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低了低头,等她的下文。
感受到他探询的目光,云姒悄悄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又垂了头,心虚嗫喏:“陛下现在的脸色,也许不太好……”
左脸不肿,但手掌印还挺明显。
贵为一国之君,顶着张被扇红的脸,让人瞧见了实在是不太好看。
而且极有可能殃及到她,毕竟殴打皇帝是大不敬,要杀头的,先不说太后,被徐伯庸那顽固的老头知道,她有九条命也担不起这罪。
但他现在不去,等云姮回了永寿宫,太后一借题发挥,到时候她同样没好果子吃。
云姒仔细规整着他的腰封,“不去也不太行,”又兀自苦着脸低咛:“可千万别说是我……”
听她自顾嘀咕着,齐璟目光一低,视线掠过她的湿发往下,衣领略松,盘扣上的璃珠大约是在之前被他无意扯落,悬挂在锁骨处的玉坠隐约可见,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舌尖抵了抵内脸,有点疼,下手还真是狠,唇角极淡一挑,齐璟刻意沉了声线:“就由得你放肆。”
云姒浅探他一眼,纤手从他腰间抚上领襟,将金边对齐整,想着反正都已经放肆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遂低声道:“谁都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挨打一个挨亲,一个脸印红一个唇咬破,这要走在一起,非叫人脑补一出大戏来不可。
忽而一念起,想到什么,云姒秀眸放亮:“陛下不如戴面具吧?这样就不会让人瞧见啦!”
就如同那人银灰面具半遮容颜,她亦是从未瞧见过分毫。
说罢,云姒眸光微漾,清瞳中仍有一丝湿意朦胧,她此刻的神情依稀难辨,轻弯着唇,将他的衣袍穿戴妥当后,便静静垂下了手。
齐璟瞳心略有动容,垂眸思量片刻,轻然道了声“好”。
敛去心绪,云姒方要去着人找面具来,忽然被齐璟拽住。
疑惑回眸,却是他低眉将她沾湿的衣裳打量,随后齐璟留了她在原地,自己出殿,隔着最后的轻纱帘帐,唤了赵嬷嬷去取了面具和干衣裳来,拾掇一番,而后才一同去了正殿。
*
御乾宫正殿,云姮已在此等待了良久。
在偏殿时,她假借请教画册,在云姒接手时故意失手落地,知道她们主仆关系甚笃,便趁机悄附云姒耳畔用阿七激了她,原来想的只是诱她毁画,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竟是直接和她动了手。
虽说云姒当时怒不可遏,一副要与她至死方休的样子,撕扯间不慎撞翻宫女托盘中的玉露,洒了一地,画是毁了,却也将她的脖颈和侧脸抓出了红痕。
宫女们在一旁是拦不住,也不敢拦,直到陛下突然将云姒传唤去了华清殿侍奉,势态才算是平定了下来,而宫女替云姮清理了抓伤后,便奉命领了她到正殿等候。
谁知将近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人来。
沉木拂香,清茶芽色,云姮浅抿了口茶,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杯了,她一喝至半盏,蝶心便上前来给她续满,这盏中茶水就没见过底。
在蝶心再次托壶走近时,终于云姮没了耐性,将茶盏往边上一放,拧眉问道:“陛下还没来吗?”
都将云姒唤去这么久了,两人独处御池,当真只是在沐浴更衣?
见她神情不悦,蝶心即刻颔首,安抚道:“回二姑娘的话,陛下或许是临有政务亟待处理,才耽搁了会儿。”
蝶心对云姒是冷厌的,对云姮却这般恭维,冬凝将她的阿谀奉承看在眼里,悄撇了下嘴:“陛下尚还在华清池,云姑姑正侍奉着呢,二姑娘就再等等吧。”
听得此言,云姮斜眸朝她晲去,心里烦郁:“只有她一人伺候?”
这话倒是问到点儿了,冬凝答得畅快:“是呀,云姑姑来了以后,陛下的起居皆是由云姑姑负责的,”完了还夸大其词地补上一句:“自卯时陛下起身,到亥时陛下就寝,云姑姑都是寸步不离陪在陛下身边!”
“冬凝,”蝶心将她往后一拽,转而对着云姮又是一礼:“云姑姑虽是御侍,可终究才来没几日,刚刚的事儿奴婢们都看见了,是她先动的手,二姑娘莫担心,陛下定会给二姑娘个交代的。”
冬凝眼睛微微瞪大,想不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帮外,“乱说,分明是……”
蝶心没好气低喝道:“你快闭嘴!”
“殿上闲谈,是朕这御乾宫没规矩,还是规矩太少?”
