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再见(1 / 1)

客厅里只坐着郁林肃和房垚二人。

郁林肃神色平静,房垚却也淡然,两人相对无言,终是郁林肃先冷笑一声,道:“房侍郎胆子了得,竟还敢上我侯府来?”

房垚诚恳道:“之前伤了世子绝非我意,此次前来除了送人,也是想向您致歉。”

郁林肃却未答这个话,只道:“我确是未想到房侍郎看着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竟也是用剑的高手。”

房垚苦笑:“正是因为在下少时身子孱弱这才学了一招半式以作防身之用。”

“防身?难道不是为了杀人?”

房垚笑了笑:“世子说笑了,在下从不主动伤人。”

“哦,是吗?既如此,那为何内子定要置你于死地?”

房垚沉默片刻:“幺妹她……都和你说了?”

“说什么?房侍郎说的是什么?”

“世子不用装傻,”房垚笑叹一声:“其实说起来,你我倒也没什么不同,若叫她知道你母亲出身裴家……”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郁林肃眉眼冷淡下来:“我只告诉你,她如今是我的妻,她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房侍郎,往后你可要小心着些了。”

说罢便端茶送客。

房垚起身行了一礼,欲离开时,突然又停下来:“世子,不论怎么说,我如今都是朝廷三品大员,是曹相的左膀右臂,因而不论是您还是她,都没法轻易杀了我,除非有朝一日世子您能将整个锦衣卫收入囊中。”说罢略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郁林肃给气笑了,这人当真猖狂到了极点,不仅不怕,且还狂妄的指出如何才能杀了他?他虽刚上任,且卫所里也不是没有对手,但他年轻,敢拼敢干,迟早有独占鳌头的时候……

郁林肃凝眉,突然就觉得有些怪异,与其说房垚是狂妄,倒不如说是刺激他去争夺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他有什么目的?

房垚刚出院子,正要往东离去,却下意识站住脚朝西边看去,那里,一身浅绿对襟长衫的张幺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房垚在看见她如今的模样的刹那,眸中惊色一闪而过,脚下下意识往前踏了半步,却最终还是站住了,然他的淡然温雅却似是有些控制不住,眼眶微微泛红,只好极力握紧了身旁的拳头。

朗日晴空,晒得人由内到外的炙热,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一方寒冰天堑,不到三丈的距离,平平整整的青石砖铺就的路面,却一步也无法踏出。

片刻,他终是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背影挺拔,气度娴雅,雪青色长衫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摆动,划出一道又一道优雅却冷漠的幅度。

张幺幺收回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见指甲早已扣烂了掌心,有鲜血一缕一缕流出来,可她丝毫不觉疼痛,只因她早经历了锥心彻骨之痛,这点微末之痛又算什么。

她咬紧了牙关,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眼看就要站不住时,突然被人一把抱住,接着便是郁林肃焦急的声音:“幺幺别怕,我在呢,我在呢,别怕……”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终于忍不住泄出稚鸟一般的细碎呜咽声。

郁林肃心疼坏了,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背,连声道:“对不起幺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答应了我才忍耐着,对不起……”

眼见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之,他只要想想就知道是多么的痛苦,一时十分自责,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叫她先行忍耐是不是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幺幺才缓缓镇定下来,整了整发丝,郁林肃一把拉住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那几个细细的血色牙印子,这才拿过她的帕子包扎起来,轻声道:“幺幺,若你实在忍得难受,他这会儿也没走远,我们现在去杀了他还来得及。”

她看着他:“你不是说,他或许不是凶手吗?”

“是呀,我倒现在也依然如此认为,可是比起这些,我更不愿意看到你忍耐的这样痛苦。”

“若有朝一日发现他真的不是凶手呢?”

“但他也绝对不是完全无辜的,至少他带去的那几个人的确是凶手不是吗?”

他平日里嘻笑混账,看似活泼开朗,然也有极为冷漠的时候,就比如此时。

张幺幺看他拉着帕子的两头在她手心里笨拙的打结,道:“我忍耐,是因为我答应了要与你做夫妻,做夫妻便是要一生一世不相离的,你也说了要陪我一起寻找当年的真相,所以你应该劝阻我才是,而不是为了这点小伤就任我胡作非为。”

郁林肃只觉得心头热得像烧了一团火,忍不住激动的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见她愕然的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有些些傻,可叫他心头上开了一朵绵软又美丽的花,他忍不住笑了,眼中的笑意变成了绵绵密密的情意丝丝缕缕的倾泻出来:“谢谢你,幺幺。”

张幺幺只觉腿脚有些发软:“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但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我不是吗?”说罢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荡漾着轻轻水波的眸子,以及那个在水波里飘飘荡荡的自己的身影,当真恨不得立时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与自己的血肉杂糅在一起……

他的身上不由自主的发热,握住她的手道:“回去吧,我伤口还有些疼,回去上了药,你再陪我躺一躺可好?”

