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凉等到电梯门彻底关合,便打开楼道里的公共垃圾桶,准备将手中的便当扔进去,但当他看见里面的垃圾,动作停滞了。
垃圾桶里有几件垃圾格外醒目,那是一组木偶的身体碎片,他们的断截面都十分整齐,像是被锯子锯开了般。
周凉将木偶掉落的头部捡起来细细观察。
那木偶脸上包着白纸,上面简单粗暴画着五官,像是老式葬礼才会用的纸娃娃,看起来鬼气森森。他将娃娃木质身体也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它背后用日式片假名刻着一个人名。
周凉拿出手机,将这些木偶残片一一拍照,再丢回垃圾桶中。待他做完这些,他听到咔哒一声门开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原来是五号房的肖矢。
房门关合间,周凉听见五号房里传来一阵音乐声,那是人类用于丧葬或追悼仪式的哀乐。肖矢很离奇地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那宽大的衣服显得他身材更加矮小,他似乎对周凉的出现有些意外,呆愣在原地。
周凉皱了皱鼻子,从肖矢身上清晰地闻到一股纸钱与香火的味道。肖矢手中还抱着已燃尽的火盆,结合这一切,肖矢刚刚在屋里做了什么显然易见。
“是在悼念谁吗?”周凉友善地笑着问。
肖矢只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阴郁且警惕。他抱着那个火盆,迅速来到垃圾桶边,将里侧的灰烬倒掉,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到自己门前,将门关上。
他做这一切时,眼睛一直锁定在周凉身上,合上门时,还诡异地瞪了他一眼。周凉有些疑惑,奈何现在并不是深究肖矢奇怪举止的时候,他继续向三号房走去。
现在离谢遇安与余顾约定的时间还早。周凉伸手在余顾的门前敲了敲,想出其不意吓吓这家伙。
他在门前等待了没几分钟,三号房的门便匆匆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是虞姐。
虞姐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哀怨。随后她便一言不发沿着楼道快速离开了,还隐隐带着几声抽噎。
“真是要命!”余顾这时候才从门后出现,他抱着双臂抱怨着,“这女人真是不依不饶,表面上来求和,其实就是软磨硬泡想我交出手|枪。哼,鬼才会上她的当。”
这时,余顾才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周凉,他讶异地张了张嘴,伸手想调整下并不存在的衣领,结果却扑了空。他有些尴尬垂下手,勉强镇定下来。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的说法我很赞成,想听听你怎么打算的。”周凉笑弯了眼,但认真揣摩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笑意未达眼底。
“呵,总算遇到了个明眼人,进来吧。”
余顾挑起一根眉,对周凉摆出了个请进的姿势。
周凉真的万万没料到,人前萎靡的余顾,房间居然如此奢华。偌大的客厅装修得气派豪华,地面上铺着精致的大理石砖,还走了几条轻奢风的波打线;室内家具都是红木材质,墙上还挂着几幅名家书法真迹。
余顾笑呵呵从茶几柜里拿出一罐上好普洱,手指捻起一簇茶叶,丢进茶几上的茶具中。
“这是我三年前的别墅,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住,虽然只是幻想而已。”他眼里尽是怅然。
周凉对余顾的人生感慨不予置评。他仔细打量着四周,尽可能捕捉屋内的细节。他刚准备落座,余顾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拉起。
“唉,不好意思,小兄弟,这个位置你不能坐,你还是坐这边吧。”余顾像是犯了什么忌讳般把他拉起来,临时给他换了个位置。
周凉微微一笑,他留意到刚刚座位下方放着一个茶杯,里面未尽的茶水还散着雾气。而这个茶杯对应着的方位正好是东边,也就是上座。看余顾房间的风水布置,就明白他对座位很讲究。看来这杯茶是沏给比他上位的人。
“其实,我也不想闹成这样。”余顾拿起茶杯饮了一口,便开始了话匣子,“你就说说,虞姐这女人离谱不?我们被困在这里,第一想法不应该逃出去找到生路吗?
结果却因为怕外面那绷带杀手,就要我们畏畏缩缩躲在公寓里,这得躲到啥时候才算个头?我们七个人里五个人都是爷们,难道还还要听一个女人的指挥?这叫个什么事啊!”
“对,我也觉得奇怪。我们现在已知的规则,全靠虞姐描述,如果她想信息误导,从而获益,简直易如反掌。”周凉身子微微前倾,伪装出一副寻觅到知音的模样,“我之前就对她不满,可惜我看大家对她都没什么意见,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余顾立马露出一副果然还是你懂的眼神。
“你先加下我的微信。等人数差不多了,我们就绕开虞姐,想办法抢到钥匙离开公寓。”
“你现在筹集到了几个人?”
