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嫂朝蔡氏翻了个白眼:“你听她瞎说,是这家婆婆逼儿媳典夫生子,结果那典夫嫌她丑跑了,婆婆又打骂了一顿,媳妇儿想不开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说着瞥了眼蔡氏:“有些人只图嘴巴爽快,败坏别人名声,小心晚上柳幺儿来找你。”
蔡氏脸色一变,嘟囔道:“就算如此,那也是一女侍二夫,哪还有什么名声……”
书生面色变幻不停,又听人议论了几句,退出人群悄悄走了。
这时右厢里突然传来宋昌的声音:“赶紧一床破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去,别叫她死了还要脏我宋家的地!”
众人哗然,半空的柳幺儿正沉默看着下面,听见这话愣住了,她已经死了,应该感觉不到心痛的,可为什么心口还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一般。
“嗤!”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柳幺儿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血人也似她一般浮在半空,正抱臂注视着下面。
她身姿高挑,发髻高束,着白色劲装,打扮得英姿飒爽,然满身血污却将她的白衣都染红了,因而第一眼看起来便像个血人。
但并不妨碍这个容貌俊美又气势凛冽的年轻女子带给柳幺儿的冲击和震撼。
“你……你是谁?你也死了吗?”柳幺儿胆战心惊地问道。
张幺幺收回目光看向她:“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没见着你丈夫要把你扔乱葬岗去?”
柳幺儿抿紧了唇,神情哀伤,却一言不发。
张幺幺嗤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没用的女子。”
她看起来很有些狼狈,然神色冷傲,气势不凡,叫柳幺儿从心底生出自卑和畏惧,低声道:“妾的确没用。”
张幺幺冷笑,看着下面的人生百态,淡淡道:“敢拿自己的清白救一个陌生男人,又敢毅然赴死,怎就没有胆量活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柳幺儿惊讶,她这辈子过的凄惨,那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宁愿忍受春·药的荼毒,自己痛苦也不愿欺辱她的人,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救他。
可没想到竟都被这个女子知道了,顿时就有些羞耻。
“自然是看见的。”
这说明她比自己先死?柳幺儿看着她满身血污,想起自己死前那窒息的痛苦,不由同情道:“你死前肯定很难受吧,流了这么多血。”
张幺幺惊讶的笑了:“小姑娘,都死了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下面宋婆子正在到处翻检破席子,竟是真打算不等大夫来就要将柳幺儿扔出去。
“你的身体尚有热气,你现在回去说不得还能活,若再晚些,真被你婆婆扔去了野外,你便是后悔也晚了。”
柳幺儿也转头看去,轻声道:“扔便扔吧,活着太苦太累了。”
张幺幺淡笑:“也是,死只需要痛苦一瞬,活着说不得得痛苦一辈子,就你这样的,便是今日不死,落到你婆婆手里,只怕也熬不过几日,现在死了也干脆。”
不知为何,她活着的时候被人欺辱谩骂一点不敢反抗,可或许这会儿死了,便好似身上的怯懦软弱也跟着死了,张幺幺的讽刺叫她心里有些不服,忍不住回嘴道:“你有本事说妾,自己不也死了。”
张幺幺淡淡瞟她一眼:“我的确是死了,可我不是自己放弃了自己。”
不过一个眼神就叫柳幺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化为泡沫,她瑟缩了下,沉默的低下头。
张幺幺实在看不惯她那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胆小如鼠,懦弱无能,被人欺辱打骂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幺儿惨白的脸色有些扭曲:“你不是妾,没经历过妾的痛苦便不要在一旁说风凉话。他们是妾的婆婆和丈夫,难道要让妾杀了他们吗?”
“为什么不能?”
“妾如何能杀人呢?”
“所以就杀了你自己?”
柳幺儿惨白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幺幺眸光淡淡:“就不要为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找借口了。”
柳幺儿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妾又不识得你,同是女人,你为何要针对妾?为何让妾死了也不得安心?”
“女人与女人,也是不同的,可不要拿我和你比。”
“你……你……”柳幺儿原本正常的脸渐渐变成了临死时的模样,双眼暴突血红,舌头长伸,脖子上一圈被勒伤的紫红痕迹清晰浮现,隐隐狰狞,好似要化作厉鬼一般。
张幺幺却丝毫不惧:“没用的东西,你也就敢和我这死人发脾气,你那婆婆和邻里不过两个老东西,你便是再狠心一些,一棍子敲死一个再吊死自己,我都不会如此看不起你。”
柳幺儿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开始还是小声抽泣,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十九年来受到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恨,全部发泄出来。
张幺幺漠然听着,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就在她哭的时候,大夫终于被请来了,宋婆子原本还要赶大夫走,却被张伯呵斥住了,让大夫上前给柳幺儿看诊。
张幺幺微微皱眉,淡淡出声:“哭够了就赶紧回去,若等大夫说你没救了,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柳幺儿抹了抹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姐姐,你如此厉害,不如,妾把身体给你吧。”
张幺幺愕然看向她:“你说什么?”
