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周凉去客卧杂物里翻找出一块白板,用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谢遇安看见他的字迹,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字迹跟周凉一模一样!
他不由凑近过去。才发现周凉在梳理人物关系,他将公寓七人对应的房间号与人名都按楼层标记清楚。
一楼:一号房——虞姐,二号房——茉莉,大厅咖啡馆(钥匙在里面)
二楼:三号房——余顾,四号房——郝云,五号房——肖矢
三楼:六号房——谢遇安,七号房——空(?),八号房——空
周凉扶着下巴略微思索了片刻,又在虞姐边上加了条备注:上一轮幸存者。他写完后笔又顿了顿,在后方打了个问号。
“你也觉得虞姐有问题?”
“毕竟她对这里规则太熟悉了。况且目前我们所了解的一切,全是靠她的描述。”
周凉在旁边标上虞姐的这些特点,接着向下滑。他在余顾边上标注了,有枪;在五号房肖矢旁标注了,透明化。
“这两个人很奇怪。”周凉若有所思,“你有见过像肖矢这样的人吗?我明明在五分钟内见过他,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还有余顾手里的那把枪,他怎么突然就有了枪?这都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谢遇安沉默注视着他。周凉此时苦恼思索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那人完全重叠在一起,令他一时间晃了神。
这个周凉……为什么会和过去周凉的字迹一样,甚至连小动作微表情都一模一样?明明他之前都试探过那么多次了……
“喂,喂。”周凉见谢遇安不回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想啊?”
“啊,嗯,”谢遇安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你……怎么不把你的名字加上?”
“我的?我不是人类啊,而且……”周凉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讲?”
周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抬起笔迅速在谢遇安的名字旁边打了个括号,然后把“周凉”两字写了上去。
“……”谢遇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懵,下意识伸手一拦,“你干什么?”
周凉却突然兴奋起来:“你这么提醒,我明白过来了,这座公寓里不止这么一件怪事。”
“什么?”
“还有我啊,”周凉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是因为你的心愿诞生的啊。所以肖矢和余顾他俩会那样也不奇怪了,他们很可能也跟你一样,进入游戏后,许下了什么心愿吧。”
周凉还在激动地进行着分析,但听完他的话,谢遇安刚刚升起的错乱感立马又打消了。
对哦,就算他和过去周凉有相似之处也不奇怪吧,毕竟他是根据过去周凉的形象来的。
谢遇安目光暗淡下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用手指将白板上的“周凉”蹭干净。
“为什么要擦掉?”
听到周凉困惑地疑问,谢遇安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许久他才迟迟回答:“你把名字写在括号里,有点奇怪,像是附属于我一样。”
“可我本来就是啊……”
“你不是……”谢遇安下意识就反驳。
“我不是什么?我确实是属于你的啊,没有你,我就没法从数据流里重生了。”
“你不要那样讲……”谢遇安顿时一阵头疼,他心里五味成杂,踌躇半天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苦苦思忖着,该如何跟这个数据人解释当中道理。琢磨了半天,他尽量降低话语里的理解门槛,对人循循善诱道:
“我…我希望我和你直接是平等的关系。虽然你是因为我的执念从数据流里蹦出来,但是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依附于我的存在。你明白吗?”
周凉蹙着眉毛,一双蓝紫色眼眸波光粼粼,对他所说的话,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这样说吧,我不希望你是我的附庸品,也不希望你扮演周凉的替身。你就是你,不管你是怎么诞生的,也不管你属不属于人类,你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你懂了吗?”
周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瞳孔在这一瞬间又放大了。他眼睛像是落了星光般,熠熠生辉。
“好了,接着说回正题。”谢遇安垂下眼睑,绕回刚刚话题,“刚刚你说的那个,余顾和肖矢身上的不合理情况。我觉得你分析得有几分道理。这个游戏很古怪,或许不止我一个人实现了愿望。”
周凉处在怔楞中,没有立刻回应。谢遇安望向他,轻咳了两声,周凉才堪堪回神。
“哦嗯……那余顾的心愿是得到武器,而肖矢的心愿则是变成透明人?”
“我想是这样。这应该是游戏的某种机制,就像是小说里金手指一样,可以提升玩家竞争优势。或许,我可以跟他们合作,然后……”
“然后什么?”周凉眯了眯眼,敏感捕捉到谢遇安话语中的潜台词,以及他流露出的不安情绪。
谢遇安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抬起眼睛看了周凉一眼,很快又错开了眼神,不光如此,他还伸出食指揉了揉鼻尖,几番欲言又止。
“难道说,你觉得余顾的话有道理?”
“……”谢遇安并未直接回答,但是四处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周凉一口气差点没顺到,他胸口起伏片刻,肩膀耸起又无奈瘫下。他捏了捏眉心,斟酌片刻才开口问谢遇安:
“你没看出来他在演戏吗?”
