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小声说:“我把小灰灰的芯片安到龙骨身上了,但……依旧不是她,我一会儿就带你去看看。”
季礼眼尾还有哭过的痕迹,身上又都是被罚基础训练留下的腻汗,漂亮的黑发也湿漉漉的、是罕见的狼狈:“她有提过我吗?”
戎玉摇了摇头。
龙骨自己从没提到过自己跟其他机甲ai的不同,更不会提到自己有一个儿子。
季礼眸中浮现了淡淡的失落,轻声说:“我从没听说过有人的意识会被上传机甲或是芯片里,也许出了什么问题,她也把自己当做ai了。”
“我会去查的。”
季礼小声问:“她是什么样子的?”
戎玉小声说:“一开始似乎不爱说话、也不喜欢理我,但时间久了,就……变得很温柔。”
在他的印象里,龙骨刚刚成为他的机甲时,他甚至以为这个机甲里没有ai。
她像是所有机甲ai一样例行公事。
可后来,一场一场比赛进行下去,龙骨似乎一点一点地在变化。
第一次跟他说话,是他比赛险胜,遍体鳞伤、精神力也在疼痛的时候,趴在机甲里睡觉。
“你不疼吗?”龙骨问他。
“有一点。”他小声说。
“那为什么不哭?”龙骨似乎有些困惑。
“为什么要哭?”
他感受到了机甲短暂的沉默。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问,“原来你会说话啊?”
“再陪我说说话好吗?”
龙骨又不说话了。
他也没有再要求,蜷缩成一团在椅子上继续睡觉。
隔了一会儿,问:“你想我说什么?”
他问:“你给我说说小狐狸好吗?”
龙骨:“……”
“那说说老鼠?”
龙骨似乎更疲惫了:“我不会说这些。”
“哦……”他失望地闭上眼睛。
龙骨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听故事吗?”
然后,他的机甲就变成了他的故事机。
再然后,龙骨就变成了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家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戎玉垂眸,迟缓地思索着说,“龙骨真的是长公主,会不会是把我当成你了?”
戎玉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慌乱和愧疚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偷,窃取的,还是最喜欢的季礼的东西。
可除此之外,他心底还有一种更失落、更无助的情绪在作祟。
到最后,连龙骨的那份温柔,也并不是给他本人的。
“对不起。”他又重复喃喃了一次。
季礼摇了摇头。
“不会,”季礼小声说着,却猛然红了耳朵,“……母亲说……寂焰,是绝对不会教给我的。”
“因为我脾气太坏了,学不会这种招式。”
他母亲的身份高贵,而季礼又生来天赋惊人,被宠着捧着,难免就一个娇气又有些坏脾气的家伙。
他那时看不懂人心、占有欲又过分的强,他看上的东西,任谁都不准碰一下,总是三天两头与人发生冲突。
因此母亲在他面前,总是冷静内敛的风格居多,喜欢当面严肃教训他,背地里又偷偷护短。
季礼不大想在戎玉面前承认这一点。
可他又不愿意戎玉误以为自己是个替代品。
“她对我也不是很温柔,她是个战士,所以难免有时会凶一些。”季礼咳嗽了一声,“也因为我总是闯祸。”
“她如果对你很温柔,”说到这儿,他有点无奈:“大概是你……太乖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小小的一只戎玉,在角斗场里碰得头破血流,还笨蛋一样追着狐狸老鼠跑的样子,他完全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对这个家伙格外温柔。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对他冷酷。
“还有,她根本不会讲故事。”季礼忽然有点儿觉得好笑。
他小时候不喜欢听故事,据说幼师还找长公主谈过这件事,那时长公主嫌弃地皱起眉来,说自己小时候也总听一些弱智的公主故事,不明白哪里有趣,他不喜欢听,就不要讲。
结果……
戎玉想了想,忽然小声说:“怪不得……龙骨讲童话有点奇怪。”
总要讲一会儿,想一会,他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听得童话似乎都有点不太一样。
反倒小灰灰的童话都是联网播放的,都是正确的。
他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展了。
季礼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她就算没有记忆,也绝不会把你当成我。”
“戎玉,你是有家人的,我们也会找到她的。”
意识也在。
身体也在。
他不相信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会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戎玉沉默了片刻,抱住季礼,叹息着笑:“怎么总是公主救我的呢?”
