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师尊出手,南门柳以为自己只要坐在房间里等着就可以了,却听陈开道——
“放松,把身体交给我。”
南门柳:“!”
他的脸瞬间红透,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陈开没有肉、体,如果贸然用魂体出手,可能会引起薛少博的反抗,但他们又不打算吸引别人注意,所以由陈开附身在南门柳身上行动,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上次陈开去南门家拿钱也是用的魂体呀?
这说明陈开比别的鬼修强多了,完全有能力自己行动。
那师尊为什么……
“你一直拿不准用剑的姿势,为师为你示范一下剑法。”陈开看小徒弟脸红得厉害,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必紧张,不痛的。”
南门柳僵硬点头。
师尊已经附身指导了,以后他还能继续“学不会”持剑的动作吗?
应该不行了,有点想要拒绝,但这可是师尊附身指导……两个人灵魂交融的感觉,会是什么样子呢?南门柳有些期待。
随后,陈开的魂魄飞入了他额前的化灵石。
南门柳:“……”
原来不是灵魂交融。
随后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他已放弃思考,就像看戏一样,看着自己拍下了最后一件藏品,一个能装下一座小院的乾坤袋,而后起身带上幕离,向外面走去,藏身在门外的一颗柳树下。
“奇怪,”南门柳问,“师尊,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呢?”
“因地制宜,引导别人的视线,”陈开在原地走了两步,“这是刺客必修的技巧,你现在实战经验不够,还学不会,只能先注意观察。”
南门柳“哦”了一声,认真看起周围的人流和地形。
薛少博没有廉思那样的人脉,只能走正门出去,一出门就被陈开逮住了。
“注意看,”陈开道,“他的荷包挂在手上。”
在陈开面前这样做,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一般修士会把乾坤袋绣在衣襟或袖口里,方便取用,所以如果有人来抢,被抢的人很可能会被划得衣不蔽体,而薛少博显然是缺少社会的毒打,为了保全自己的形象,学习当下的风流名士,把乾坤袋绣成了荷包,挂在腕上或腰上。
这样好看归好看,就是多了两分安全隐患,但是这一点危险其实可以忽略不计,毕竟谁能想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居然躲着一个江洋大盗呢?
陈开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抢”,而是取出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路过薛少博身旁。
“拔剑,”陈开的魂魄猛然从化灵石中进、入了小徒弟的眉心,“收剑。”
话音一落,他又从小徒弟的识海里出来,钻进了化灵石。
匕首出鞘,在黑袍中划出一道如新月般的弧光,薛少博腕上的乾坤袋掉落,而后匕首归鞘,弧光与方才出鞘时闪烁的光线连成一个满月,一弯短短的剑鞘探出划开的黑袍,接住乾坤袋,收回了袍内。
黑衣人带着整个乾坤袋走了,混迹人群,薛少博还浑然不觉。
“看到了吗?”陈开问,“这就是望阙剑法,理推一切兵器,皆可使用。”
南门柳沉默。
陈开:“……不用灰心,勤加修行,假以时日你也能像为师一样熟练。”
南门柳:“……嗯。”
“累了?”陈开问,“怎么声音有些抖?是不是刚才被贯、穿魂魄时不太适应?为师是怕提前说了你会更紧张,但是只有这样,你才能切身体会为师是如何用剑的。”
南门柳:“唔……”
陈开抬手摸了一下小徒弟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热,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不,”南门柳赶紧接管了自己的身体,“我还是赶紧去春堤修炼,我想学更多的剑法!”
要更多的附身示范!
