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周敏芝和谢建国、阮慧相约来到谢遇安所住的公寓前,三个人面色沉重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阮慧和谢建军看着领头的周敏芝,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敏芝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谢遇安的门。
她先是礼貌地敲了三下,屋里无人应声,阮慧和谢建军在旁对她做口型,她才加重了力道,反复又敲击起来。
咔哒——!
房门被人打开了。屋里人开了门后,并未准备迎接来访的三人,随着一阵拖鞋擦地的声音远离,谢遇安无所谓地拖着身子回到了屋中。
三个老人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面对他们的是屋内的满地狼藉。外卖盒随便丢在垃圾桶里;空啤酒瓶和空易拉罐凌乱地倒在茶几上,无人收拾;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屋里还有未散去的烟雾,呛得人难受。
谢遇安像是丢了魂一般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处。他原本朝气蓬勃的脸此时蜡黄枯瘦,两颊凹陷下去。头发和胡子也很长时间没修理,又长又乱,像猫抓过的毛线一样,缠在一起。
而他面前是面白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调查的进度,还贴着他之前用3d软件建出的嫌犯模型。谢遇安在这段时间里,从未放弃过追查杀死周凉的真凶,奈何查了这么久,线索说断就断,他依旧是毫无头绪。
谢遇安此时看上去就像个颓废的抑郁患者,哪还有点过去积极阳光,意气风发的模样。
周敏芝看着他这样,心里顿时堵得难受,眼泪也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她朝谢遇安靠近几步,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谢遇安的魂游移在外,面对周敏芝的问候,小声支吾了几声,一口一口吸着指间的烟。
一旁的谢建军实在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把他手中的烟夺下了,沉着声音吼他:“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去?”
被夺去烟的谢遇安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他猛地将父亲的手反扣下,眼神透着几分凶狠与戾气:“谁让你请她过来的?”
谢建军被他弄得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谢遇安嘴里提的人是周敏芝。自从周凉去世后,谢遇安几乎躲着不敢见周敏芝,他内心的负罪感太深,将一切责任都归于自己。
谢建军心中悲痛交加,但不善表达的他只能恨铁不成钢扶住谢遇安的肩膀,提高声音吼他:“不然我能怎么办?你振作一点啊,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结果这句话却像是一剂催化剂,让人前萎靡的谢遇安再次崩塌。
他抓着谢建军的胳膊更加用力,五根指头恨不得扣紧父亲的肉里,他嗓子干哑着嘶吼:“我不要你管我!”
他这样一吼,身旁的阮慧身子颤了起来,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周敏芝见状赶紧拦住了谢建军,她知道这位老父亲一向嘴巴毒心肠软,见不得儿子这样受折磨,才会邀她前来劝劝谢遇安。
“我来吧。”周敏芝用口型对两位老人说道,“你们先出去等我几分钟。”
谢建军和阮慧看了眼谢遇安,他蜷缩在角落里,继续用烟麻痹着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该劝说些什么。
最终谢建军和阮慧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周敏芝身上,他俩对周敏芝点了点头,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周敏芝朝谢遇安靠近几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勉强勾起一个笑容。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周凉他……看起来挺温和的一孩子,其实骨子里目标性和占有欲都很强。你是不是认为,你这样子……周凉就会看不下去,会跳出来管你?”
周敏芝这席话,像是细针戳到了他最柔软的深处。谢遇安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烟灰扑簌簌掉落下来,只留那亮红的烟头闪烁着,像是他拉长的呼吸般。
沉默使得压抑的气氛逐渐发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遇安才像是回过神般,自暴自弃对周敏芝说了句:
“你不该来这里的。”
说罢,他就想送客,结果周敏芝却执拗在原地不走。
“安安,别待在这里了,跟我们走吧。”
谢遇安机械性地摇了摇头,仿佛她再给他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去哪?去上班吗?我现在已经不是调查队队长了,”谢遇安口中吐出一口烟,笑得有些悲戚,“我被停职查看了。”
周敏芝抿了抿嘴,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她知道谢遇安前期固执想调查周凉的死亡真相,多次违背了调查队近亲属回避制度,因此被组织撤职了队长一位,还被责令停职查看。
“不是,就单纯出去走走,去旅游,去吃点什么,玩点什么,见见其他人……”周敏芝小心翼翼劝着。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谢遇安哪点,他猛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自我厌弃的表情。
“不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很担心你。听妈一句劝,别老想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该向前看了。”
谢遇安一直摇着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魔怔般念叨着:
“妈,您不用劝我了。周凉走之前,我已经察觉到周凉不对劲了,可我还是接了那个任务,我答应周凉一定不会受伤,可我还是中了枪进了医院;我之前救了他三次,我以为我会把他保护得好好的,可就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他就出事了……”
谢遇安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死命扣着膝盖,嘴唇颤抖着,连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完整。
周敏芝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拼命咬着唇不让自己也哭出来,她抓住谢遇安的手,想通过这种行为给他传递给力量。
“这不怪你,我当时也觉察到周凉不对,可我不也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不怪我们任何人,你没有错,别再这样惩罚自己。”
谢遇安迂进了这个误区中,整个人没法走出来,他不停责怪着自己:“您为什么不怪我呢?我跟杀死他的凶手打过照面,我之前就救下周凉两次。可就这样,我居然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我当时要是陪在周凉身边多好,他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他可能还活得好好的……我肯定能再次救下他,就像前两次那样……”
周敏芝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在他说出这样话之后,夺眶而出。
“安安,我不怪你。我从来就没怪过你,那件事对我们的冲击都太大了,我是周凉的妈,我难道不伤心不愤怒吗?但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这样子,天国的周凉看见了会怎么想?你觉得他看见你这样消沉下去,不会难过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啊。”
周敏芝放在谢遇安手背上的手摸摸收紧,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深呼吸着,才能接着说下面的话。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该放下了,真的该放下了。周凉他没了,可你要好好的啊。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我……真的……不想再没了你,你就当是为我想想…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可以吗?”
