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榭不通,周围也布置了好些警戒的京卫及锦衣卫。
郁林肃因守制的原因并没有穿公服,然他一身黑衣,一双冷沉的眼淡淡注视着四周,身边护卫环绕,气势迫人,周围的百姓们虽有些好奇,但也并不敢围上前打扰,都能感觉这人并不简单。
旁边的一处茶楼里,二楼面对法场的一间包厢里,脸色蜡黄一身男装打扮的张幺幺取出早就藏在此处的弓箭,她试了试弓弦,又做了些调试,便拿好弓箭站到了窗前。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但因位置好,下面的情景几乎尽收眼底,但围观的百姓太多,一时想要找出王伯倒有些困难。
她并不怀疑王伯今日不会来,毕竟对一个暗中谋划了至少五年的复仇者来说,看到仇人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是怎么也不会缺席的。
张幺幺把目光落到了刑场上,曾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的曹相此时身穿囚服跪在那里,脸色灰白,没有一丝生机。
谁曾想十几年前这个人还一腔热忱地支持父亲的改革,十几年后,又因舍不下权势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想当初……
张幺幺咧嘴,苍凉的笑了笑,时移事易,沧海桑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想当初。
若真有,她当初绝不会和郁林肃回到京城。
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吧……
张幺幺的思绪一时复杂,却突然听见下面传来喧闹,此时可还未到午时,她忙朝外面看去,只见原本挤挤攘攘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乱了起来,好些百姓突然就变成了刽子手,对身旁的人提刀就砍,毫无防备的百姓们不过片刻就倒下了十几个。
一时惨叫惊天。
围观的百姓有五六百之众,谁也不知道身旁的人是不是刺客,一时法场大乱,众人不要命似的四处逃窜,周围的京卫们想要冲进去抓刺客,可几次突破都没能成功,反而有百姓见刑场上暂时安全便拼了命的往上面挤去,虽刽子手拿刀不停威慑,可生死之间谁管这些,囚犯们很快百姓们包围看不见了,而监斩官急的满头大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张幺幺心头也是一惊,有人劫法场!
但官府或者说太子等人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她极快地四处打量一眼,法场离午门不远不近,近百丈的距离,士兵发现这边的□□赶过来用不了一刻钟,而周边虽有两层楼的建筑,但都不允许超过城墙的高度,否则便有窥视内宫之嫌。也因此,若这些房屋顶上藏了人,也会很快被发现。也就是说,所有的刺客都在下面,或者顶多如她一般藏在楼里。
所以刺客们扮做百姓混入其中,一则好做掩护,二则又是极好的人质,便是士兵将所有人都围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刺客。除非有官员不顾百姓死活下令全歼所有人。
但以太子贤德宽厚的名声,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这场□□该如何制止?
张幺幺正想着,以她的位置正好看见刑场上的曹相等人被迅速披上百姓的衣裳,被人护着往外冲。
但刺客利用百姓做掩护的做法有利也有弊,如今对想要冲出去的他们同样也造成了困扰,因为百姓根本不听指挥,他们只会寻找一切看似可以保命的东西做掩护。
一时法场更加混乱。
张幺幺知道这种时候王伯应该更不会出来,说不得稍后官兵就会来搜查,她应该趁早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她到底不死心,一双冷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下面,却突然发现有一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被几人簇拥着上了一处台阶,当那人转过身来时,一张冷峻阴沉的脸就那么撞入她的眼睛里。
张幺幺愣了一瞬,虽明白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依然下意识躲到了窗户后面。紧接着便听到‘哐哐哐’几声铜锣巨响,慌乱的人群犹疑着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便是他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所有百姓原地蹲下,否则,便以刺客同伙论处,格杀勿论!”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这一片所有屋顶上突然就响起‘唰唰’弓箭拉动的声音,同时午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向此处而来,几乎片刻这一片就被包围了。
果然,太子等人早有准备。
百姓们有片刻的慌乱,但比起见人就杀的刺客,自然是官府和京卫更值得信任,因此立时就有许多百姓忙蹲下去,只要有一个动了,周围一片都跟着蹲下,不过片刻,五六百人便蹲下大半。也有反应快的刺客也立时收紧了武器跟着蹲下,但郁林肃这一决定实在突然,能快速反应过来的并不多,因此很多刺客就暴露了,同时还有被刺客们护着的曹相等囚犯。
郁林肃冷冷扫了一眼,一抬手,冷漠地吐出一个字:“射!”
