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山河湖海,坍塌的大厦楼宇，蝼蚁一般四处狼狈奔逃的人群，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路人甲也好，主角也罢,在世界走入终结的那一瞬间，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佛也只能叹息,蹉跎度日满脸风霜的普通人与衣着光鲜肆意人间的天之骄子,脸上的那一份恐惧也并无什么不同。
浮生万世，红尘烟雨,一朝散尽。
天地万物,一片死寂。
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慢慢将那浮世绘一般的画面吞噬。
纯黑的空间里，不知何时飘起了点点白色光点。
起先只是稀稀拉拉的几点,后来那光点越来越多,窸窸窣窣,于静谧的永黑之中,有了不同的色彩。
数个星域之外，白发瑶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挥舞着的审判之剑慢慢停了下来，在瑶光前面,是同时察觉到了这一抹异常的天道十二宫,剩下的五个神使。
在斩杀了三个神使之后,瑶光又斩杀了两个，如今十二神使，除去祁真和瑶光之外，仅剩下包围着瑶光的五个。
“怎么回事”
脚下的星河里,无数细小如尘沙的星星，犹如璀璨的烟火一般，悄无声息的炸开，绚烂之后，归于湮灭。
有一种此界就要彻底毁灭的恐惧，让他们战栗不已。
瑶光眉心皱了起来，少女一头雪色长发，整个人犹如一尊琉璃雪人一般，她握在手中的审判之剑，从剑尖开始虚化，最终一阵耀眼的白光之后，那把剑碎裂成无数星点，朝着星河深处的某个方向涌去。
“糖糖！”瑶光脸色蓦的一变，也顾不得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几个神使，化作一道闪电一般追光而去。
剩下的五个神使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一点恐惧和震惊。
星河点点，无数白色光点中，那一方黑色空间终于亮了起来。
窸窸窣窣。
白茫茫的雪簌簌而下，长夜寂静，听得见雪堆积起来的声音。
面容精致昳丽的少女，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他一如记忆里的样子，俊美，高大，唇边的笑容也一如往昔的温暖，像是在为这场时隔数万年的久别重逢而欣喜。
他朝她张开双臂，眼中带着期冀，等待着恋人投入怀中。
一切都是无声的，少女笑了起来。
她抬脚朝他奔跑，雪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她扑进他怀里。
“噗——”静谧之中，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无比。
男人的手却紧紧地抱住了扑入怀中的少女。
啪嗒啪嗒，猩红的血滴在洁白的雪上，斑驳如枝头怒放的红梅。
“我好想你啊。”叹息般的声音里，是满溢的思念。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场重逢，他到底在这浩瀚的星海里流浪了多少年。
他在等一个相遇，也在等一个终结。
冰冷的刀刃穿心而过，
“祁真。”少女的声音，近在咫尺，平静无波。
她的模样停留在花信年华，但她眼中的沧桑却叫人一眼望进去，就湮灭万年。
祁真的身体滑坐下去，他胸前的衣裳已经被血染湿了。
“这一刀，还给你了。”她说完，往后推开一步。
祁真的双手，抓着她的手臂，他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少女的脸。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有种残忍的慈悲，像是九天之上的神佛，旁观红尘里人来人往欢乐悲喜，心中半点波澜不起。
*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地面铺了浅浅一层的白，地面终于从黑暗中有了具体的形状，若是继续下去，这一小方天地，就会慢慢地变成一个小世界，万万年过去，生命或许会在这里出现。
作为生命本源的本身，她在何处停留，何处就是世界。
她的存在，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点亮这个宇宙空间，亿万颗星球，亿万个小世界，这些世界互不干涉，却又在某些时候偶有互通。
唐净，糖糖，都不是她的名字，最初的时候，她是没有姓名的。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她只是最初的一团能量体，就像是宇宙大爆炸最初的那一颗奇点，诞生出了万物宇宙。
之后，她开始有了意识，她孤零零地游走在这些小星球里，之后又过了许多许多年，这片宇宙，诞生出了宇宙意识，那是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个生命能量体。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地虚弱，她那庞大的生命力，开始四散，粉碎，湮灭在星河之中，但能量是守恒的，她失去的，必定会在其他地方出现，一万年过去，那些星海中，出现了生命，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生命体。