周敏芝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她整个人都泡进了泪水中般,脸上湿漉漉一片,眼睛都泛起了红肿。
谢遇安想抽走自己的手,周敏芝哭花了脸,却固执地抓着他不放,重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这句话刨开了谢遇安防备的心,让他蓦然一痛,蓄在眼角的泪水终是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半个小时后,谢遇安终于妥协了,他沉默着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拉开了房门。
他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父母,母亲站在走廊角落,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偷偷哭泣;而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站在一旁双眼通红,眼睛了似乎闪烁着点点泪花。
谢遇安胸口堵得难受,移开了看向父母的目光。
他不舍地伸手摸了摸门框,耳侧边似乎传来了周凉轻笑声,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周凉从卧室里走出,对他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迎接周凉,可有人却伸出来手拦住了他。
谢遇安定睛看过去,那人正是周敏芝,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朝前看吧,我们都朝前看。”
他是该向前看了,谢遇安的手失落地垂下。谢建军关上了门,将一切伤心的过往封闭在此。
谢遇安像是个行尸走肉般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去理发去剃胡子,还去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甚至在电话里还给李见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过了几个月,谢遇安重返职场,看上去似乎和过去相差无异。大家都很欣慰地松了口气,以为那个精神健气的谢遇安好像回来了。
阮慧和谢建军见他日渐恢复,便想着给他安排几个人见见面,寻思着一段新的感情说不定可以疗愈他过去的伤口。
谢遇安听到了他俩的建议,反应很平淡,他只是略带诧异地问谢建军:“我妈给我介绍都是男的,您没意见吗?”
谢建军眼角抽搐几下,被阮慧狠狠一肘子,这才赶紧开口道:“你喜欢啥样都行,这你自由,我管不了这么多。”
谢遇安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动谢遇安的心理。
谁知道谢遇安只是问了下周敏芝的建议,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那天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按照阮慧的要求,来到了相亲地点。对方的样貌端正,性子温和,一看就是个适合过日子的踏实人。
谢遇安跟他寒暄几句,便心不在焉地搅弄起眼前的咖啡。
他两眼放空看着杯子里被搅起的旋涡,脑子里传来阵阵嗡鸣声,对方的声音仿佛隔了层膜一般,让他听不真切。
恍惚间谢遇安好像回到了过去,他耳侧响起了大家嬉闹的声音,他转眼望去,周凉正坐在他身侧,周凉身上如同镀了层光般,看上去朦胧梦幻。周凉看向他,目光柔情似水。
那是个某个秋天夜晚,他和他的队友加上周凉的一众好友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
“来咯!”李见手里摇着一个骰子,兴奋对大家喊着,一屋子都是快活的气息。
骰子的摇晃声戛然而止,李见拿起杯子,开始指挥大家抽牌,这一轮正好是周凉抽到了罚牌。
李见贱兮兮一笑,从问题箱里抽出一个问题纸条,故作神秘地一点点展开。
“呦吼吼,这可是情侣间的死亡问题啊!”李见对着谢遇安挤眉弄眼,调侃着桌上的一对新人。
周围人见状立马起哄,纷纷喊着:搞快点啊!
李见见节目效果达到,这才清了清嗓子,对着周凉念出:“如果你的爱人执意跟你分手,原因是找了别人,你会怎么做?”
