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好眠(1 / 1)

采采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了换洗的寝衣。窦伏苓仍不习惯受人服侍,在采采为她换上寝衣后,拿起采采放在一侧的梳子,对她道:“我自己来吧。”

约莫通发之类的事宜从前都是采采的分内事,窦伏苓见到面前的小丫头面露疑色,想了想,又补道:“我最近夜里睡得不太舒爽,人的脑袋上有好些个穴位,睡前梳头按摩能助眠。我怕你摸不准,所以自己来试试就好。”

采采:“女君这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窦伏苓:“……前些日子……听见院子里的人……仆妇,听她们说了些许……”

采采:“女君您将穴位告诉婢子,婢子替您通发。”

窦伏苓:“……”

果真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在获得回到现世的方法前,她需在这个旧时空间里好好地生存下去。方才芳蕤同她说的那些话,连带着早前初醒时门外婢子们的交谈,让她猜想从前的窦伏苓于人情世故大抵不同于常人,约莫有些憨儍娇气。既然她承载了梦境的记忆,又与那梦里的小姑娘生得一模一样,她便能借着小姑娘人事不通的情状暂时顶了小姑娘的身份在此安身。

可门外头的卫谚瞧着便不是盏省油的灯,是以她只得万事小心。穿越附身这等事太过诡谲,若叫卫谚发觉,这位丞相大人将她当作巫妖之辈捉到牢里去,那可真是命运给她滑了个大稽。

“吱呀——”

闷闷地想了一会子心事,不知何时采采已退了出去,卫谚正背对着她将身上的大氅挂到了插屏便的椸上。

窦伏苓双膝跪在床榻上,手中攒着柄方才悄悄藏于袖中的木梳。卫谚理好衣裳,缓缓走过来,站于榻侧,微微俯下头来,静默地望着她。

望着床榻下铺就的厚厚绒毯,她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来时她醒在卫谚的怀里,被惊得夜奔十里,伤了脚不说,还兜头兜脑地淋了场雨。迷迷瞪瞪地就睡了一日一夜。可眼下她清醒着,怎可能再与他同床共枕?她虽想顶着小姑娘的身份平静度过这段日子,却也从未想过屈从于那些莫须有的规矩,譬如先前芳蕤那一套堪称女德教材的说辞,又譬如眼下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左右这小姑娘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迷糊主儿,什么话说不得?

暗自下定决心,她拍拍身侧的床铺,学着梦里小姑娘的模样朝卫谚噘嘴道:“这上头太硬了,我看地上的毯子又厚又软,今晚让我枕着毯子,好不好嘛?”

……

牙根倏地有些发酸。

想她孤身长大,早早学会了把自己包裹成高冷的清贵模样,也是不曾想到二十七岁了,竟还要仿着十六七的小女娃那般捏着嗓子撒娇。话音方落,还未缓口气,自己便抖落了一床铺的鸡皮疙瘩。

卫谚见她一副撒娇打滚的小模样,愣了片刻,方才掀起衣袍坐到她身侧,摇头笑了笑:“地上寒气重,你既嫌床榻硬,再添床被褥垫着便是。”

卫谚也不吩咐下人,径自行至柜前,从里头抱出了一床厚厚的被褥,铺到了窦伏苓身侧:“往里挪挪,那头我已铺整齐了。”

窦伏苓木然地照着卫谚的话,挪到了平整的那一侧,看着卫谚熟练的将余下的被褥铺在她方才跪坐的位置,一时语塞。被褥厚重,卫谚捏着被褥的手蹭到了窦伏苓不慎裸露的脚腕,带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音。

卫谚双手一顿,看向窦伏苓,欲言又止:“你这铃铛……?”

窦伏苓伸手将裹了白纱的双足掩到衣裙下,疑惑地看向他:“嗳?”

卫谚倏地收回目光,摇头笑道:“无事。”

窦伏苓:“……”

直到卫谚从柜子里又抱出了一床与床帏颜色相仿的被褥,窦伏苓才终于又找回她的声音,继续挣扎道:“一床够了……方才我那样说,是觉得地上宽敞……呵呵……呵呵……”

卫谚未发一言,而后窦伏苓便眼睁睁看着卫谚将怀里的被褥铺在了床榻外侧。

回身望着自己盖了一个日夜的茜色被褥,窦伏苓愣了。

……他们,不是夫妻么?莫非旧时的夫妻,皆是钻在两个被窝里的?

思及此,窦伏苓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腆着老脸卖萌呢?