再后来，这些生命体都发展出了高度璀璨的文明，而后开启了他们的作死之旅。
星际时代的到来，各种高危武器的诞生，使得这片安静的星海开始暴动，星海在那些作死的生命体手里，濒临崩解。
她没有插手，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人作死，毕竟她存在的时间真的太久太久了，她选了一颗边缘化的星球住了下来，想要就此度过余生。
然而有一天，有个人敲响了她家大门。
她怀着好奇的心情去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清隽俊美，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阳光照进去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很温暖。
她认识他，或者说，她认识他的能量体，他是这片宇宙所诞生出来的宇宙意识。
她乌溜溜的杏眸里，很是茫然和讶异，像是对他的到来非常好奇和不解。
生命本源与宇宙意识，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未去打扰过对方。
“可以进去喝杯茶吗？”他微微笑着问。
她想了想，侧过身，将他放了进来。
“主人，主人，隔壁养的那只大黑猫又来偷吃了！”一个小机器人蹦跶着跑到她身边，也不知是不是仿真度调的太高，机器人的声音无限接近与人，是七八岁小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123，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猫的吗？我记得我有给你设定喜欢猫这个属性。”少女的声音，懒懒的，语气却很认真。
“123已经不喜欢猫了。”机器人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小傲娇。
少女一边和机器人说这话，一边领着男人往里走。
这个小世界，原本只是最普通的星际世界，但因为少女的驻足，这个世界的灵气开始变得浓郁起来，人们慢慢的开始觉醒各种各样的异能，如今这颗星球，明显已经比其他纷乱的小星球要强大。
当初她选择这颗星球，就是因为这颗星球相对来说比较平静，并没有被搅合进这一场已经持续了成百上千年的星际战争，她喜欢这里，也愿意给这里一点庇佑，希望能够让这颗星球，不被战火摧毁。
此时，这个星球尚且还在萌芽之中的天道意识，尚且还不明白，少女偶然之间的怜悯驻足，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穿过一道门，后面是中式庭院，少年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星际世界看到这样的布局。
123小机器人在前面蹦蹦跶跶，少女跟着它，一路到了庭院中间的透明花房坐下，花房里摆了很多花，少年之前没有见过，那花一团团一簇簇，有粉白，有紫蓝，团在一起，倒是很好看。
123倒了茶推到少年面前，非常有礼貌地说了一声：“您请喝茶。”
少年倒是有点局促，尽管身为宇宙意识，在整个星海里都是非常强大的存在，可是他面对的却是这片宇宙诞生之初的生命能量体。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双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
“名字？”他愣了半晌，随后意识到，她问的应该是小世界里，那些人的代号，但这个都是由父母一辈给小辈起的，他诞生于一片虚无，从未意识到自己还需要一个名字。
“没有吗？”少女唇边漾起一抹笑，“我有哦，我叫零。我给自己起的！”
和少年不同，她诞生意识之后，倒是会偶尔混迹于人群，别人都有名字，她也要有，没有人给她起，那她就给自己起。
零。
一切的开始，她就是这片宇宙的开始。
冲满了无限可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将未来涂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名字了。
“那你，能帮我起个名字吗？”少年兀地开口，说完自己就后悔了，他耳尖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怎么能第一次见，就让人家帮忙起名字呢？
零也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表情柔和下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一些，她给少年水杯里填了水，声音里也带着点兴致，“可以呀，你不嫌弃的话。”
说来，少年与她，也算是有那么点渊源，她给他起个名字，也说得过去。
“123，去把我的字典拿来！”零回头看着蹲在一边晒太阳的123说。
“好的主人！”123接到了任务指令，开开心心地站起来，急匆匆跑进去，没多久，就抱着一本大部头的字典跑出来。
少年看着那字典，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个字典……应该是古地球的？”
“是的，有一次我到那里玩，觉得很有意思，那里的人，和我一样，都是黑发黑眼睛。”零翻看着字典，“叫什么好呢……不然你自己说几个数字，我来翻页！”
“嗯……”少年想了想，目光扫到了边上的小机器人，他记得机器叫123，“就123和321吧。”
