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到了那时候,想法还是没有变,并且净净也愿意的话。”
傅明修躺在床上,反反复复,一字一句地回想唐德贵的回复。确定自己没有被拒绝,他的心跳非常快,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唇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翘,他甚至想要出去跑几圈。
他索性起来,点了灯抓起床头那本《尚书.禹贡》看起来。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同净净吃茶去……
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导弱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傅明修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薄唇轻抿,露出来的脸颊红得不像话。
这样子,怎么读得下去。
他将书放到一旁,下床穿好鞋走到桌边,磨了墨打算练字,然而写着写着又开始走神,再低头看,已经写了满纸的净净。他欲盖弥彰地伸手将纸团成团,团了一半,又小心翼翼地铺展开,藏进了一页书里。
蝈蝈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夏夜的凉风吹不去他心头起的那把火。
就是,就是忽然间很想去看看她,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选什么日子好,净净不会女红,是要去裁缝铺子定做一套嫁衣吗?或者要不要他自己学一学,刺绣什么的……
啊,越想越不着调了,傅明修端起桌边一盏凉茶灌了下去。
他放下杯盏,决定出去走一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唐净的卧房门外,他徘徊了半晌,抬起手想敲门又落了下去,嗓子口有点发紧,他索性一闭眼,抬手扣在了门上,门咿呀一声开了。
他怔愣了半晌,随即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小傻子睡之前又忘记把门栓扣上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果然还是要和他在一起才行。
傅明修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池塘中,蛙声一片,少年人的心呀,砰砰砰地在狂跳。
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走到床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被子,“净净,净净,你醒一醒,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姑娘睡得正香,被人吵着了,眉头皱了起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傅明修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有些不甘心地继续推她,凭什么只他一人辗转反侧,这个无意惹红尘的小傻子还能置身事外,不染半点烟火。
“净净,你醒一醒,理一理我。”傅明修俯下身去,凑近小姑娘耳边低喊。
唐净小鼻子不悦地皱了皱,扰人清梦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姑娘翻了个身,小拳头直接照着傅明修的脸甩了过去。
傅明修毫无防备地被打了个正着,这下子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而造成这些后果的小傻子,小手搭在脸侧,没了恼人的声音,沉沉睡了过去。
傅明修捂着被打中的那只眼睛,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铜镜前,他拿开了捂着眼睛的那只手,眼圈隐隐有些泛红,也不知明天会不会青。
他特地用冰敷了一会儿,然而第二天早上,傅明修还是懊恼的发现,被唐净打中的地方青了一块。
早饭的时候,某个小傻子还十分不解地问:“小哥哥,你眼睛怎么了呀,是有人欺负你了吗,净净帮你去打!”
“没有,不小心磕到了。”傅明修不自在地偏过头。
唐德贵夹了一筷子点心放到唐净盘子里,“吃你的早饭,你小哥哥吃完还要去学堂呢。”
唐德贵瞥了傅明修一眼,这小子看着正人君子的很,没想到也干得出半夜跑进人家闺房的事,不过解气的是,他乖女把人眼睛给锤肿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傅明修心里铁定很郁闷。
傅明修心里的确不得劲,但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说这是你自己打的吧?
没脸说。
吃过早饭,唐净送傅明修到门口,她扯住傅明修的衣摆,傅明修不解地回头看她,唐净跳起来,按住傅明修的脑袋,强行将人拉到和自己一样高的位置。
“怎么……”了?
小姑娘脸凑近,对着他青了的那只眼睛吹了吹,虽然那力道半点也不温柔,但那瞬间,犹如一阵微风吹皱的池面儿,心中的沉闷与低落,就这么一扫而空。
“好了,净净帮你吹吹,就不疼了!”唐净松开按着傅明修脑袋的手,傅明修却没有马上抬头,他飞快地凑上前去,在小姑娘脸颊上碰了碰,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唐净歪着头,她抬手摸了摸被傅明修的唇亲到的地方,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酝酿,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却无端觉得有点开心。
唐德贵站在门口,沉着脸酝酿着火气,那死小子真是胆子肥了,别以为昨晚上得了他的话就可以为所欲为,等回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净净啊,你昨天不是念着好些天没吃八宝鸭的吗。”唐德贵开口,转移唐净的注意力。
果然,小姑娘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
*
学堂里,傅明修临窗而坐,先生才一下课,就不少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眼睛怎么了。
“别是不规矩,被人家揍了吧。”有人阴阳怪气地冷嘲了一句。
傅明修看都没看他,那是镇上方员外家的独子,向来自命不凡,从他入学第一天开始就对他各种看不惯。
“方昇之,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不就是嫉妒人家嘛,用得着每次都这么不阴不阳的。”
“就是就是!”
方昇之顿时气的不轻,不服道:“我嫉妒他?!他有什么可让我嫉妒的,是嫉妒他吃软饭,还是嫉妒他要给个小傻子当童养夫?”