张幺幺任他牵着:“好。”

他身形高大,她娇小的身躯落后半步,被罩在了他的阴影里,便觉出了恰到好处的温暖。张幺幺缓缓呼出口气,动动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恰如玉兰花开,清雅动人,淡淡幽香。

回到韶华苑,郁林肃正想拉着张幺幺进屋腻歪片刻,心中蠢蠢欲动早就有些掩饰不住,谁知前脚才踏进去,后脚曹榭便来禀报,说是路宏回来了。

自上次云州府众官员被处置后,表面看起来琼海海盗一案便落下了帷幕,实则郁林肃知道这背后牵着过深,而他又十分显眼,便将暗查的事交给了在别人看来大大咧咧的路宏,暗度陈仓。如今看来,路宏是有了些收获,如此,他只好极为遗憾的抱了抱张幺幺去了书房。

路宏将一沓卷宗递给郁林肃:“爷,那些舶来品的销路差不多都查到了,除了京城几处明里暗里的铺子,还在紫云府、赣州、商州几地设立了商铺,因这几处要么在边关,是紧要关隘,要么就是十分繁华富足之地,因而销路十分不错。”

郁林肃猛地抬头看向曹榭,曹榭也严肃点头:“您没记错,这几处,的确就是之前您让属下查的那几位通判同知的所在地,他们分别与五年前、三年前、一年前被杀。”说着轻声道:“且同样出身苏州府水云县响水村。”

这几个都是当年灭了张家满门的凶手,那可是十年前,又怎会与琼海海盗扯上了关系?要知道琼海海盗也不过是五年前才建立。

“难道说,建立了琼海海盗的人与张老丞相家有关系?”

郁林肃眸光幽冷:“看来,那位消失了的大当家应该是关键人物。”

曹榭道:“爷,若琼海海盗案与张老丞相有关,那说不得就与当年的‘文正改革’有关。那时张老丞相一心为了朝廷,是得罪了很多人的。”

“你说的对,”郁林肃垂下眼皮:“可当年的事情,活着的,功成名就,又几乎都对张老感恩戴德,他们没有杀人动机,死了的,又如何能操作一张铺展了十年的大网呢?除非,还有漏网之鱼。”

曹榭思虑再三,还是道:“爷,您看,要不要就此事请教一下侯爷?”临安侯当年也是‘文正改革’的极力支持着,临安侯府也是因此才再次兴盛。

郁林肃笑了笑:“知道当年之事的何止父亲,如今他老人家到底身体不适,就不用拿这些繁琐之事劳烦他了,倒不如问另一个人吧。”

另一头,郁林肃走得急没换药,张幺幺让流茴去厨房熬了他的药端回来,用热水温着正好他回来可以喝,流茴回来和她道:“少奶奶,方才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大姑娘病了,好像病得还不轻。”

张幺幺惊讶,昨日瞧着真茵虽性情有些变了,但身体却没什么问题,怎么突然病了:“可请了太医了?”

“说是请了,但大奶奶有些着急,人就有些……听说硕风院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

张幺幺起身道:“思葭,你看着世子的药,流茴冷姐,咱们去看看。”几人忙应下。

到达硕风院时,却并不见有什么乱象,婆子往里通禀之后,荀氏很快接了出来。张幺幺打量两眼,见她脸色泛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异样。

张幺幺正要上台阶,荀氏却几步走了下来,握住她的手笑:“三弟妹你来了,只是今儿我这儿有些不方便接待你,许是要辛苦你白跑一趟了,改日,改日我亲自上门向你赔罪。”隐隐有些阻止她进屋的模样。

张幺幺心中疑惑,道:“大嫂何须如此客气,只是听说茵儿病了,我来瞧瞧,她这会儿如何了?”倒也站住了脚。

“劳你关心,她不过有些发烧,方才喝了药已经睡了,不然,倒要请你进去坐一坐。”这话只差明着喊送客了,张幺幺愈发不解,却也不好勉强,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大嫂若有需要的,只管差人去我那里。”说罢叫流茴递上带来的药材。

荀氏叫人接过,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笑容愈发深切,直直看着她道:“多谢三弟妹,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这话,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不知为何,张幺幺看着她的笑容,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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