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突然呲了一下尖牙,继而又乖乖地躺在姜多寿的脚边,翻着肚皮,软乎乎的肉团谁都想摸。
姜多寿回:“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如果是我家丫头收的,那便是她的事,我也管不着。”
“得,我忘了,你就是个孙管严。”曹献廷摇头。
“莫子玩意?”
“孙女管得严。”
曹献廷说明了来意,姜多寿掐指一算,笑道:“也行,这趟差事,接下了。”
曹献廷谨慎小心:“不收钱吧。”
姜多寿蹲下抱起黑猫,瞧着这黑猫刚才凶得很,一入了姜多寿的怀便是乖巧得不行,小脑袋往姜多寿的咯吱窝里钻,闹得姜多寿直痒痒。
“不收钱的话,有个条件。”姜多寿眼神低垂,看着黑猫,“得让我家这只黑猫去,且我只保证小洋楼日后没有脏东西,可这脏东西是什么,便是不能拿给你们看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都没事儿!”曹献廷一连说了三个没事儿,对于他来说,只要不给钱的,咋样都行,贵客只说楼上有东西,也没说要看啊,更何况,那些邪祟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行。”姜多寿点头,“我子时过来。”
这么晚啊,曹献廷缩缩脖子:“我家婆娘,今天让我早回家。”
“你不必来。”
曹献廷乐开了花,转身就去拉身后的青驴,笑嘻嘻地回:“老姜,又麻烦你了哈。”
***
今日的月亮,格外圆。
曹献廷从谷山村回来后,还特意去了趟小洋楼找闻先生,不过闻先生不在,就连阿毳也不在,曹献廷只能让管事的带了话,说晚上高人就来除邪物,让闻先生别出门,还有一并要注意的事儿,也都说了。
曹献廷也不是第一次给姜多寿当搭头了,这做事儿前有什么避讳的,曹献廷都清楚得很,说得管事的连连点头,心生几许佩服:“曹知事不简单啊。”
曹献廷“嘘”了一声,笑:“低调。”
临近子时。
姜多寿布衣褂子旧草鞋,慢悠悠地走进留了门的小洋楼,看门的连瞅了好几眼,若不是管事的提前吩咐,这样装扮的人,能进得了小洋楼?
不过姜多寿身边跟着的那只黑猫倒是可爱,摇头晃脑的,看门的忍不住对着黑猫“啧啧啧”逗弄了一下,黑猫突然回头,锐利的眼睛像是寒刀。
“砰”地一声,看门的关上了门,心跳噗通跳个不行,这黑猫的眼睛,怎么这么像人呢,尤其像个凶神恶煞的屠夫,真是邪门。
姜多寿背着一个布兜,里面似什么都有,他从布兜里取出两片新鲜的樟树叶子,往眼皮子上一抹,顿时眼明心亮。
再往那小洋楼第五层一瞧,一团灰黑色的阴邪氲气环绕,灰黑色属水系,看来姜多寿预计得没错,长沙大雨,水漫两岸,湘江里头的妖物上了岸,尝了人间的好物,便舍不得回去了。
姜多寿蹲下,摸了摸黑猫的头,嘱咐一句:“先劝人家回去,若是人家不从,再动手,听到了吗乖乖?”
黑猫“喵”了一声,尖牙闪着寒光,似在抗议:我就不能直接吃吗?
姜多寿拍了一下黑猫背脊,唤了一声:“去吧。”
一道黑影掠过,再一眨眼,便是上了房梁。
猫身轻盈,似夜里的精灵,肉垫踩在屋脊,发不出半点声音。
黑猫在屋脊上亮了爪,举着爪子似乎在画符。
忽而,屋顶破了个大洞,洞口窜出一只车轱辘大的蟾蜍,背上的疙瘩大如拳头,腮囊又大又鼓,眼后一对突起腺体。
姜多寿自底下也看得清,心头略微一沉,从布兜里取出一根食指长的银针朝着自己太阳穴刺去。
黑猫自房檐上一激灵,便是听到神识里姜多寿在说:“黑眶蟾,有毒,不过也有弱点,她背后背卵,必定会护卵。”
姜家有秘法,两人之间可以通神识,类似在两人的脑子里各埋了一个传音筒,要说什么,只管找到这个脑海里的传音筒便是,连嘴都不用张。
黑猫抗毒性一般,胜在灵巧,她顺着房檐往旁边一跃,果真看到黑眶蟾尾部,一团密密麻麻的黄色幼卵覆在上面。
蟾蜍背卵在江边不少见,阳光下,黄色的卵看起来像是一颗颗金珠子,古时候人们说宝蟾宝蟾,家财万贯,便是将蟾蜍背卵的形象当做是背了珠宝,能够带来好运。
只可惜,吉祥不吉祥,都是人们自己想的,人们心中瑞兽其实也会作乱,全看禽兽们走的是什么道,佛道成佛,魔道成魔,黑猫见过不少。
这只黑眶蟾还未成人形,只是略开灵智,若是教化,许是还有机会。
黑猫顺着房檐,伏低身子,亮了一爪子,黑眶蟾腮囊一鼓,后退发力,扑奔过来。
黑眶蟾身量远大于黑猫,若有旁人,定是看得揪心。
可姜多寿却坦然,眼睛一眯,黑猫已然落地,口中衔着一颗灰色宝珠,昂着头,像是在示好。