零当即翻开大字典，翻到了这两页，一页是“祁”，一页是“真”。
“那就叫祁真了！”零念了你声，“还挺顺口，很好听。”
“祁真。”少年唇齿间翻过这两个字眼，那瞬间，像是某样无主的东西被赐予了性命，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笼上了少年心头，“嗯，我很喜欢，谢谢。”
“不用谢我，其实是你自己选的。”零白皙修长的手指，拢过颊边的发别到耳后，少女白皙漂亮的小耳朵，精致如玉。
少年祁真说明了来意，如今的星海中，群星陨落，然而这场战争却还没有停止。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这片宇宙，最终会消亡的。”他看着零，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零却摇了摇头，“生命虽然因我而生，但我没有这个义务，去拯救此间世界。”
少年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
*
祁真在零的隔壁住下了，明明住所也并不是很大，宇宙洪荒，广袤无垠，只一立锥之地，却不知怎么回事，祁真感觉到了空旷。
他这个时候尚且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寂寞。
他是这片宇宙孕育出来的意识，生来强大，注定无法融入小世界的人群里。
他知道零的存在，却没有想过要去打扰。
可是拥有了姓名之后，只是一片虚无的意识，也像是拥有了一个真切的身份，名字里藏着一个人的灵魂，那是不是在零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之后，他也成为了一个真实的存在。
祁真开始每天都去拜访一遍零，每次去，都能看到零和123机器人玩的很开心，他其实有点小羡慕，于是有一天，回去之后，他也动手做了一个小机器人。
机器人小小的，站在祁真面前，“主人您好，您可以给我起一个名字，这样比较方便。”
祁真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他说：“那就叫321吧。”
机器人接受了这个名字，并不嫌弃主人起名态度的敷衍，还很高兴，“321很喜欢，谢谢主人。”
于是第二天，祁真再去找零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人了，他还带上了321，零在看到那个321的时候，还有些好奇，在知道321的名字之后，也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她都能给小机器人起名123，那么祁真起个321又算得了什么。
零蹲在地上，正在给一株绿色的植物松土。
星际时代，植物非常稀少，地面大多被一种坚硬的材料覆盖，祁真好奇地凑过去，问她：“这是什么？”
“是从一个叫做地球的小星球上带来的，叫绣球。”她眉眼弯弯，整个人明媚的不像话，“开出来的花很好看。”
她说着，站起来往里跑，不多时，就捧着一大捧的绣球花出来，粉白的，蓝紫的，纯白的，团在一起，衬的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越发明媚秀丽。
或许是日光太好，也或许是她脸上的笑太灿烂，祁真很想挪开视线，却又强忍着没有，看着她气喘吁吁跑到自己面前，把那捧绣球花递到自己面前。
他讷讷地接过来，低下头看花。
“好看吧，不过你都不去小世界。”她似乎很开心，与他说了很多话，“小世界里，有很多好看的东西，还有很多好吃的。啊，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吧！”
“诶？”祁真还在愣神，手臂冷不丁地被人揪住。
下一秒，他只感觉神念斗转，物换星移，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一片葱绿之间。
“我告诉你，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吃惊。”她在前面走，白色的蝴蝶蹁跹而过，阳光透过枝枝蔓蔓，剩下斑驳的碎影，落在她身上。
“这可真是颗宝藏星球。”她感叹了一声。
祁真能感觉到零对这里的喜爱，他有些不明白，“既然你喜欢，为什么不住在这里？那颗星球上，好像植物非常稀少啊。”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能留下呀。”她背着手回头看他，明明是个少女模样，眼底却像是沉淀了岁月洗涤的慈悲，“我在这里留太久的话，对这里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生命本源，她的存在会改变很多东西，这些星球本身有着自己轨迹，推动星球运行的能量是互相制衡的，如果她留下来，只会打破这种平衡。
会选择在那个星际世界小住，不过是因为那个小世界，本就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她多呆一会儿，不会引起能量暴动。
“不过只待一天还是可有的，走，再走一段，我们就能下山去。”她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眸子亮亮的，像是那一整条璀璨的星河都在眼底搁浅。
祁真没有说话，只由着她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跑。
树木远去，飞鸟惊鸿，零拉着祁真，终于穿过了密林。