“算上你,有三个了,还有个一会儿就来谈。”
余顾指的第三人应该是谢遇安,但是他不知道谢遇安不会来了。
“已经有三个人了,是不是今晚上就行动呢?我觉得这里太诡异了,越快离开这里越好吧!”
“拜托小兄弟,你也太着急了吧。这种事情肯定人数越多越占优势啊,万一那外面的绷带人真跟虞姐形容一样难以对付怎么办?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吧。”
如果余顾真跟上午表现那样勇猛无畏,他大概就不会说出这般话。
周凉心中了然,他恭顺地拿出手机。但就在一瞬间,余顾的上牵嘴角落下,他眼神里透出几分狠毒。不过很快,他就又重新扬起笑容,欲盖弥彰拍了拍周凉的肩膀。
“对了,余叔。”周凉扶住下颌,“有件事不知会不会冒犯到你,我真的挺好奇的,你是怎么搞到那把枪的?”
余顾将手机收起,随即干巴巴笑了几声:“这个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吧?”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周凉的眼睛,似乎想从里挖掘出什么,周凉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两人无声对峙几秒,随即两人都笑起来,以茶代酒,化解了这暂时的交锋。
语毕,余顾将周凉送至玄关处。周凉拉开房门,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余叔,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余顾嘴角笑容眼看着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幻莫测起来。他凝视着周凉,仿佛看见一个仇人般,瞳仁深处映射出深深的恐惧和怨毒。
“怎么会呢?”几秒后,余顾笑着打哈哈,“想多了吧。”
周凉点了点头,身后的门随即关上。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虽然暂时不知道余顾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余顾很可能认识他,不对,他应该认识的是三年前的周凉。难不成余顾跟三年前周凉的死有联系?
周凉兀自在电梯里思索。等他回到房间后,才发现已经过了两点,他这想起谢遇安从早上起什么都没吃,还被他绑在卧室里不能动弹,顿时有几分懊恼。
他原本是想略微惩罚一下他。谢遇安口不择言的那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实实在在刺得他心里一痛。
周凉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谢遇安,天然便对他升起了莫名依恋感。他把谢遇安视作主人,时刻都想跟谢遇安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
可谢遇安对他态度隐忍克制,总是若即若离。他又产生了好奇心,所以屡次僭越红线,想探查他俩的关系。可明明他什么都以谢遇安为第一考量,处处照顾他的感受,这谢遇安却竖起一身的刺,丝毫不领情。
他推开卧室门。谢遇安维持着他离开的姿势捆在床头。
从这个角度来看,谢遇安的双腿笔直修长,身材比例好得不得了。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落下一片扇形阴影,身体纹丝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周凉还以为他一进门会被谢遇安恶狠狠臭骂一顿,结果看见这个画面,又莫名触到内心某个柔软处。
还是做得太过分了。
他找到剪刀将谢遇安腿上的尼龙绳剪开。谢遇安依旧毫无反应。
周凉又从口袋里找出手铐钥匙,准备给他解铐。凑近才发现谢遇安手腕上尽是通红的印记,看来狠狠地挣扎过啊。
这下子完了。周凉咽了口口水。他似乎预料到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还未为自己祈祷,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力钳制住。天地旋转间,他还未看清谢遇安的动作,就被人恶狠狠擒住双臂,夹住腰,反制在身下。
谢遇安气得手臂都在发抖,他单手提着周凉的衣襟,扬起右臂,就准备照周凉脸挥上猛烈一拳。
待那撕裂空气的拳风逼近,周凉下意识闭上眼睛,他乖乖束手就擒,等待着惩罚到来。结果那拳却迟迟未落到他脸上。几秒后,周凉微微眯着眼偷瞄面前的男人。
谢遇安的拳在距离他的脸只有几毫米时停下了。他浑身剧烈颤抖着,手指用力到抽搐,连指甲深深陷入其中,甚至掐出血痕。
他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对浓眉下压紧皱着,表情凶狠又暴戾,矛盾又纠结,眼里风暴肆虐着。
这个画面定格了数秒。最终,谢遇安松开了手,周凉也摔回床铺上。
是看着这张酷似周凉的脸,舍不得动手吗?
在这种紧张时刻,周凉本不该胡思乱想,但谢遇安在他眼里活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有点可爱。可谢遇安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只是因为他和死去的周凉一模一样罢了。
周凉蜷在床单上的手指不甘收紧。他心中腾起陌生的情愫,彼时他不知道,这叫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