几乎瞬间,各处弓箭手立时松开手中弓弦,又是阵阵惨叫响起,他根本不给众刺客反应的机会,站着的人——不论刺客还是囚犯,或者来不及蹲下的百姓,都死在这一阵箭雨之下。
曾经权倾朝野的曹相,虽被众刺客围在中间,但也不过几个人罢了,箭雨从天而降,无处可逃,他便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甚至倒下去时,他的尸体还被刺客的尸体压在了下面,这一瞬间之后,他与所有人再无不同。
此时午门的士兵已经赶到,将所有人都围了起来,虽周围满是死人和血腥,但活着的,没人敢尖叫吵闹,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阎罗一般的男人的命令。
“所有人,二十一组接受锦衣卫检查,敢有不配合着、动乱着,按刺客论处,格杀勿论!”
又是一个格杀勿论,但有了前一次的经历,所有人都知道他言出必行,想要活命者都不敢猖狂。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又搜检出几个刺客,也是被当场格杀,这一举措又极大地震慑了众人。再无人敢反抗。
张幺幺不曾看见,但她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分开不到半月,但郁林肃的行事已是天差地别,似乎每个字里都透着冷漠无情,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人人忌惮的锦衣卫的大人。
她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心里酸疼的厉害,那股酸意碾过心脏,直冲头顶,险些叫她掉下泪来。
她忍了又忍,忍不住微微颤抖,才勉强平静下来。
此时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若不尽快离开,等下面的刺客被收拾殆尽,接下来便会检查所有地方,到时她也会暴露,倒不如趁现在士兵的注意力在刺客身上,她装作百姓混进去。
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将弓箭收好,想了想,到底留了几个箭头以作防身之用。
显然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下楼的时候掌柜和其他客人正聚在一起,既不敢出去也不敢躲藏,就怕行为鬼祟到时候被当做刺客给处置了。
等了片刻,果然就有士兵前来询问,盘问的很是严格仔细,好在她今日出门时预想过可能出意外,因而尽量朝路引上的描述来装扮,然后在言语上显得笨拙紧张些,便也只是个被吓坏了的老百姓,并未引起注意。
检查完了就可以走了。张幺幺有些惊讶,这么简单就放走了?到了外面一看,原来这会儿外面也差不多核查晚了,刺客和囚犯们的尸体都堆在中间儿,几乎堆成了一座尸山,尸山上有鲜血组成的小溪在缓缓流淌。
近处看时更加骇人,好些人都吓得腿软,也不乏晕过去了的,便是张幺幺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儿都有些恶心想吐,也难怪朝廷的士兵敢放众人离开,毕竟就算放走个把小鱼小虾如今也是不伤大雅的了。
张幺幺捂着嘴四处打量一眼,正要随着人流离开,却发现斜对面的一家客店里,王伯正被三四人护卫者从里面出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道袍,负着双手神色悠然,目光落在中间的尸山上时,闪着奇异的光,嘴边含着微微笑意。
她顿时立住脚步低下头,换了方向。
同一时刻,郁林肃刚把剩下的事交给监斩官,走下台阶时下意识往左边看了一眼,也看到了王伯,他直接向他走去。
王伯原本正欣赏着眼前的尸山血水,见郁林肃阴沉着脸朝他走来,顿时脸色就是一变,然想到他央求太子派来保护的侍卫,又定了定神,再次换上悠然神色。且因为郁林肃为了仇人之女就险些杀了他的事尚且耿耿于怀,甚至心生怨恨,如今见了他,脸色也冷淡下来,再不复往日的恭敬温和。
等到两人中间只隔了一步距离的时候,王伯客气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背心一阵剧痛,脸色顿时聚变,忙要喊救命时,尾椎骨又被什么利刃给狠狠刺中了。
脊柱处的疼痛比血肉受伤更加剧痛难忍,王伯脸色瞬间惨白,疼得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下身一僵,便直直朝着前面倒去。
他周围的侍卫大惊,正要接住他,却见郁林肃也是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告诉我幺幺在哪里!”边问一双幽冷的眸子边警惕的四处打量,却不知道有个娇小的身躯在他接住王伯的那一瞬间借着人群的骚动与他擦身而过。
剧痛之中,王伯恍惚看到了张幺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冷漠地看着他被剧痛折磨,无情的注视着他的生命渐渐消逝……
这辈子,他所拥有的的一切全部被张家人给毁了!
他恶狠狠地笑着:“世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才告诉,你……当初,真的是,你母亲……下令……让我灭了张家满门……若她活着,也一定会……亲手,杀了张家……小姐——”
话音戛然而止,他脸上只留下一丝轻巧又恶毒的笑。
可王伯的恶毒如今对他已造不成伤害,郁林肃丝毫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半月过去,他的心早被折磨的坚硬又固执,如今,他只相信自己,也只想找到张幺幺。
他注意到王伯的目光似乎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剧烈跳动,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见慌乱又拥挤的人群,并没有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他觉得一定是她!
他松开王伯,任由他滑入众生脚下的泥沼,不管不顾的追了过去……
张幺幺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急迫地追上来,她手里握紧了刚刚得到的青钢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了,之后的番外会交代两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