山脚下，是一簇簇低矮的房子，此时是黄昏，炊烟袅袅，有农人扛着锄头往家走。
这些人的衣裳古朴，现在应该是这个星球的古代，男织女耕，重农商，普通农人出人头地的方式就是考科举。
零拉着祁真下了山，用一只兔子，和一个胖胖的大婶换了两身衣裳。
“今天是乞巧节，镇子上有花灯看咧。”大婶乐呵呵地说。
“嗯嗯，我们也要去看的。”零应了一声。
今天村子里，有牛车往镇上去，零和祁真就蹭了牛车，牛车上坐了好些个少年少女，乞巧节，是这个时候，少男少女难得能够出去交际的日子。
祁真和零生的都非常好看，牛车上好些人偷偷看他们，有小姑娘看着祁真红了脸，有少少年偷偷打量零，祁真不知怎么回事，对这种视线有些不太喜欢，他稍稍侧过身，替零挡住了那些打量的目光。
牛车到镇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镇子上的那条长街，从街头到街尾，花灯依次被点亮，少年少女们如同入水的鱼，很快混入人群不见了。
“走，我带你去吃桂花糕。”她从人群里错开，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点心铺子跑。
“零，你慢一些。”他有些担心她撞到人，急忙跟了上去。
她掏出了两个铜板，换了四小块的桂花糕，很大方的放了两块在祁真的手心里，她的指尖有点凉，碰到祁真的掌心时，他却像是被烫到了，险些将手心里的桂花糕弄掉。
“你要拿稳一点呀。”零摇着头批评道，“浪费是可耻的。”
祁真的脸有些红，低着头讷讷不言。
他看着零拿起桂花糕放在嘴边咬，她吃东西的时候，两腮会被撑起来，鼓鼓的，说不清的可爱。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桂花糕放到了唇边，咬了一口，很甜——其实是过于甜了。
“好吃吧？”她目光里带着期待，是自己喜欢了许久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带着小伙伴来分享，很希望对方能够喜欢。
“好吃。”他点了点头，将过分甜的桂花糕塞进了嘴里。
她就笑的更灿烂了一些。
吃完了桂花糕，她又拉着祁真去看隔壁摊子的面具，等到从街头走到街尾，祁真的怀里已经抱了许多的东西。
夜色已经很浓了，不知谁点燃了烟火，砰的一声在天边炸开，她双目亮晶晶地看着烟花，他坐在一旁看着她。
少年此时并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在古地球热闹的乞巧节之夜，静悄悄的在心头种下，只等朝露晨曦，破土而出。
不远处，人们在空地上点了篝火，少年少女们围着篝火跳着舞，气氛很热闹，不知何时，祁真和零也被拉着进入了队伍。
这的确是颗宝藏星球，祁真想，零说的是对的。
*
回到星际之后，祁真看着那盆从地球上带回来的绣球花，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是有求于人的，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想让别人帮忙，她喜欢那颗星球，她说起那颗星球的时候，双眼都在发光，她不能在那里久留，那他可以将这颗寸草不生的星球，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祁真没有再去找零。
已经习惯了每天都会被祁真打扰的零，倒是有些不习惯，但算起来，祁真拜访的时间，比起她所存在的漫长时光来说，实在还是太过于渺小。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祁真再也没有上过门，零也懒得出去，每天在庭院里，照看她的那棵绣球，绣球娇气，水分要充足，又不能积水，需要日光，又不能一直被暴晒。零很想养出一棵开花的绣球，可是她好像没有什么种花天分。
说起来有点好笑，作为生命本源的零，却拿一棵植物犯了难。
但好在，绣球没有被她养死，只是活得不太精神，她存在绣球边上，想着要不要再去一次地球，直接挖一棵开花的绣球回来。
敲门声适时响起，零起先还有些愣神，随后意识到是有人来拜访。
她也没喊123，自己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祁真还在喘气，他应该是快步奔跑过来的，琥珀色的眸子仿佛会发光，整个人都很兴奋。
“零，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说着，也不等零说话，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就往外跑。
他拉着零去了后山，那里原本是用来堆放废料的地方，可是此时，成片的、望不到边际的绣球花，迎着黄昏的暖风摇曳着。
零蓦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祁真，“这、这是哪里来的？”
祁真笑着不说话。
“你种的？”零吃惊极了，还带了点柠檬酸，凭什么她种一棵都半死不活，祁真却能在这颗星球上，种了这么一大片的绣球花？
“嗯，送给你。现在这颗星球上，已经能够种植植物了。”祁真说，“要不要多少年，这里就会像你喜欢的那棵星球一样，不会再荒芜一片。”
零看了好久好久，心脏跳得有点快，从她诞生意识以来，被人送礼物，这还是第一次。
是这么大这么大一片她喜欢的绣球呢。
少女的唇微微勾起来。
“要是这片宇宙消失的话，这片绣球也会消失吧。”她脑海中，蓦的浮上了这样的念头。
但这是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她有点高兴——不，其实是很高兴。