月色下,黑眶蟾庞然身躯木然,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忽而一下,周身碎成碎片,碎片化烟,像是被月光晒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猫低头,低头拨弄灰色宝珠。
姜多寿哄着黑猫将宝珠交给自己,掂了掂:“还行,这宝蟾道行不高,不过爷爷回去给你加点鸡血石,还是挺滋补。”
黑猫“喵”了一声,蹭着姜多寿的脚尖就讨摸,姜多寿蹲下身子,两指并拢,去挑摸黑猫下巴。
“你也太着急了些,怎地直接就挥了爪子,若是人家有向善的心,被你毁了道行,百年之后又成精,怕是会记恨上你。”
黑猫噌地坐起身来,重复挥爪子的动作,姜多寿的神识里传来姜琰琰的声音:“我这样和他比划,是指着湘江问他回不回去,他直接就扑上来了,我也没办法。”
姜多寿微微一愣,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环手朝着黑猫,示意黑猫入怀,准备抱着她回去,嘴上似埋怨:“从来都是你有道理。”
怀中黑猫软和得烫人胸膛。
夜里起风,白玉兰树枝叶摇晃,飒飒作响。
步伐似被凝住,姜多寿微微蹙眉,伸出一只手就地画圈,口中念念有词,身后阿毳却悠然道:“姜老先生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我家先生的寸步圈,姜老先生是走不了了。”
姜多寿背对来人:“你是托我办事的主家?既然事已经办妥,多留也没有必要。”姜多寿清楚,能困住他的人,并非普通人,这号人物对付小洋楼那只黑眶蟾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却偏偏大老远地喊了他来,自然是有其他的意思。
黑猫从姜多寿怀里蹦下,爪子往外头一探,似碰到一面隐形的墙壁,黑猫对着阿毳龇牙,阿毳吓得后退半步,心里止不住安慰自己,阿毳阿毳,你不是老鼠,你是鼬鼠,你是不怕猫的。
常年在外头跑,南方鼬鼠少,阿毳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和当地的老鼠打交道,这入乡随俗久了,竟然养成了怕猫的坏习惯,真是丢人。
阿毳稳住气:“有没有必要的,还是得让我家先生说了算,我家先生在四楼备下了茶点,姜老先生,请随我来。”
阿毳食指一挑,姜多寿如铅坨一样的脚尖总算是能动弹。
阿毳岁数不大,能使唤他口中的寸步圈,有些本事。
姜多寿沿着楼梯往上,黑猫跟在他身边,姜多寿不忍:“你回去吧,爷爷一个人去就行。”
黑猫不肯离开,小爪子挂在姜多寿的裤腿上,好好的裤腿被抓出几遛印子。
阿毳说:“我家先生说了,姜家小姐,也是一并要请来的。”
得,合着谁都走不了。
***
中午的时候,闻东找管事的要了个留声机,铜喇叭像朵喇叭花,阿毳新奇了好久。
水灾过后,小洋楼还在休整,除开闻东,也没其他人住,大晚上的,也不用担心扰了别人。
方才房檐上一通热闹,黑猫杀宝蟾,四楼的闻东就不急不慢地给留声机换黑胶唱片,是选京腔的还是选最近流行的呢?
闻东选来选去,择了个《楚汉相争》,听了一个遍,又重新拨弄,第二遍才听到《鸿门宴》里那句“若有人呈角书,即刻拜他为大将。”
门响了。
桌上备了茶,且是两杯铁观音。
姜多寿用手一探,温度正好。
闻东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舒缓,满满的书生气:“姜先生来入院子时,我烧的水,黑猫上梁时我泡的第一道茶,你们上楼前,刚好是第二道,如今,茶叶舒展,茶味恰当,刚刚好。”
刚刚好的是这茶吗?
自然不是。
姜多寿清楚得很,人家这是在告诉他,爷孙俩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连他们的本事都摸得一清二楚,还能推算出,他们得花多长时间对付那只黑眶蟾。
姜多寿对闻东一无所知,人家却已经将他们扒得干干净净,无形的压迫挤压着姜多寿的心口,他有些难受,脚下黑猫“喵”了一声,顺着姜多寿的腿爬上桌子。
阿毳下意识地害怕,身子往后仰。
闻东偏头看着黑猫,黑猫长得十分的秀气,琥珀色的眼睛充满谨慎,身体下意识地护在姜多寿跟前。
闻东抬手,宽大的袖子生风,他问姜多寿:“你这只黑猫,我能摸摸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