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自尽(1 / 1)

而她作为从中牵线的,自可先收一笔银子,便是一日只有两三人,一人收个十文,一月下来,至少也有一两银,一年就有十几两啊!

王平家的想想就激动,宋婆子却给惊住了,反应过来后立时反对道:“不行!这叫什么法子,若叫外人知道了我们宋家还要脸不要?我儿还活不活了?”

王平家的鄙夷,既要孙子还想银子又要面子,便是最下贱的姐儿也没她贪心。

当下讽笑:“哟,瞧我,只顾替嫂子想着孙子和银子,倒忘了你们家宋昌的面子。也是,他虽瘫痪在床,但毕竟还是个男人,便是穷死饿死,甚至断子绝孙,自然还是脸面更重要的。”

一番讥嘲说的宋婆子面红耳赤,很想发通脾气,可想到一月里连肉都吃不了两回的贫苦,和儿子死后没个后人摔盆的凄惨,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僵住了。

知她一时拉不下脸,毕竟这门生意若做成了,宋家就成了个私窠子,到时只怕街头巷尾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了他们家。

但王平家的想到她从中能谋取到的利益又怎肯轻易放弃。

又道:“嫂子,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记得你们家宋昌刚摔断腿的那会儿,大夫不是说他的腿不见得治不好,只是用药珍贵,但你没银子买药是不是?宋昌可都瘫了两年多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见宋婆子脸色一变,道:“如今既然有了来钱的门路,你何不试一试?咱们赚足了银子,到时候先治好宋昌的腿,再买个合您心意的媳妇儿,说不得还能置上一二仆人,到时您就安安心心做您的老夫人,这样的日子便是想想妹子也羡慕啊!嫂子,一个柳幺儿换来这样的好日子,这笔买卖多划算啊?”

见宋婆子眼里渐渐放出光来,明显心动了,只是还有些犹豫,忙道:“妹子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怕外人的口舌吗?你放心,到时咱们一起,我负责揽客,到了晚上再把人带来,咱们避着人,小心些,谁会知道?再不济,赚够了银子你到时候买个大宅子搬出去,不比住在这犄角旮旯的好?”

这才是宋婆子最忌讳的,王平家的三言两句就结局了,宋婆子顿生云开雾散之感。

一把抓住王平家的手,糙黄的脸激动的隐隐颤抖:“好妹子,还是你聪明,咱也不奢求做什么老夫人,只要能赚钱治好我儿的腿,再买个媳妇儿传宗接代,老婆子我便满足了。如真能如此,妹子你便是我们宋家的恩人!”

见她上钩,王平家的也笑开了,拉着她的手亲亲密密道:“嫂子何须与妹子客气,您也不能叫我吃亏不是?”

宋婆子便明白她是想分好处,但这事是她提出来的,也要她招揽客人,是怎么也要掉层肉下来的,虽十分肉痛,到底还是笑道:“这是自然的,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生意。”

王平家的满意一笑,也知投桃报李,道:“既如此,嫂子,不如这会儿去我家,正好家里蒸的肉包子熟了,再叫老王买二两猪头肉打一角子酒来,咱们边吃边合计?”

“那感情好,走走!”

两人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走了,出了大门,宋婆子不忘将门给锁上。

落锁的声音传来,柴房里的柳幺儿觉得自己已无处可逃。

她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用力得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汹涌而下,满目惶恐。

无声哭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爆发出一丝希翼,忍痛爬起来,朝着右厢一步步挪去。

右厢躺着她的丈夫宋昌,原本也有几分清秀,但因久病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色蜡黄,颧骨突起,神色阴沉,看着有些骇人。

柳幺儿在他床前跪下,哭道:“相公,婆婆和王婶子说要把妾卖了,求你救救妾吧!”

宋昌转头看她:“为什么要卖了你?”

柳幺儿愣了愣,道:“因为,因为妾昨晚没和那个男人……婆婆失望了,王婶子便说卖了妾,赚了银子给你治病,给你再娶个媳妇儿……”

说着就心中发寒,哭求道:“相公,她们要把家里变成私窠子,让妾每日伺候男人……相公,妾好害怕,求你与婆婆说一说,妾会努力赚银子,妾一定会治好你的腿,求她不要让妾去伺候其他男人!相公,妾求你……”

她哭得趴到了床上,宋昌的眼皮却跳了跳,他抬手轻轻抚摸柳幺儿枯黄的发丝,轻声道:“幺儿,你还记得我的腿是如何残废的吗?”