少女想了想，忽然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什么？”祁真还沉浸在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对方很喜欢的喜悦之中，没有反应过来零问了什么。
“不是想要留住星河里那些星星吗？”
“哦，对。”祁真手足无措起来，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找她，种下这一片绣球也是为了谢谢她，可是这会儿她真的这么问了，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就好像，这片绣球花，是为了那些濒临消亡的星星种的。
但其实不是的。
他是想要送她一个，让她露出高兴的表情的礼物的。
*
零不是什么拖拖拉拉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祁真，不让这个已经诞生了意识的宇宙消亡，她就要先去了解一下，宇宙到底毁灭到了什么程度。
她对宇宙的生成和消亡，本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律，从生到死，无一例外，就算是宇宙也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零其实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由来，她是这片虚无里出现的生命本源，她来自于另一个宇宙，因为那个宇宙的爆炸毁灭，她飞溅到了这片虚无，慢慢的，这里诞生出了星海，诞生出了宇宙意识，再之后，星球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小生命，经历野蛮，文明，发展，最终跃入星际，探出自己所在的星球，广袤无垠的宇宙，也是不断膨胀的野心，为了资源，领地，星际战争爆发，各种作死的武器，不断的摧毁着这片宇宙。
零知道，若是放着不管，这片宇宙也会和孕育出她的那片已经毁灭的宇宙一样，迈入最终的寂灭，只等漫长的时光之后，如同这片宇宙的诞生一般，也慢慢的从一小点的生命本源，孕育出一片新的宇宙。
到那个时候，她寂灭的意识，会再次复苏。
只是那个时候，大概不会有一个少年，愿意在一个寸草不生的荒芜星球上，亲手替她种出一片星球的绣球花。
她想要停留一次。
“啊，毁了许多了。”零站在星河上，看着脚下不断炸裂的星球，也觉得有些棘手。
这片宇宙，已经进入了毁灭期了。
万事万物，讲究平衡，星河里的那些星星，会提供本源之力，维护整片宇宙的稳定，但现在那些星星都没有了，宇宙只会加速塌陷。
“我把那些星星消失后，发散出来的能量都收起起来了。”少年掌心里，飞旋着一颗漆黑的球体。
那颗黑色的球，拥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倘若很多很多年后，在唐净识海中见过那颗被108道锁链缠绕着的恶之法则的321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颗黑色的球，和唐净识海中的那颗球是一样的。
所谓的善与恶，从来都不是推动世界向前的动力，唐净封印的，只是这些能够引起宇宙坍塌的能量而已。
“我们重新来造星星吧。”零一拍掌心，做出了这个决定。
一个世界就是一个星球，要补充那么多的星球，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但零并不担心，她本就是生命本源，只要用上一点点的本源之力，再加上这些星星消失后挥发出来的能量，她就能创造出一个世界。
“可是星球要怎么创造？”祁真不太明白。
“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零带着祁真，开始在还完好的星球上，搜集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她借用了故事的世界观，开始搭建小世界。
原本已经暗下去的星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被点亮，原本趋于崩塌的宇宙，终于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然而——
少女的发却白了，她本就是由生命本源组成，但为了创造出那些星球，她动用了许多的本源之力，虚弱之下的少女，白了黑发。
“零。”祁真看着零，有些后悔，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片星海摧残与否，这个世界存在与否，其实都不重要，如果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需要为此付出代价，那这个宇宙毁了也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祁真，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后背起了一阵冷汗，心脏也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掌心里全是汗。
作为这片宇宙的宇宙意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的，你不能这么想。”识海中，忽然有个声音这么说。