就在此时,一声沉缓入耳,一人自外负手踱步而来,殿外的天光破云仿佛成了他的背景,似携了阵清风,锦袍衣角翩飞扬起又落下。
他头绾玉簪,身着玄袍黑金暗纹,一副鸦色半边面具,将他原本清冽俊逸的面容,平衬出了几分摄人戾气。
他一来,候在正殿的宫女皆步履匆忙,齐齐退避而拜,蝶心和冬凝更是慌不择路,垂首再不敢多嘴。
男人不怒而威,掩在面具下的深眸却又让人移不开眼,一见到他,云姮眼波流光,方才的不耐瞬息不见,她强自稳下狂乱的心跳,盈盈叩拜:“云姮见过陛下。”
齐璟旁若无睹,径直步向殿首。
而他身后默不作声跟了一人,清浅裙裳,美目娇娆,她步调轻缓,温顺相随于那人身后半步之遥,对云姮亦是一眼未瞧。
行至殿首,齐璟不急不缓,倚靠御座,云姒便依他先前所言,站到了他身侧。
云姮轻轻抬眸望向高处,这才注意到云姒唇瓣一处明显的暗红伤口,分明是被人咬破的痕迹,而那人也出人意料地以面具挡了半张脸,唯见他隐约幽暗的双眸,以及那深邃的侧颜轮廓。
目光在两人之间略一流转,云姮顿然心下一紧。
齐璟挥退了宫婢,而后淡淡看向殿下的人:“云二姑娘来此是为何事?”
云姮收了收心绪,翩然行礼,声调婉转:“启禀陛下,承天节在即,云姮今日来,是授太后娘娘之命,将节庆所用舞谱画册呈于陛下过目,只是……”
她适时一停,意味深长往殿上望去一眼。
面具下幽暗的修眸微敛,齐璟面不改色,倒是相当配合:“继续。”
云姮眸光似是不经意掠过云姒:“陛下,画册已被汁露淋了个透湿,玉版宣纸是极难修复的,这舞谱名曰‘幻羽\',乃百年前清尘大师的亲笔,世间绝无仅有,教坊司前日子好不容易寻得,可惜流落民间经转多年,只余了小部分,如今连这一阙残谱都不慎被毁,难免令人遗憾。”
云姒隐泛寒意的眸光自高处瞟向云姮,心中轻嗤,她这一言一语还真是有条不紊,当初在侯府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能说。
齐璟虚靠椅背,略一沉吟:“此事朕来前倒也听了一二,”他忽然微微侧了首,目光柔软,注视身边那人:“姒儿,画册确是你不慎打湿的?”
云姒瞬间怔愣,他语气温然,一声姒儿,像是流淌过云雾水月,在心间漾出百转柔情,跟从前的淡漠截然不同,显然是故意的。
不知他意欲何为,最终云姒抿抿唇,只轻点了头:“嗯。”
云姮面露难色:“当时的情况,四妹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打翻玉露想必也不是有心的,只不过这舞太后娘娘喜欢得紧,云姮回去不好向娘娘交代……”
这话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让皇帝处罚云姒,是要给太后一个说法。
那人声音淡然:“既然是清尘大师的真迹,自是无比珍贵,”又轻声同她说:“姒儿怎么犯了这样的错?”
云姒偷瞪他一眼,没完了是吧,也不知道这人是在救她还是害她,莫不是到时要她给一本舞谱陪葬,再背个佞幸宠婢的恶名才好。
齐璟凝视于她,声音微沉:“嗯?”
对上他极深的注视,云姒在心里将他腹诽了个遍,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即转念一想,她忽然笑得明艳动人,又有一丝不怀好意。
云姒探出纤细玉指,稍稍倾身,在男人心口点了点,语色清娆缱绻:“是啊,姒儿犯了大错,陛下你管还是不管呢?”
美人绕指成柔,云鬓染香,真真是像极了君王枕边的佞幸宠婢,活生生的。
女子曼香沁入鼻息,齐璟眯眸,细凝眼前一寸的那人,最后深哑一字:“管。”
云姮眉眼蹙紧,殿上那两人倒还真是玉人一对,一个冶丽玉容,一个品貌非凡,极尽缠绵,反而她像是多余的,被完全无视晾在了一边。
齐璟唇边泛起浅淡弧度:“有些渴了,替朕倒壶茶来。”
怎么这时候要喝茶,云姒略有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齐璟却是不可置否:“去吧。”
和他面具下亦深亦浅的眸子极近对视了会儿,云姒静思一瞬,最终还是听了他的,下殿离去。
待殿内只余下他和云姮二人,齐璟微抿了薄唇,话语平静:“坐吧。”
他的声音不透一丝感情,云姮略一迟疑,莞尔颔首:“谢陛下。”
男人曲手随意搭在御座扶案,不失半分君临天下的气魄,深漠锁于话中,他说:“云二姑娘可有兴趣和朕做个交易?”
这突然一句,云姮滞住,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亦猜不透他的心思,反应片刻后只得笑言:“陛下但说无妨。”
齐璟徐徐沉声,他的语气和神情皆别有意味:“这画册朕看着很是不错,朕留在御乾宫欣赏三日,母后她若真的爱不释手,三日后朕必遣人完好无缺送回永寿宫,如何?”
云姮听出了他的意思,是要她将此事同太后保密,可她又不得其解,这画册已是透湿不堪,无法修复,要怎么个完好无缺法?
殿内无杂音,分明是白日光耀,此刻却像是暗夜流转,抑着男人似真似假的眸色:“作为此事的回报,云二姑娘一定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姒姒:狗男人把我支开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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