柳幺儿的哭声一顿,愧疚道:“是,是成亲当日你出了意外摔断了腿……”

“是啊,此前我都好好的,可娶你当天却摔断了腿,自那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生不如死……”他说着脸皮抖了抖,手里下意识攥住了她的头发。

头皮刺痛,柳幺儿有些慌:“相公……”

“难道,你想让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不,不是……”

“幺儿,你可是那样善良的人,如今怎只想着你自己?你为何变得如此自私了?”

这是……什么意思?柳幺儿怔怔地看着他。

宋昌松开手,干瘦的手指从她脸上缓缓划过,他手指冰冷,似有冰锥子刺进她脸皮,然后那刺骨的冷随着血液窜进心口,背心里渐渐沁出寒意,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连思维都被冻的麻木了。

“幺儿,我的腿就靠你了。”

“相公……”

宋昌收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躺了回去:“你出去吧,我腿疼的厉害,要休息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最后那丝光也灭了,一片死寂。

她沉默着走了出去,太阳早出来了,热烈的阳光洒满全身,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回到房里,她找出一身补丁最少的衣裳换上,仔细的梳好枯黄的发,翻出还是成亲时藏下来的几片红纸,打湿之后染红了干裂苍白的唇。

没有镜子,她起身打了盆水照了照,水面映出一个年轻女子,脸颊瘦削苍白,五官其实不差,但这些年来营养不良,又辛苦劳作,皮肤十分粗糙。一双眼死气沉沉,仿佛一具被耗干了精血只裹着薄薄一层皮肉的干尸。

哪怕费劲心机染红的那点唇色也没能让她好看一些。

她拿出一条补丁累补丁的灰白纱帐,拧成一股,站到床上,掷过房梁,再把两头打成一个死结。

平静的将头伸进去,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双脚离开床,人便吊在了半空。

几乎瞬间就呼吸困难,脸色紫涨,身体本能的挣扎起来,但也没多大会儿,当心肺憋痛得就要爆开的时候,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舌头不受控制的伸出来,表情狰狞着,逐渐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晃悠着,终于自由了。

突然,就在她的身体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柳幺儿。她先还有些恍惚,可转头看到自己吊死的模样时吓得尖叫起来,却也只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她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带了丝解脱的笑。

这时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宋婆子回来了,身边跟着王平家的,两人说笑着往柳幺儿的房间来,宋婆子一把推开房门,喊道:“昌儿媳……”

然后柳幺儿还在缓缓晃荡的身体冲进眼里,两人愣了一下,转瞬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王平家的更是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便往后爬边惨叫:“死人啦!死人啦——”

左邻右舍听到喊叫忙跑过来看,一见到柳幺儿的尸体,都被吓的不轻。还是住在宋家右边的张家大伯组织了胆大的几人将柳幺儿放了下来。

试了试她的鼻息,忙道:“还有热气儿,赶紧请大夫来,说不得有救。”一个年轻人忙跑了出去。

这会儿宋婆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嗷’地一声就嚎哭起来:“老娘当初可是花了三两八钱银子把她买回来,到今儿还不满两年啊,一儿半女没给我们宋家留下,她怎么敢上吊死了!”

有人看不过眼道:“宋嫂子快别说了,人都快没了就积点口德吧。”

“她哪里配得上老娘的口德?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倒霉蛋。我儿与她成亲当天摔断了腿,生生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变成了残废,那都是她克的!现在她人没了,老娘再去哪里找一个媳妇来照顾我儿?还有我的银子……哎哟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作甚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哭得凄惨,旁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张伯指挥旁的妇人拿床被子把柳幺儿盖上。

左邻刘大嫂凑到惊魂未定的王平家的身边悄声问:“婶子,怎么就死了?那男人呢?”左邻右舍挨得极近,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王平家的只觉倒了八辈子大霉,赚钱的大计也没了,没好气道:“那男人嫌她丑,扒窗户跑了,宋婆子嫌她没用,骂了两句,估计是气不过这才吊死了自己。”

两人旁边站着个白净的年轻的女人,是张家的二儿媳蔡氏,正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往里探头探脑,听见这话道:“得亏她自己吊死了,一女侍二夫,若是还活着,只怕咱们这条巷子都得脏污了,真是想想都恶心。”说着嫌弃地拿手扇了扇鼻子。

王平家的脸皮僵了僵,正有些别捏,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几位姐姐,这里发生何事了?”

几人转头,就看见一个五官清秀,身材中等,手中持扇,着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好奇地看着她们。

他们这巷子里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书卷气的男子,这一看就是读书人,蔡氏下意识站直了些,翘着兰花指,柔声细语道:“好叫相公知道,是这宋家儿媳昨晚偷了汉子,今儿个上吊自尽了。”

书生脸色微变:“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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