祁真吓了一跳，他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零看着祁真，他喊了自己，又迟迟不说话。
“你的头发……”他抬起手，撩起她一缕发，如雪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宛如十五夜最澄净的那捧月光。
“没事，会好起来的。”她不太在意，每经历一次宇宙消亡，她都会虚弱一次，这并不算什么。
“现在要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零的表情认真起来，“如果继续这样，这片宇宙，迟早还会变成之前那样。”
“我们建立一个秩序吧。”祁真忽然道，“因为无序，所以才会混乱，因为没有规则，所以才没有畏惧。”
零想了想，觉得祁真说的有道理。
一拍即合。
他们回到了那颗荒芜星球，此时这颗星球，的确已经不再荒芜了。
这颗星球，因为被零选中，加上宇宙意识的偏爱，已经蜕变成了一个高级世界。
他们在那片绣球花海的尽头，建了一个宫殿，名为天道十二宫，十二宫由十二神使坐镇，掌管宇宙规则，主神使能够制裁那些规则崩坏的小世界，制裁的武器，是零亲手做的一把剑，那把剑就高悬在天道十二宫。
审判之剑，可斩世间万物。
十二神使，他们来自于那片浩瀚的星海，超脱成圣，踏破虚空，领悟真理之后，就拥有了入主天道十二宫的可能。
但在这之前，十二神使，是诞生于星海之中的那些星球的世界意识。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变数，悄然出现。
天道十二宫建成的那一天，零和祁真，选出了十二神使，其中一个神使，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
是的，世界意识。
因为生命本源的驻足，这个世界发生了兑变，甚至孕育出了属于小世界的世界意识。剩下的十一个神使，也是其他星球的世界意识。
“忙了好久啊，阿真，你看，我的头发开始变黑啦，我就说不要担心吧。”少女站在天道十二宫的屋顶上，眺望远方。
整个星球上，绣球花开成了海，看了这么多年了，她好像怎么看也看不腻。
“嗯，那零想去哪里玩？”祁真伸手摸了摸零的脑袋。
“去古地球吧！我有点想吃那里的桂花糕了，还有八宝鸭！糖葫芦！”零说起吃的来，有几分眉飞色舞。
“好，一起去。”祁真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少女的模样。
“嗯，你先去帮我摘一把绣球。”她不客气地使唤人。
“好。”祁真越下屋顶，落在了不远处的花海里，少年弯腰，折下大朵大朵的绣球花抱在怀里。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活力，不停地与他说这话。
说着说着，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然后呢？”祁真抱着绣球站起来，朝着少女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少女的心口，被一把雪白的长剑刺穿，血很快晕染开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滴，在她身后，是主神使有些疯狂的脸。
“零！”
绣球花洒落，少年如闪电一般掠过。
轰——
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祁真将主神使死死地按在地上。
主神使形容疯狂，面对激怒的宇宙意识，却半点也不惧怕。祁真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搅碎了他的意识和能量体。
世界发出了一阵悲悯，像是在为了世界意识的消失而悲伤。
“零！”祁真却半点也顾不上其他，他看到少女站立不住，跌下屋顶，他倾身而去，拥住了她，一起跌入了绣球花海。
零的脸上还有这错愕与茫然，她心口的那把剑，是审判之剑，她亲手所做，能斩此间宇宙的万物——包括了她。
因为她也是万物之一，万物本源，也是万物。
“为什么？”零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那种让她止不住战栗的感觉，是痛。
她想问一问给了她致命一击的主神使，那位主神使还是她认命的，他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有资格成为主神使。
可是她被她认命的主神使，用她亲手创造出来的审判之剑杀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
“零，有什么办法吗？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祁真很慌，因为他可以看见，少女心口流出来的血，化作了星光点点，消散在空气里，那是她的生命力，若是生命力都散去，那么作为生命本源的她，还会存在吗？
祁真慌乱地用手去捂她的心口，可是没有用，血还是透过他的指缝流出来，然后化作星星点点消失。
“为什么没有用，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巨大的恐慌浮上来，他与零在一起了许许多多个日夜，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零会从他眼前消失。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零揪住祁真的手，她借力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天道十二宫走去。