+
季礼发现,戎玉在发觉长公主和龙骨之间的关系之后,甚至比他还要焦虑。
他当晚上就带他去看龙骨机甲,确认长公主的意识已经不在机甲里了。
又不断询问他调查的如何。
——而时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为了等消息,他又睡在季礼的房间里,在他的右边辗转反侧。
这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这种情绪波动就格外的难缠,比战斗兴奋更持久,是漫长而狂热的,随着他眼睛变成了金色,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解不开的振奋焦躁状态中。
“能找到吗?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会不会只是我们想错了?”
“她要是知道我拐跑了自己的儿子,会生气吗?会讨厌我吗?”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问他:“你说,长公主要是回不去自己的身体,我把龙骨给她做身体好不好?”
凌晨四点,季礼冷静地按住他:“戎玉。”
“嗯?”
“你着急是没有用的,”季礼比戎玉更着急,但理智告诉他,很多事情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再着急也着急不来的,便淡淡道,“角斗场已经消失那么久了,消息从那边查起,至少也要十几天。”
戎玉却猛然站了起来:“我不想等了,我自己去。”
“我去请假比赛,然后再……”
他的急躁几乎要溢出来了,他的兴奋这次并没有带给他愉悦,更多的是焦虑和痛苦。
他如果不做什么,简直就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了。
季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淡淡地叹息了一声:“戎玉,看我。”
戎玉扭过头来,撞上那双蓝眸,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脸颊忽然浮起了汹涌的红潮。
烙印的花纹,如同一个冰制精美鸟笼,困住了那粲然的金黄色眼瞳。
“你……”戎玉嘴唇颤抖着想要反抗,被小触手无声无息地缠绕了起来。
季礼垂首吻了吻他的嘴唇,一句一句,坚定地说:“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
“所有的信息都吻合,我们不会猜错。”
“她不会生气,不会讨厌你。”
“戎玉,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
他说一句。
戎玉便更柔软一些,神情一点点浮现出松弛来。
戎玉试图找回自己的意识,但在烙印的加持之下,季礼精神力对他的安抚作用是加倍的,他像是被淹没在温暖的海洋之中,连口鼻中的空气都不复存在,充斥着季礼的一切。
“等等,你让我想想……”戎玉一手忽然捉住了床单,挣扎着想要浮出海面去。
“不准想。”季礼凶巴巴地说,攥住他的手腕,舌尖也跟着闯了进去。
戎玉本能地想要反抗,膝盖弹起,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挣扎,却被压得严严实实,他的精神力被他的精神力肆无忌惮的入侵,鼻腔发出了细碎的呜咽声,甚至来不及吞咽唾液,整个人都被搅弄乱七八糟。
季礼甚至没有吞噬他的精神力,而是在他的精神力反复地冲撞,只想毁掉他所有思考的余地,让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波涛。
他把一切都给了季礼。
就再也没有控制自己的方法,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捉着床单的手却越来越紧,最后终于松开,涣散着眼眸,整个人都彻底瘫软了下来。
“帮你孵蛋好不好?”季礼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眼泪,诱惑似的低语,“睡一觉,然后就好了。”
戎玉张了张嘴唇。
看口型,应当骂他是个坏公主。
但发出声的声音却是一声叹息,因为精神力再一次笼罩了他。
太阳出来的时候,戎玉抱着触手睡得香甜,迷迷糊糊地一声一声喊着公主。
季礼用光脑替两个人请假。
压制住躁动的戎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也疲惫极了,耗空了精力,似乎连自己的紧张感也少了许多,终于从背后抱着戎玉,也跟着阖上眼睛。
“公主……”戎玉迷迷糊糊地感到是他,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季礼不自觉翘了翘嘴角,在他耳边低声命令:“不许乱想。”
“不许说对不起。”
“听到了吗?”
戎玉哼唧了一声,睫毛颤了颤,睡得更香了。
只有季礼知道。
他心底是有庆幸的。
幸好戎玉遇到了母亲。
也幸好母亲遇到了戎玉。
如果不是母亲,戎玉可能很难走出角斗场,也很难跟他相遇。
而如果不同他相遇,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母亲还活着的消息。
他把脸埋进戎玉柔软蓬松的碎发间,小声问:“是礼物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这样认为了。
这个清晨。
季礼又梦见了年少的自己,不同的是,这回是母亲带回了小小的戎玉,棕色的眼睛,笑起来是一弯月牙,抱着一只蛋,好奇又小心地四处张望。
“季礼哥哥。”
小戎玉乖巧地对他笑。
那一瞬间,他忽然红了脸颊,撇过头去,抓住了小戎玉的手。
这个乖巧的小家伙是他的了。
季礼高高地扬起了自己骄傲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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