吹日晒,要搁前几个世界的小少爷,大总裁,恐怕第一天,就被这坚苦生活给磨破了皮。
但只要不见着那位怀有超强占有欲的心理变态,他想想,一切又都可以忍受了。
柳不辞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春福,总感觉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深意地瞥了他几眼后,又一脸平静地把钱袋收进袖里,起身去院子里看书了。
春福看了眼桌上的碗筷,认命地端去了灶房。
前几个世界当大爷习惯了,现在偶尔伺候下别人,他还有些不适应。
春福把昨天剩的野山菜炒了,又削了个土豆,和着豌豆荚一起弄了个焖饭。
弄完这些后,他给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柳不辞说了声,然后去堂屋里拿着干粮和水出了院子。
春福出门后,去了离他不远的舅舅家里,今天趁天好,他准备把那块水田犁了,但家里没养牛,所以只能找人借。
他去的时候,他老舅已经干活回来了。
“老舅!”春福喊了声。
听到他声音,春福老舅神色一变,常年没修剪过的浓眉皱紧,凶巴巴地问:“又来借什么?”
“我告诉你,正风要进京赶考,我得替他筹路费,分文都借不出来。”
正风是春福的表弟,平日里功课很好。
他母亲娘家没败落前,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里一直想着出个状元,来光宗耀祖,结果好几代都没这个本事,好不容易在他老舅儿这里出了个有潜力的,自然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京了。
春福知道是原主以前借钱太多,把他老舅儿给借怕了,忙道:“不是来借银子。”
“我是来借牛的。”
一听这话,春福老舅脸上一愣,反应过来后,登时火冒三丈,随手拿过放在旁边的扫把,狠狠地往春福腿上打了一记。
“混账东西,你现在竟敢把主意打到牛上了!家里没了牛,你这是让你老舅儿上赶着去死啊!”
春福知道他误会了,只能一边躲一边解释,“老舅儿,我不是借牛去卖。”
“我是借去耕地。”
本来暴跳如雷的春福老舅,听到这话,因愤怒而扭曲着的五官瞬间僵硬下来,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面前的春福,呐呐道:“你刚说什么?”
春福耐着性子重复了遍,“我借牛,是为了去犁地,不是为了牵去卖。”
“真的?”春福老舅将信将疑地问他。
春福刚想说话,他们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听着有些尖酸的女音。
“得了吧,狗改不了吃屎,你忘了他上次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骗去卖的事情了?”
春福舅娘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恰好听到了春福和他老舅的对话,心里立马有些不乐意。
春福老舅想起前不久春福以家中丈夫病重为由,想借点钱给他买只鸡炖汤,把身子补好了,病情才能跟着有所好转。
春福老舅想起的确好几天没看到他丈夫了,他虽表面看着对春福凶,但其实很是疼爱自己这个侄子,不过家里又实在拿不出钱,他只能瞒着他媳妇,偷偷把那只老母鸡拿给他了。
后来他媳妇赶集回来,说看到春福那病根子丈夫教书回来了,路上还打了招呼。
春福老舅意识到自己被骗,想去春福把鸡要回来,结果那老母鸡早就被春福卖了,银子也输光了。
他媳妇知道这件事后,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第二天就去春福家里闹,但春福歇在赌坊里没回,只有柳不辞在家,听到春福做的这些混账事后,柳不辞也不见生气,把随身的那块玉佩拿给她,让春福舅娘去当了,可以抵那只老母鸡的钱。
春福舅娘心里狐疑,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将信将疑地拿着玉佩,去了县城里的当铺。
没想到那当铺老板一看到这玉佩,立马眼里放光,整整换了十两银子。
这可把春福舅娘高兴坏了,偷摸摸把银子藏起来,留着给自家儿子当路费。
春福老舅看到后,心里有点犹豫,说这玉佩太过贵重,要不把银子还回去一部分,但春福舅娘说什么也不肯,吵到最后,她又哭又闹,发火说春福这些年在他们家借的远远不止十两银子,闹到半夜,春福老舅嫌烦,干脆也就算了。
春福见他老舅本来有些松懈的神色,又重新变得坚定,他想了想,突然说:“那你跟我去田里吧,老舅儿。”
春福舅娘嗤笑一声,“别是让他去帮你干活吧。”
“不会。”春福听着她的阴阳怪气,脸上始终不见异样,“在旁边看着就成。”
见他死缠烂打,春福舅娘神色有些不耐烦,摆手道:“不借不借,别逼我拿东西揍你。”
春福心里叹了口气,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主意,他忙道:“那我可以租吗?一天一个铜板。”
这话一落,春福老舅就发了火,“给钱作甚!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一个铜板!”
“我看表哥这次是真心的。”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随即走出一个穿青色布衣的少年郎,他手里还握着竹简,眉眼间带着一股温雅的书卷气。
“就借给他吧。”
见到自己儿子开了口,春福老舅也不再坚持,点头道:“你去牵牛吧,我同你一起去。”
“喂!你”春福舅娘刚想说话,陈正风在一旁小声地劝:“娘,我爹跟着去,不会有事的。”
“……”春福舅娘努了努嘴,想说什么最后又一言不发,没好气地瞪了眼陈正风,“你们这家子人干脆把我气死算了!”
说完,她就气冲冲地回了堂屋,后来春福把牛牵走了,她人也没见出来。
“谢谢你了。”春福看着陈正风,由衷地道谢道。
陈正风笑而不语,半晌后,才用手里的竹简打了下春福的头顶,“亲兄弟,何必明算账。”
春福揉了揉脑袋,骂道:“臭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你哥!”
春福老舅也在后面怒声斥道:“没大没小,还不滚回去学你的功课!”
“是是是!”陈正风偷偷同春福眨了下眼,小声地说了句,“今晚我去找你。”
“找我做什么?”春福看一脸古怪地问他。
陈正风像是没听见,转身进了靠左的那间土屋。
离他们不远处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此刻上面正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见春福和他老舅走了,那黑衣人看向旁边站着的人,询问道:“公子,还跟着吗?”
柳不辞眉眼深沉,出神地望着春福牵着牛,渐行渐远的背影。
许久,待春福在眼里彻彻底底的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淡漠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