神殿里，剩下的十一个神使都在，他们像是一早意识到了什么，全都静静地守在一边，表情肃穆。
血蜿蜒了一路，血化作的光点，扑就了一条光路，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神使面前。
“为什么？”她揪住其中一个神使的衣领，乌溜溜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她？
世界因为她的到来而存在。
她拯救了这片本该归于寂灭的宇宙。
为什么？
“大人。”神使声音晦涩，带着一点愧疚，“因为这片宇宙，需要更多的生命之力，只有这样，宇宙才能永远存活下去，不再消亡。”
“哈？”零忽然听不懂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因为需要生命之力，所以杀了我？”
“您死去之后，会重新回归生命本源，被此界宇宙吸收。”神使道。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们的？”零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急速流逝，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是……是祁真大人。”神使看着零身后的祁真道。
祁真闻言，脸色大变，他急急道：“我没有，零，你我认识多年，我怎么可能做这些？”
“我没有说谎，若没有祁真大人的吩咐，我们怎么敢动手，杀了您，祁真大人会杀了我们的。”神使道。
零抓着神使衣襟的手，松开了，她转过身看向祁真，眼神复杂难明。
“不是我，零，你相信我！”他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让她相信自己没有，他眼睛都急红了。
少年的身上沾了几片花瓣，发上也有。
零走到祁真面前，抬起手，替他抚平皱了的衣袍，她指尖浮起星星点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
“阿真，我很想相信你。”她笑了起来，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她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下拉，她凑近他耳边，“可是我通过他们的记忆看到了。”
她看到了，神使没有说谎。
驱使他们杀人的，是阿真。
她嗓子里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笑着笑着，却忽然生起满腔的恨意与不甘，那是一种强烈的情绪。
她的手就按在他的心口，只要她想，她就能挖了他的心，毁灭他的意识，让他跟自己一起死。
可是动手的一瞬间，她听到了少年压抑到了几点的呜咽声，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近乎透明的身体，死死地抱着，像是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没有，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啊……”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他眼睛猩红一片整个人趋于崩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有些笨拙，有些无措，她想起了那一天黄昏，少年拉着她来到这片花海，将他亲手种出来的绣球花送给她。
她看着少年的脸，按着他心口的手就滑了下去。
“带我再去看一眼花海吧。”她说。
“好。”祁真就这么带着她，走出了天道十二宫。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一定会知道的。
绣球花开的喧闹，风吹过，粉的，白的，蓝的，紫的，绿的，摇曳成一片。
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她不知道祁真有没有说谎，可她明白一点，有时候的人的眼睛也会骗人，比起那些记忆，她更愿意相信那个亲手为她种了一片花海的少年。
“阿真，再见，我是生命本源，只要生命不息，我一定还会出现，或许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记得，我也忘记了你，不记得自己叫零，不记得你叫祁真，不记得123和321，但是啊——”她凑近他耳边，唇蠕动着说了几个字。
下一瞬，近乎透明的少女，彻底化作光点飞散开来。
少年祁真呆愣原地，怔怔的，他想要去抓住那些飞散的光点，他跑的满身狼狈，他留不住，光点在他手心里，轻轻点了点，犹如少女最后留在他颊边的那个亲吻。
“我一定不会忘记，我喜欢阿真。”
少女最后如是说。
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零，除了是一切的开始，还代表着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多，分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