谢遇安抬眼凝视着他。周凉的蓝紫色的眼眸清澈无暇,却很奇怪,除他之外的景色,全都印不进周凉的眼帘。
他一时间看晃了眼,立马反应过来后,他宛若犯了错的男孩垂下头,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
“我知道。余顾的很多话……应该都是刻意讲给我听的。”
“那你还因为他的鬼话动摇了?”周凉有些难以置信。
谢遇安避开他的视线,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以沉默作答。
良久后,他才杜撰好理由:“我是警|察,查清楚事件背后的真相,守护好人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余顾说得有道理,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出去查清楚。”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当然了,”谢遇安越发没有底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其他人害怕很正常,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这种事情就算有危险,我们警|察也要面对。”
“你撒谎!”这三个字从周凉的齿缝里飞溅而出,“你明明想的是为他复仇。”
谢遇安抬起眼,猝不及防与周凉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周凉的眼睛亮得发烫,灼得他心口一烧。
他没料到他的真实念头会这么快被戳穿。当即恼羞成怒,豁出去般喊出声:“对,我就是为了复仇。只要能为他复仇,就算是火坑,我也会跳下去。”
周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又狠咬了下下唇,似乎想用疼痛劝自己冷静。
“你能先别急吗?我们等一切明了后再行动也不迟啊,到时候我会帮你的。”周凉换了态度,语气柔和下来,转为劝说。
“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我一个人处理就好了。”
“我跟你就是一条战线上的啊,你为什么要分这么开?”
谢遇安的眼睛失去了高光,他十指略带紧张地相交在一起。脑袋无力垂着,整个人阴霾过境。
“你告诉我,你复仇后,有什么打算?”周凉还在继续追问,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不知道。谢遇安想回答这句话。想开口却发觉嗓子干痛,撕扯着疼,于是只能烦躁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周凉艰难顺了口气,他半蹲下来,将手搭在谢遇安的手上,尽量与谢遇安保持视线平行。
“你压根就没想过未来,你就是单纯想为他复仇。所以,你才会跟欧文同归于尽。我猜你当时可以找到支援吧,但是你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谢遇安想将手指抽走,结果发觉周凉的手指越收越紧,恨不得像个紧箍,将人紧紧攥住。
他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周凉的眼神出奇的平静,像一弯无波澜的湖水,但是内里却藏着幽暗的漩涡。只一眼,他就仿佛要被吸进去。
谢遇安陡然间本能升起一股的畏惧,猛地朝后退去。
“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为他搭上自己的人生?”周凉继续逼问着他。
“你跟我什么关系,要这样管我?”不知道是畏惧作祟还是怒字当头,谢遇安猛地挥手打掉了周凉的钳制,情急下口不择言。
“你——”
谢遇安感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扯起,血液像是离弦,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空白。转眼间他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他被燃烧的怒火裹挟,正面对的是周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周凉是第一次这么生气。他的手指在谢遇安衣领上缓缓收紧,直到衣褶上都刻下他的不甘。周凉这才从愤怒间抽离,从不甘间回落,失望渐显。许久后,周凉手指渐渐松开,放开了面前这个男人。
“反正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是无用功吧。”
周凉眼中寒霜密布,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客卧,把谢遇安一人丢弃在原地。
看样子,他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啊。谢遇安叹了口气,手习惯性伸进衣袋,掏出烟盒,怼出一根烟点上。
他后仰在沙发上,尼古丁没有令他镇静,相反令他心乱如麻。
谢遇安不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自从他穿越进游戏里后,“周凉”的出现就令他倍感纠结。其实复刻周凉说对了。
自从三年前周凉死后,他每天都魂不附体,其他人或事都褪了色虚了影,只有为周凉复仇的念想清晰在脑中盘旋,支撑他活了三年。
久而久之,复仇像是刻进了他的基因里,成了他人生必须完成的任务。
然而,最近这个念想却越发冲淡了。谢遇安明明知道这不过是自己臆想出的复刻品,却还是情不自禁放松心态。这是不对的,他心底深处暗骂自己。
这样下去,死去的周凉该如何瞑目?每当谢遇安有松懈的念头,他就狠掐自己的虎口,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劝自己清醒过来。
周凉死得那么惨,他谢遇安有什么理由,如此安逸轻松的苟活着?
就在他抓挠着头发自我斗争间,一根烟已经悄然燃尽。他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房间门。
要不要去道歉呢?他托住下颌,眼睛仿佛能将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无数思绪在胸腔中翻涌,拉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开来。
“啪!啪!”谢遇安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难道说把周凉牵扯进去比较好吗?阵痛过后,谢遇安大脑稍微清晰点,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做出了选择。
他翻开手机,在群里找到了余顾的微信。他游魂般盯着余顾的头像三秒,伸出手指选了将用户添加至通讯录。
随着微信提示音响起,余顾给他发来了信息。
“十点,你来三号房,我们见面谈。”
就这样吧。谢遇安又转过头犹豫看了房门一眼,随后狠掐了把虎口,□□的疼痛令他短暂性清醒。
他站起身,弹掉身上的烟灰,下定决心准备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