陈开:“也好,水里也能降温。”
灵魂相融的感觉太过可怕,南门柳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很难降下来了。
·
入夜后,南门柳才修行完回到廉府,动作麻利的廉悉已经将他的案子查清楚了。
“那个萧知应该是被诬陷的,但还要再查几天,”他脸色沉重地说,“薛杰却是真的想要谋杀你。”
南门柳淡然地说:“我早已经猜到。”
见他很想得开,廉悉也不再安慰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薛少博今日闻讯赶来,我也一并审理了,不过此案应该是与他无关,所以我想及早处决了薛杰,免生后患,连累无辜的人为他丧命。”
薛少博一向是很畏惧薛杰的,但若说他会为薛杰拼命,南门柳觉得,那倒是廉悉想多了。
“在薛杰临死前,我想再见他一面,有些话要同他说,还有我娘的事,想要问他……”南门柳沉默片刻,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有些痛苦,又有几分难堪、茫然的情绪,低声道,“毕竟,他也是我爹。”
廉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他说化了。
“好好,”他忍不住拥抱住南门柳,怜惜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将地牢的钥匙放在他掌心,又握住他的手说,“你要保重自己,切莫悲痛伤身。”
南门柳感激地接过钥匙,独自去了关押薛杰的地牢。
陈开也给他和薛杰留了空间,自己留在屋里,缝补了一下白天划破的黑色幕离,又就着微弱的烛火捣碎了白草焚化,与聚灵散和朱砂调在一起,画好准备给小徒弟筑基用的聚灵符。
南门柳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陈开猜测,小徒弟也许是去一个人看月亮了,于是没有忍心打扰他。
从前南门柳孤身一人,感到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如果恰逢天气晴朗,他就会躺在屋顶上看月亮,一整夜不睡觉。后来做了鬼修,哪怕神志不清了,甚至都记不得南门月的容貌,他也仍然喜欢整晚整晚地盯着月亮看,幻想能摘下那月亮来,抱在怀里入睡,让月亮永远成为自己一个人的东西。
陈开几乎从没有过物欲,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能揣测出他的感情。
在他们师徒初见的雨夜,破庙里,南门柳抬头看向神像时,那倔强的一眼就像是他的誓言,饱含着勇往直前的决心。
陈开遍知古今未来,见过很多轻言放弃的人,也见过许多坚忍不拔的人,更记得无数惊才艳艳却还毅力超群的强者,但其中没有哪一个,像南门柳这样野心勃勃,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所以才给陈开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也许小徒弟与自己相反,凡心太重吧。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愿报完此仇,他能放下一些。
第二天天亮后过了许久,南门柳才回来,手里捧着一盒骨灰,疲惫地说:“薛杰自尽了。他供认不讳,说对不起我娘,无颜与我娘同、穴,要我将他的骨灰洒进云梦大泽。”
廉悉很惊讶,但也没有怪他僭越。
“既然人都死了,就回素河报个丧吧?”廉悉问,“薛少博还在衙门外等消息呢。”
陈开替小徒弟答:“不如暂且压下来,等我徒儿这个月底筑基后再回去接手家业不迟。”
“说得有理,”廉悉用扇子敲了敲手心,“薛杰死讯一出,素河必定要乱上一阵子,我先稳住薛少博,拖到柳儿筑基再说。”
廉悉帮了南门柳太多,南门柳已经不同他道谢了,只点点头,说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恩。
“你日后前途不可估量,我做这点事又算什么恩情?本来就是我治下的案子罢了。”廉悉温和笑道,“只是你要切记小心,不可急功近利,就算修为不能精进,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也是好的。”
虽说素河也在廉悉的管辖范围,但其实按照赵国的规矩,涉及修者的势力,官府都是不管的,廉悉确实是为帮南门柳付出了不少,毕竟日后灵杰书院若有人起势、薛少博若不服,都是廉悉的麻烦,少不得要打起来、损失人力物力,但廉悉不提这些,反而冒险暗示南门柳,要他小心陈开……
南门柳很承他的情。
若是能早些遇见这样的贵人,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也许自己也能长成像他这样的君子吧?南门柳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南门柳临走时,又同廉悉深深鞠了一躬。
“下次见面,就是我筑基之后了。”他也回了廉悉一个真诚的笑容,“借君吉言,日后学生若学有所成,必不相忘。”
少年眉眼弯弯,一笑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廉悉愣了一下,才叮嘱他:“以后要多笑一笑。”
这次走后,南门柳重新来到春堤修炼,期间再也没有回过廉府休息。
飞光似箭,一转眼又过去二十几日。
这日潮水高涨,正逢南门柳快要突破练气第九层,陈开提醒他不要引人注目:“徒儿,入水聚灵。”
南门柳潜入水底,取出聚灵符箓,周围灵气瞬间形成小型的漩涡,汇集在他周围。
陈开化出魂体为他护法,却忽然发现,打着旋的江水中掺杂着一缕像是小鱼的有形之水,随灵气起起伏伏,从远方游了过来。
“灵魄?!”南门柳惊讶道,准备拔剑,“怎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等等,”陈开不让他动手,“它好像有目的。”
身为天地精华,它不应该会贪图区区筑基修士聚起的灵气吧?可灵魄却变了性似的,直冲他们游过来,看到南门柳的剑也不避一避,跌跌撞撞钻进了陈开的怀里撒欢。
陈开:“……原来是渴求天道。”
这是陈开第一次在春江化出魂体,此前只有神识,这小家伙认不出来,现在发现了,就被吸引得连忙跑过来,在陈开的怀里又是转圈圈又是翻跟头,使出浑身解数撒娇。
陈开不禁莞尔,低头曲起食指,绕着灵魄逗弄了一下,抬手将灵魄捧在掌心,递给南门柳。
南门柳看得呆住,一时忘了接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