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中见过的事也不算少,有个腰间别着个旱烟的,五十出头,大家都叫他老烟枪,遇到啥事都能说上两句。
“怕是怨气太重,不肯平白上岸。”
“咋了不肯上岸,还得我给他磕头啊。”杜秋明自称是留过洋回来的,总是端着唯物主义的那一套。
西洋和南洋可差了去了,谁知道杜秋明去的是英吉利还是马来西亚?
曹献廷却信风水,恭请着姜琰琰:“小神婆,你给看看呗。”
老烟枪瞧着来的是姜琰琰,眼皮子底下浮出希望:“姜家人在,那更好。”
这人和自家爷爷也算是有些交情,姜琰琰不好不卖他的面子,把袖子挽起朝水沟边上过去:“早就想看了,一来人就扯个破条子在这儿。”
没走两步,却对上杜秋明忿忿不平的眼神,姜琰琰收回脚尖,又摇着步子走了:“今个太晚,明个儿看。”
杜秋明冷哼一声:“尽故弄玄虚,神棍都是这样骗钱。”
姜琰琰拉着曹献廷就走,等着没了人盯梢,姜琰琰才说:“咱们晚上来,现在看了,也是白看。”
“怎么了?”曹献廷问。
“你刚没瞧见?”
“瞧见了啊,人捞不上来。”
“那人捞不上来,是因为尸身底下有一只大鲶鱼拽着,得有这么大。”姜琰琰比划着,恨不得把胳膊肘再拉长一点,“尸体入水沟,那鲶鱼吃尸体,滋补修炼,快活得很,如今被你那一鱼竿搅浑了,鲶鱼精正生气呢,这些人强行用捞尸竿去捞肯定弄不上来,得等到晚上,鲶鱼修炼,讲究吞吐精华。”
瞧着曹献廷听着糊涂,姜琰琰又说:“简单来说,就是大晚上的那鲶鱼得冒出头来晒月亮,咱先埋伏,等他冒出头来,一网子给网了,尸体不也就可以捞上来了吗?”
姜琰琰说完,曹献廷就站在原地,伸着脖子去看,姜琰琰拽了一把他的衣领子:“行了,你肉眼凡胎,也看不到那大鲶鱼。”
曹献廷缩回脖子,欢天喜地地点头:“行,今晚就麻烦小神婆你了。”
“今晚,你也一起。”
曹献廷指定是不愿意的,姜琰琰又说:“半具女尸露水沟,鲶鱼托尸不撒口,长沙名探曹献廷,锐眼明冤定乾坤,大公报的新闻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
曹献廷微微皱眉,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一旁的闻东轻声笑:“姜小姐的意思是,这案子,有文章可做,若是曹知事想要晋升,倒还真是别让杜秋明一人抢了去,”闻东说完,复又看了姜琰琰一眼,语气肯定:“不过我相信,曹知事有姜小姐这样女中诸葛相助,杜秋明也成不了事儿。”
闻东回头,指了指身后一直在催促小弟捞人杜秋明,语气暴躁,着急跺脚。
闻东不忘补刀一句:“他这样捞,便是捞到明天也捞不上来。”
曹献廷使劲想了想,咬咬牙,答应了。
闻东回了小洋楼的时候,推开门,便看到阿毳趴在地上,睡了一个白天,刚醒。
阿毳修炼不过短短五十载,虽然能维持人形,可免不了动物习性,白日总是困乏,这次跑了老远的路去还衣裳,回来看到闻东留的书信,说自己去钓鱼,阿毳自己可以休息,阿毳便是睡了一天。
虽是睡了一天,可是事儿还是没少做。
闻东进屋,屋里依旧是一股香水儿味,这是他们都不在的时候,管事的派了人洒扫了一遍。
闻东不适应,喊了管事的过来,说明日就不必洒扫了,换上新鲜的茉莉花,插在房间里就行。
管事的点点头,问还有什么吩咐。
闻东想了想,突然问:“城里有没有照相馆?”
“先生要照相?”
闻东点头:“嗯,想留下一张。”
“这个简单,”管事的笑呵呵的,“我就认识照相馆的师傅,先生不用出门,我喊他们过来就是,什么时候过来?”
“就明天吧。”
闻东打发完管事的,屋子里的茶水也烧好了。
每日喝茶,是闻东的习惯。
过去的他很是暴戾,忍不住脾气,动不动就喷火,所以才有了上岸吃人被后羿射杀的黑历史,不过后来闻东遇到了一个活了百年的高僧,那高僧一眼便能看出闻东的真实身份,闻东将他视作知己,想不开的时候,就找他开解。
高僧开解人的办法很特别。
闻东:“高僧高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办?”
高僧没说话,只让闻东捏着一只杯子,就开始往杯子里倒开水,水溢出杯口,冒着白烟烫闻东的手。
高僧问:“痛吗?”
