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修眸微敛,负手径直走来,一路神色静淡,身侧也无一人随行。
天色稍稍擦亮了些,一缕光线穿透密云,打在他的玄袍上,将那织金腰封折出熠熠耀光。
云姒快步迎了上去,南风一拂,扬起她紫裳凌飞,加上步子急,外裳被风吹散了开。
“陛下!”
一声微喘的清唤,藕色绣鞋入目,思绪一断,齐璟将低垂的眸抬起,这才发现她跑出来了。
顿默一瞬,齐璟笑了笑,伸手拢了拢她的外裳,语色如斯平静,“怎么不在殿内坐着?”
云姒握住他搭在衣衫上的手,略显急促:“陛下,你真的将侯府……”
她哑了哑,没再说下去,齐璟眸心一动,又仿若无事:“消息倒是传得快。”
云姒深深望进他墨玉般的瞳仁,低言:“是为了我吗?”她黛眉轻颦:“陛下是不是因为我,才这么突然将侯府满门处刑?”
齐璟眸色清冽,对上她的目光,潜静不语。
裹携他手的纤指不由捏紧,云姒焦炙:“从前就听哥哥说,官场逐鹿,步步都是刀头舔蜜,陛下这么意气用事,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要弹劾你怎么办?”
见他无波无澜,全不上心的模样,云姒又道:“他们卑鄙作恶固然要治,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她忧虑万分,而那人却只将她静静看着,眸中似有惬意淡笑。
“……”云姒轻瞪他一眼,一泄气,偏过头嘀咕了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齐璟唇锋微微一挑,反拽住她细软的手腕,轻轻一扯,云姒怔愣间踉跄了下,跌撞进了他怀里。
齐璟将她的手环到自己的腰上,搂着她的肩,从容低下头取笑:“干嘛这么说自己?”
她在同他讲正事,他却这么不正经,还有心情开她玩笑,云姒挣了挣,偏生他锢得紧,只好仰起瓷净的小脸,不满漾他。
齐璟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含笑质问:“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气息一窒,云姒一会儿就憋红了脸,樱唇微微张开,发出低低的嘤咛抗议,那人才好整以暇放开手。
云姒捶了下他的腰,力道似有若无,轻喘嗔怪:“你就是!”
齐璟唇角蔓延一丝笑意,知道不说点什么,她是不会过去的了,于是将原委三言两语简略说给了她听。
听罢,云姒无声想了想,还是满目犹疑:“真的?他们真的不会故意为难你?”
他用沉静宽释的语气对她笑说:“别担心。”
云姒默了默,还是信了他,终于慢慢吁了口气,轻软低语:“你吓死我了……”
而后她又半恼半怨地看向他:“你总是这样,也不事先和我讲,她们跑来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懵了!”
齐璟唇边笑痕深了些,将她额角微乱的鬓发捋了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答就是。”
他言语温存,云姒心里泛起暖意涟漪,但她佯装狐疑:“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齐璟指腹轻缓摩挲她的脸颊:“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云姒抿着笑意,语色染上了几分骄纵:“你诓我怎么办?”
他薄唇略勾:“不会。”
“真的?”
“真的。”
云姒抱着他腰的纤臂略微收紧:“那等我想到了,随时问你,你可不能瞒着我!”
她穷追不舍,齐璟泛出笑来,惯着她:“好。”
他比自己高了一截,云姒只能仰着头去看他,抬高下巴就仿若是要将红唇献上。
齐璟凝着她明润的眼睛,在她清丽曼笑间,深深浅浅的情意绕指成柔,他慢慢低下了头。
风还在,吹动他们的发梢,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暖情流连,呼吸温热融融。
“姒——”
一道浅色的身影突然自宫门内蹦跳了出来,将这一幕直直收入眼底,明华倏地睁大眼睛,溜到嘴边的尾音不自觉拖长,又逐渐消弱下去:“姒……”
那人的唇刚碰到自己的,方才蓄满的温情就被这一声呼喊骤然打乱,云姒一惊,蓦然推开了他。
温香软玉一脱离,怀里猝不及防空了,齐璟合了合眼,隐忍深吸了口气。
云姒慌乱回首,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宫门口,除了明华,还有冬凝和阿七两个丫头,她一羞,滚烫的红晕瞬间泛到了耳尖。
而她们几个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上回在步澜宫,就是明华这爱惹事的搅乱,今日他们亲昵又被她瞧见,这怕不是宿世冤家……
云姒一时无地自容,谁知边上那人直接牵了她的手,走过去。
冬凝和阿七在明华身后,待齐璟来到跟前,忙不迭行礼:“见过陛下。”
见皇帝神色不豫,阿七机灵:“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转而和冬凝相觑一眼,她们便默契地退回到了宫门内。
明华嘟嘴,在心里控诉她们有难不同当,奈何走不开,只好干笑两声:“璟哥哥,你回来啦!”
齐璟不答,眉头微锁,容色稍显阴郁,云姒娇软的身躯虚掩在他身后,仿佛没脸见人似的。
明华灵机一动,猛得一拍脑门:“啊!我爹爹应该也下朝了,那我这就回去了!”她笑:“姒姒我走了啊,你们继续,继续!”
“站住。”
齐璟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明华方走出几步,又倏然顿足,慢吞吞回过头来,扯出笑弧:“璟哥哥还有什么事呀?”
齐璟默然半晌,低沉徐声:“过几日,成渊会升迁兵部尚书。”
明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与她讲朝堂中事,顿了顿,笑道:“那太好了,改天我一定要去恭喜他!”