四周徒然一静,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就有点过分了。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傅明修的脸色,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刚想开口安慰他,就见傅明修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方昇之。
“你嫉妒有人让我吃软饭,嫉妒我家小媳妇单纯无垢,嫉妒我学识比你好,嫉妒我生的比你好……这些够吗?”他唇角往上翘,本就俊逸无双的相貌,今天莫名多了一丝招摇。
他往日提起唐净,都说的是我家净净,今天却直接用了我家小媳妇,咿——
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月,心里实则得意的很,暗搓搓的想让人知道他所拥有的是天下无双的瑰宝。
方昇之看着傅明修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更憋屈了,他哼了一声,将书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出了教室。
方昇之出生好,从小没有受过苦,家里大伯在京中当官,将来他也是要科考入朝为官的。
傅明修的话一直徘徊在他耳边,让他有些意难平,傅明修没来之前,他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所有人的目光总是聚集在他的身上,然而傅明修一来就分走了大半的关注。
明明那就是个寄人篱下,不要脸的软饭男!
方昇之一气之下,直接出了学堂,他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目光忽然瞥见了坐在一家食肆二楼的唐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方昇之上了楼,直接在唐净面前坐下。
唐净正在啃着八宝鸭,想着回去的时候带一只,爹爹吃一半,小哥哥吃一半。
“呵,这不是傅明修家的小媳妇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方昇之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容貌秀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澈无垢,让人很想去弄脏她,看看她眸光变浑浊是什么模样。
唐净瞥了他一眼,伸手将八宝鸭往自己面前拉了拉,这个人对她有恶意,肯定是想抢小净净的八宝鸭!
“傻子,你知道你家那个童养夫很得我们夫子赏识吗?夫子家有个美貌聪慧又温柔贤惠的女儿,听说颇为欣赏傅明修呢。”看着唐净不搭理自己,方昇之心里的恶意越来越浓,“你就不担心他不要你,毕竟男人都是这样,他傅明修是为了前程才委身于你当童养夫的,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你说他会不会不要你。”
唐净埋头啃着八宝鸭,方昇之说的口干舌燥,唐净吃的津津有味。
方昇之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对着个傻子说这些,她能懂才怪!
他站起身就想走,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揪住了他的后领,生来就有的对危险的感知,让他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扭过头刚想看是谁拉住自己,就见那傻子站在凳子上,白嫩嫩的拳头紧紧拽着,对着方昇之的脸就砸了下去。
“啊!”方昇之发出了一声惨叫,被唐净扑倒在地,唐净死死按在他心口,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再敢说我小哥哥的坏话,我就打死你哦。”她乌溜溜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直把方昇之盯的冷汗直流。
“我……”虽然心里认怂了,但是作为男子汉,嘴上怎么能软!
“嗯?”唐净拳头又靠近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会和你家小哥哥好好相处的!”
什么?你说他怎么才想着不能软,嘴上就求饶了?废话,换你试试,他根本不知道傅明修家的小媳妇是这么的强悍!
他之前对傅明修的种种嫉妒,很诡异地消失了。
方昇之顶着一只青了的眼睛回了学堂,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颇为同情地看了傅明修一眼,原来这位同学,生活在那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他还嫉妒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傅明修:???
虽然不明白方昇之到底脑补了什么,但是从这一天开始,方昇之不再对傅明修阴阳怪调的。
一个月后,童生试。
一大早的,唐德贵就让家丁准备了状元糕,江米粽子,团子和高高的斗香,寓意糕粽团圆。
“明修啊,好好考,不要紧张,不行下次再来。”唐德贵拍拍傅明修的肩膀道。
傅明修成竹在胸:“我会好好考的。”
毕竟,他瞥了站在一旁,盯着香案上的状元糕不眨眼的唐净,唇悄悄地勾起来,他还想要早点中状元,娶小傻子过门呢。
*
京城,安平侯府。
顾湘君也在数日子,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傅明修进京的时候十分落魄,和几个穷书生待在一起,衣衫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她慷慨解囊,资助了那几个书生。
“还有一年,再有一年就能见到你了。”她放下手里的毛笔,宣纸上,一个清隽英朗的男子跃然纸上,正是已经成为首辅的傅明修。
那时候她被困在后宅,曾经溜出去想要向他求救,远远地看着他护着有了身孕的美貌娇妻,已经形容枯槁的她最终还是没能上前。
但她却记住了他的模样,一身锦衣,气势凌人,让她怦然心动。
这一辈子,她会好好抓住他,不会再有眼无珠地痴痴恋着三皇子,她会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他,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
如今的顾湘君已经名满京城,她姿容绝世,又颇有才学,为了将来替傅明修铺路,她长袖善舞地结交了很多世家公子。
一年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
很快,到了上辈子她遇见傅明修的那一日,她一早就起床梳妆打扮,从妆容到衣着,无一处不妥帖。
她没有带下人,一个人去了开在京郊的那家茶肆。
美目顾盼之间,带了一点紧张和焦急,终于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看到了几个结伴而行的穷书生,她有些失态的站了起来,打翻了面前的茶盏,她也顾不得,转身就往下跑,然而叫她失望的是,那群人里并没有傅明修。
她不由得不安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净净,前面有家茶楼,肯定有糕糕,不生气了好不好?”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从前面驶来的那辆马车里传出来。
顾湘君猛地抬起头来,就见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被撩起来,一个清隽无双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目光紧紧望着他,心脏扑通扑通,手甚至在微微发抖,是他!
是她的首辅大人来了,她激动之下,抬腿就想上前。
那边,傅明修转过身来,马车里伸出一双手圈住了傅明修的脖子,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被傅明修背了起来。
“那小净净要吃好多糕糕。”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好。”男人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顾湘君如蒙雷击,僵在那里,手脚冰冷,那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