闻东:“高僧,我是半神啊,您忘了吗?”
高僧:“唉,多喝茶吧,喝茶身体好。”
不过很可惜,高僧始终是凡人,活到第一百五十多岁的时候,坐化了,三年肉身不腐,寺庙里为他塑了金身,闻东也常去看望。
茶叶过了第二道水,闻东正襟危坐,开始喝茶。
阿毳一点儿一点儿汇报今天的事儿。
“已经和百晓堂说好了,日后只要有人发帖子说要找九头鸟骨,无论事主是谁,无论选择露不露名,百晓堂都得告诉咱们。”阿毳说到后面的,底气似越来越不足。
闻东抬眼看着他,反问:“告诉我们什么?事主人名?”
阿毳低声:“告诉咱们有这件事儿。”
“哦。”闻东应声,也没说什么,百晓堂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闻东这张千岁九头鸟的老脸也不能老用。
姜多寿发帖子的事儿,还是他们从江西南昌那帮当地摸扒子的口里逼问来的,人家百晓堂硬气得很,一点儿也不肯透露,能交涉到这个地步,闻东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自己在百晓堂扈家碎了桌子的缘故。
他是不小心的,真的是不小心的,那桌子太脆,他只稍微有些不悦,一掌拂上,便碎了。
“龙家那边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倒是不少方士术士往南边跑,不知道龙家是不是在百晓堂里发了暗帖,不过还是不知道是做什么。”
“龙家那边,以后交给姜多寿盯着就行。”闻东道,看着阿毳,语气诚恳,“辛苦了。”
“最后一件。”闻东摊摊手,这是要找阿毳索要一份姜多寿最近一百年的经历和清单。
阿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我就睡着了,先生,我下次会注意的。”
闻东和姜多寿一百年未见,闻东虽信任姜多寿的为人,可是姜多寿身边的人呢,他未必信得过,比如那个姜琰琰。
当年闻东为救姜多寿性命,亲手在他心口种下一枚胡杨玉佩,为他续命,从此姜多寿成了行走于人间的活死人,可活死人也有弊端,无法有后代。
那位姜琰琰,必定不是姜多寿的亲孙女,可姜多寿却看护的紧,为了姜琰琰,屡屡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闻东不得不多放个心眼。
“罢了。”闻东声音有些冷,应该是不开心了。
阿毳低着头。
闻东忽而一笑:“你不用打听也行,毕竟,我埋了竹中窥。”
所谓竹中窥,是一种比芝麻还小的小虫,可以通过五官潜入人的身体,一旦定宿,竹中窥的主人可以随时看到被宿人的视野,听到一样的声音。
古时候所说的顺风耳和千里眼,无非就是养了一批竹中窥,四处投放,天下尽收眼底。
因竹中窥无毒,只是借个所听所见,不伤人也不害人,反倒是成了冷门的蛊虫,听说的人不多,闻东也是第一次用。
这第一次用,便是用在了姜琰琰身上。
就算姜琰琰变成了黑猫,竹中窥也丝毫不受影响。
故而,闻东才能精确地推断黑猫斗宝蟾的时间,踩着点儿煮茶烧水,悠闲自在。
闻东抿了一小口茶,又听到阿毳捧着功德轮喊了一声:“先生,功德轮动了一下,指着西南边。”
闻东每世都要修功德,修满了才能飞升,这一功德轮也是当年的高僧所赠。
功德轮似罗盘,标红的指针不动时朝着南边,外围一圈刻着密密麻麻的尺度,无聊时,闻东数过,足足有三百六十个尺度用以判别方向,一千年来,铜制的轮面坏了许多次,闻东找匠人换了一版又一版新的。
刻铜版的匠人每次拿到样品总是苦恼,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复杂的纹样了。
若是哪处有冤情错案,有大灾大祸,功德轮红指针便会自行转,直到稳定不动,指明方向,转得越快,圈数越多,就说明功德越大。
闻东这次要去湖北,便是看到功德轮突然猛烈地转了十来圈,最后才停下,那个方向,指着湖北,来湖北的路上,又听到了江西灵兽小辈探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江西三清山挖出了半神的一截头骨,阿毳追过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收骨入囊,准备回去了。
闻东索性,沿着江河多行了一段,自北而南地先来了长沙。
没想到,一路安安静静的功德轮在长沙,突然又转了。
闻东几乎可以猜到,他倒是不慌:“我大概能猜到。”
西南方向,不就是今日钓鱼的水沟吗?
“不过,不着急。”闻东笑了一下,他记得,姜琰琰晚上是和曹知事约好去抓托尸鲶鱼,而姜琰琰身上,有他的竹中窥。
看着天色已到。
闻东眯了眯神,慢慢进入姜琰琰的视野。
面前,是一片阔静的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