云姒也感到疑惑,不知他要说什么,悄声探头望了一眼,随即便听他语气沉敛:“到时朕会为你们下道旨,择吉完婚。”
此话落地,四下一刹沉默。
不只明华,一直安静的云姒亦是诧异非常,她张了张嘴:“陛下……”
这时,那人五指收拢,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仿佛是在让她安心,他自由打算,云姒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噤了声。
齐璟目光深邃,淡然道:“你和齐瑞幼时便一会儿长大,朕也是将你当做亲妹妹对待,成渊这般年纪能至此位,将来定是仕途无量,不会委屈了你的。”
明华木讷了良久,一向欢脱的人这会儿打焉了似的,弱弱道:“可我还不想嫁人……”
随后明华抬头,低声祈求:“……先不嫁行不行啊?”
“你既已及笄,再不出嫁,不像话,起码先定下婚约。”齐璟语气威厉,又不动声色将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有其他中意之人?”
明华唇瓣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半天言不出一句。
齐璟静待了会儿,眸光清湛看她一眼,深长道:“倘若有,想清楚了便来告诉朕,别让朕错点了鸳鸯。”
说罢,他叫了人送郡主归府,而后牵着云姒一路进了御书房。
云姒满腹疑问,总觉得他不会突然,就要将明华嫁给成渊,便算是真的,他也一定是为了明华好,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先询问明华的想法,就直言要赐婚,任何人都会一意孤行,但他绝对不会。
云姒坐在他身边替他研墨时,心绪重重,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问,但见他聚神批阅,李桂方才呈上来的奏折又堆叠了一案,想着今日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忙不过来,便没去打扰他。
批奏了当日的折子,又将朝中大小事务一应处理了,一晃,旭日竟已落下。
夜色将暗未暗,暮色开始渐渐笼入无边幽色。
终于,齐璟将笔往边上一放,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他一侧眸,便见云姒捧着《六韬》一卷,眼皮耷拉着,托腮默读。
她轻拢着眉头,似懂非懂,又努力尝试看懂的专注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齐璟唇角抬了抬,伸手轻揉她的发,眼底融有浓浓宠溺:“还会读兵书,小看你了。”
云姒长睫扬起,自书卷中抬了头,沉静太久,声线尤为乖软:“你忙完了?”
他低柔道“嗯”了声,目光落在书卷上,隐笑问:“看了整日,都学会什么了?”
要说自己全然探究不明白着实没面子,云姒扫了一眼,随意捡了句,正儿八经念道:“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读罢,还甚是骄傲地回看他,殊不知自己这句颇有暗示他国不安定,是他为君不肖之意。
齐璟眉峰淡挑,未多言,他起身,递过手去将她也拉起,随即俊眸含笑道:“饿了吗?”
云姒感受了一下肚子,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点头:“那先沐浴更衣。”
他虽温然浅笑,但云姒还是发觉他倦意淡淡,隐约可见疲惫之态,她想着他操劳了一整日,是该沐浴舒缓舒缓疲乏,遂二话不说应了。
命人备好温水和用物后,齐璟便遣退了所有人,轻烟缭缭的御池,只余下了他和云姒。
绡纱薄帐恍若云烟,遮掩着偌大的御池虚实朦胧,柔雅又馥郁的幽香迷荡浮盈一室。
印花绣鞋留在薄帐外,云姒赤足伏跪在池边的金砖之上,温软素手搭在他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揉按。
水雾间,齐璟倚靠池壁阖目养神,身子无寸缕,浸没在温泉中,如兰暖波渐渐淡化了一身的倦怠。
揉捏久了,云姒短暂停了下,无声甩了甩手。
齐璟缓缓睁开眼,将头微侧过来:“累了?”
到底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虽然手确实开始发酸了,但听他声音倦懒,云姒还是逞强着:“不累。”
他轻声一笑,嗓音染了烟雾迷离:“下来。”
她一顿,怔愣了会儿:“嗯?”
他从水里抬起手,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柔荑,缓缓摩挲,语色间蕴着缱绻慵然:“下来陪我。”
方才为他将衣裳尽数褪下时,她已是双颊嫣然燥红了,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瞟,现在他还邀她共浴,即便他们早有过肌肤之亲,但在浮烟渺渺的御池里,也过分暧昧了。
“不、不要,”云姒即刻拒绝,羞赧咬唇,随口扯了个理由:“我还穿着衣裳……”
谁知那人淡定自若:“脱了。”
清透的双颊染晕旖旎之色,心跳不由加快,云姒垂眸,低软嗔他一声:“不要。”
在这烟色迷昧之境,一邀一拒,甚有欲拒还迎的撩拨。
静默一瞬,只听他声线低谙:“那就这样下来。”
齐璟湿漉的长臂忽然一探,云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住腰身一下捞进了池中。
弥漫水汽的池面轻响一声,泛起层层波纹涟漪,都等不及云姒思绪回温,人已被他带入了水里,衣裳尽数湿透了。
齐璟一手将她拦腰抱在怀中,指尖落到她的衣襟上,就要去解她的衣裳。
云姒慌慌然捂住胸口,不给他脱,念头一转,急忙转开重点:“你为什么要把明华许给成渊?”
她突兀一问,齐璟倒是停了停,而后薄唇略挑,低沉暗哑道:“脱了,就告诉你。”
怔了怔,云姒娇嗔漾怒:“你无赖!”她眸含水光,将他控诉:“你白日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问,就会告诉我。”
齐璟疏懒一叹,撩了撩她的湿发,修眸流露出深澈的目光,将她牢牢固住,气定神闲道:“嗯,我没说不告诉你。”
云姒怔忡了好半天,在心里骂了他千万遍狡诈。
“你……”竟还一时反驳不了,云姒气恼,用额头猛地去撞他的下巴:“上一次在这儿,你也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谈恋爱了呢!!感觉总在给狗子发福利!我一定是最亲最亲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