柳幺儿本还有些犹豫,不过一瞬好像就想通了,她道:“姐姐,妾说的是真的,只要你答应帮妾做两件事,妾便把身体给你,让你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
张幺幺的眼里爆发出明明灭灭的光,她问:“你是认真的?”
柳幺儿惨笑:“能活着谁想死呢。可妾的性子妾清楚,便是再活一次,妾也做不到姐姐你说的那些,妾依然会生不如死。既如此,倒不如把机会给你,只要你能了了我的愿望。”
张幺幺抿了抿唇:“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是回去柳树湾看看妾的父母兄弟,如果可能,让他们过得好些;二是想办法治好相公的腿。”
张幺幺差点气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宋昌在你还未咽气的时候就要将你扔去乱葬岗,你却还想着替他治腿?”
柳幺儿沉默了一瞬:“因为妾欠了他的。”
“就因为你们新婚当日他摔断了腿?是你害她摔断的?”
“妾小时便八字不好,所以才被父亲卖了,而与相公成亲第一日他就出了意外,可见都是被妾克的。”
张幺幺是鬼神不忌的,对这些说法最是嗤之以鼻,忍不住摇头:“你竟然信这些,真是没救了。”
柳幺儿轻声道:“这是妾的命。”
这时大夫已经给柳幺儿扎了针,见她毫无反应,不由摇了摇头。
柳幺儿忙道:“姐姐,时间不多了,你答应妾吧。”
张幺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柳幺儿正在救那个陌生男人的一幕,此后她被婆婆打骂、被王平家的算计、到最后被丈夫冷漠放弃,她都看在眼里。
看的时候她既气柳幺儿软弱无能,又恨不得将那几人几刀剐了干净,如今却要她来救她丈夫?这叫她从心底生出反感。
这时宋婆子骂骂咧咧的将柳幺儿用被子裹上,正要拖出去。
柳幺儿忍不住着急:“姐姐!”
可再反感又如何比得上重活一次的机会。
张幺幺看她:“你真的想好了?这可攸关生死,且无法反悔。”
柳幺儿认真点头:“妾想得很明白了。”
张幺幺看着她,她黝黑沉寂的目光叫柳幺儿心里不自觉的颤抖,可她强忍惊惧,努力回望,不叫自己退缩。
片刻,张幺幺颔首:“好,我答应你。”
柳幺儿一喜,忙上前将她朝自己的身体推去,张幺幺几乎瞬间就被她的身体吸了进去,眼前立时就黑了,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地上的柳幺儿尚露在外面的手指动了动,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见此忙阻止宋婆子,捏住她的手腕把脉,片刻后惊讶地眉毛都挑了起来,道:“这,还没死?”
正打算散去的邻里也震惊了,忙围上来,大夫掀开蒙住柳幺儿的被子,试了试她的鼻息,果然有呼吸进出,忙道:“真的没死。”
可明明之前诊断是死透了的,为何这会儿又活了?想了想道:“兴许是之前岔了口气,刚刚搬动时倒叫那口气又出来了,因而这才活了下来。”
宋婆子脸一拉,正要说话,王平家的却忙拉住了她,朝她打眼色道:“嫂子,人活了是好事啊!”
宋婆子一愣,她被柳幺儿寻死觅活的给气狠了,请来大夫看诊还得付银子,也就更气,压根儿忘了和王平家的商定的事儿,这会儿听她提醒,顿时由怒转喜:“你说的是,活了好,活了好!”
因而后面给大夫诊费时,竟少见的利索,送走了大夫,又和王平家的把人给抬上床好好安置了。
刘大嫂见此惊讶道:“哟,柳幺儿死过一回竟惹来宋婶子的怜惜了?”
张伯颔首,对宋婆子的表现十分满意,道:“这就对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媳妇儿也是不容易,对她好些,往后她记恩也知道孝敬你。”
宋婆子僵着脸笑:“是是,您说的是。”不着痕迹的和王平家的对视了一眼。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陆陆续续散开了。蔡氏甩着帕子咕哝道:“狗改不了吃屎,能对她好才怪了。”却也不敢大声,只自己听到罢了。
半空中的柳幺儿看见婆婆为‘自己’盖被子,甚至人走后还替她清洗了一番时,又是惊讶又是复杂,她不禁想到,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死过一回,所以婆婆被吓到了?要对她好了?
那相公会不会也怕了?也会对她好了?
她陷入这个想法里,心绪翻搅着,神色隐隐挣扎。
就在张幺幺进入了柳幺儿的身体时,之前溜进宋家的书生一路小跑进了一家医馆的后院。
一间房里正躺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正是之前柳幺儿舍身欲救的人,此时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痛苦隐忍的神色没了,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几分清俊来,气质沉着,眼眸黝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显出些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