周凉礼貌地含着笑,望着期待的众人,却半天没能做出回答。
谢遇安怕他尴尬,连忙举起酒杯,对着其他人敬了一圈,化解了危机:“好啦好啦,以酒谢罪以酒谢罪,别再刁难我们啦。”
见过护着的,没见过这么护着的。大家对谢遇安的救场嘘声一片,开始起哄起来。
等到事后谢遇安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在只有两人的时候问周凉:“喂,我说真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啊?”
周凉像是个纯真的天使般宛然一笑,却说出悚然的话语:“我永远都不会跟阿圆分手;如果阿圆要跟我分手,那我就黑化给你看。毕竟我是个对方碰了你一下,我就想砍掉对方手指的家伙。”
他这话里满满的占有欲听得谢遇安心里一惊,谢遇安之前只觉得周凉粘自己粘得紧,却没料到这家伙居然对自己形成了这种偏执欲|望。
谢遇安当即挑起一根眉,五指比成一个环,直接锁住周凉的手腕:“当着警察哥哥面前说这种话,不怕我把你铐起来啊?”
周凉望着他,突如其来就笑了,他老老实实被人拷住,并且扬了扬自己的手腕,有几分得意:“求警察哥哥带我走。”
周凉那时的笑脸渐渐清晰起来,谢遇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打翻了眼前的咖啡。
就凭周凉的个性,他断然不会愿意自己跟其他人相好。可周敏芝来劝他的时候说了什么?她说天国的周凉不愿意看见自己消沉下去。当他问起周敏芝相亲的意见,她又说周凉是愿意他去寻找新的幸福。
这不对劲!
谢遇安忙不迭对着面前人道歉,随后便来到吧台前刷码付了钱,然后匆匆离开。
他一路小跑着,呼吸渐渐急促,泪水也渐渐从眼角滑落。
他代入周凉的思维模式思索起来。如果他是周凉,他会怎么做?他会用什么办法来让谢遇安走出来。
答案越想越明朗。
谢遇安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谢建军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一瞬间神情有些慌张。
他一看到父亲的这个表情,就知道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谢遇安气还没喘匀,就大声问起谢建军:“这一切都是周凉安排的对不对?”
谢建军听到他的质问,一时间呆怔在原地,不敢接话。
“这都是他安排好的对不对?”谢遇安失控地再次问出声,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见谢建军不答复他,便直接绕过拦在门口的谢建军,冲进了父亲的卧室中。
他像是无头苍蝇般对着屋子一通搜索,却一无所获。谢建军从他身后靠近,伸出手拍了拍谢遇安的肩膀。
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父亲伸出了颤抖的手,递给了谢遇安一封信。那信封上的字,赫然是周凉的笔迹。
谢建军表面维持着平静,声音却微微颤抖着:“周凉和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最好不要看,会受不了的。”
谢遇安眼眸闪烁着,他双手接过信封,颤抖着从信封里抖出一个内存卡,拿过旁边的电脑插了进去。
那个内存卡里只有一个视频,谢遇安拿着鼠标的手微微抖着,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里周凉端坐在两人公寓的沙发上,他牵起了一个笑脸,微微调整了下相机视角,便开始了录制。
他说:“爸,在您看见这个视频的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我惹上大麻烦了,谁也解决不了的那种。”
周凉说完这句,眼睫微微垂了几分,将眸中的哀思掩盖住,这才继续开口:
“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谢遇安。在我走后,我猜他会一直追究下去的。但我的事情追究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不想让他平白那样消耗下去。
他跟我不一样,我是个没有过去没有将来的人,就算消失掉也无足轻重。
他至少还有你们,等他稍微好点后,拉他一把,让他重回正轨吧。我是个很小气的人,过去从来没想过对谢遇安放手,如果他要离开,我就算是用绳子拴住,也不愿他走。可是现在……我愿意放手了。
去给他找新的对象吧,给他找到新的人生寄托,这些都可以。只要谢遇安能重新振作起来。
这样的话,我的母亲没了我,好歹也能有个挂念。只不过,如果谢遇安真的有了别人,就不要去墓前告诉我了,我怕我看见了,会很难过。
拜托了。”
周凉站起身来,他身上燃着摇曳不定的微弱残火,像是蜡炬成灰般,即将熄灭。他对着屏幕深深鞠了一躬,随后画面中断,一切又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看完整个视频的谢遇安呆愣在镜头前,他整个人仿佛被潮水冲刷,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谁准你这样安排的?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好在心中控诉。谁允许的?
“周凉!”谢遇安狠狠地念出这个名字。
周凉以为这样他就会按部就班照这样的人生模板走下去吗?
“你想得美!”谢遇安对着空气咆哮着。
他不会放弃的,就算是拼上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他也会抓到欧文,为周凉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周凉的plana宣告失败……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