卫谚吹熄了屋内的灯烛,只留了一盏床畔的烛火,回身对她道;“惊蛰已过,今夜应不会落雷了,那我便不抱你,你也好睡得爽快些。”

见着窦伏苓安稳缩进自己的被褥里,卫谚才坐回床榻,倾身吹熄了床头的灯烛。

微弱的烛光骤然湮灭。身侧传来一阵窸窣声,仰面望着头顶的黑影,窦伏苓依稀回忆起前夜她惊醒的时候,卫谚似乎确实并未同她盖着同一张被褥。

……

身侧躺了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加之风寒的缘故,已睡了一日夜,窦伏苓以为这一宿定然又是难眠,却不知为何,才沾了枕头,她便被吸入了无边的困意中,阖眼便睡。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卫谚不在身边,连他那一侧的被褥也一同不见了。

采采正收拾着妆台上的杂务,见她醒了,忙往热气腾腾的盆中兑了凉水,侍候她洗漱,又抱了燕居的衣裳,帮她换上。

窦伏苓坐在床榻上动了动双脚,昨日那股刺痛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酥麻痒意。

采采注意到她的动作,柔声劝道:“女君莫去碰它,君侯走前替您换了药,道若无意外,再有三五日,大抵便能痊愈了。”言语耐心,像极了哄三岁小儿。

窦伏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原来在你们一干人等心中,这个窦伏苓就是个万事不通的幺蛾子么……

心底哂笑了半晌,她才回过味来……卫谚,又替她换了药?她竟不设防地睡到无知无觉?

******

窦伏苓醒时已近晌午,故而采采只端了小碗小米粥予她,不再让她多食:“君侯过不久便当回来了,芳蕤姑姑嘱咐了,女君可得留着些肚子侍奉君侯用午膳。”

窦伏苓捧着肚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万恶的封建礼教。

所幸卫谚真如前夜所言,替她留了册地理志,似怕她觉得无趣,在地理志下头,他竟又压了本稗官野史。

窦伏苓:“……”屋子里藏了这等歪书,看来这个丞相也不过是颗歪脖老树。

挪到案前,她就着窗外的天光翻开了书册。回去的法子显然不易找寻,连被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喝酒都因卫谚的管束不了了之,那么她便要在这儿过段日子了。既如此,自然须得知晓自己到底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两本书册,皆用端方大气的汉隶书成,《禹贡》下头更是写了弯弯曲曲的几个篆体小字。窦伏苓瞟了眼封面上的繁体字便觉头疼。正考量着是否要再寻本通俗读物比照着识别繁体字,哪想甫一翻开扉页,内里的内容读来竟毫不费力气。

《禹贡》是前朝典籍,若说是地理志,倒更像是一册囊括了山川地理的治国策论:以地理为经,分天下为九州。窦伏苓摩挲着书册,旁的水利田地产物她尚且不关心,只见上头记载的山川大河大抵与她出生的后世相同,连些许地名都是相同的……

《禹贡》很短,文言晦涩,但她并不急于一时,匆匆翻阅了几眼便搁置在手边,转而打开了那册记载了逸闻秘辛的野史。所幸这个时空与后世也算同宗同源,只是历史不慎在秦皇汉武后拐了个弯儿。

“胡闹!夫人大病未愈,怎可如此不注重膳食?”

正要拜读当朝宗亲的风流事,门外突然传来卫谚呵斥的声音,窦伏苓吓得一阵恍惚,双手起落间碰落了采采放在她手边的杯盏。窦伏苓手忙脚乱地护住卫谚的书册,杯盏里头的热水洒了部分在她手上,余下的随着杯盏掉落到脚边,染湿了她的衣裙,留下一地的水渍与杯盏残骸。

“哗啦——”

“发生了何事?”卫谚闻声推开屋门,匆匆而入。

窦伏苓转头看向他,心虚地将两本书册往怀里带:“不小心碰倒了杯子,不过你放心,书都没事。”

只见卫谚微微蹙眉,蹲到她身前,从她怀里抽出那两本薄册,随手丢至仍淅沥淌着水的案上。书册的一角晕开了一层水渍,窦伏苓下意识便伸手“唉”了声。还不及再说些什么,伸出的手却突然被卫谚握住了腕子。

卫谚就着姿势轻轻将她的手掌翻转过来,望着手背上的一片红印,叹了口气:“你让我如何是好。我才出府几个时辰,你便又弄伤了手,还——”

窦伏苓:“……”

卫谚抒了口气,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承了你兄长之诺,娶你过府,自然是该好好照顾你的。可眼下,我忽然觉得,我们当初是否算计错了。你嫡母虽手段凌厉,但有阿母在身边,总比我这了无生机的睢阳侯府强。”

这个时候,采采从插屏后探出个脑袋,规规矩矩问道:“君侯亦在房内用膳么?”

卫谚头也不回地从嘴边闷出个“恩”。

采采领了命,毕恭毕敬地出去备膳了。

窦伏苓悄悄收回手:“……热水留下的红印,半天就能消了,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卫谚用凉水绞了帕子,敷在窦伏苓的手上。待采采呈上了膳食,替窦伏苓舀了碗热汤,思忖片刻,又道:“三日后便是御史大人的寿诞,你我同去窦府,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若不愿与诸多女眷周旋,就安稳待在你阿母身边,万事由她出面便可,你权且当作养养脚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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