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琰又看着曹献廷,七月的天,姜琰琰心里下着雪,自己怎么摊上曹献廷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队友。
“罢了。”姜琰琰生气也没用了,这功德轮隐晦,给的信息还不如那女鬼附身时说的多,她也不算亏。
小神婆不怪罪,曹献廷心里美滋滋,凑上前问:“那咱接下来,怎么办。”
姜琰琰索性将带着杜秋明去挖密室的事儿说了,瞧着曹献廷眼珠子慢慢变红,安慰道:“你也别觉得可惜了,那密室都被废弃了好久,有用的信息都记在了我脑子里,你瞧瞧。”姜琰琰从布包里掏出那枚脚环,还没说话,曹献廷便上手摸,笑嘻嘻地说:“小神婆真客气,我这去一趟河西又不辛苦。”
不仅上手,还上嘴咬了一下。
姜琰琰嫌弃得不行:“这又不是金的,你咬什么?”
曹献廷:“我咬着我开心,我家婆娘前阵子就想要呢,没钱买,嘿嘿。”
“这是死者脚上的。”
曹献廷愣了愣,干咳了好几声,往江水里呸了口口水,又不敢发脾气:“这么晦气的东西,你还给我?”
“我让你看看而已,谁说给你了。”姜琰琰收回脚环,“我的意思是,虽然那密室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可那电话来得蹊跷,那密室这么隐蔽,怎么会有人打电话给杜秋明举报呢,警察署我不熟,下一步,你去查查,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长沙城里有电话的地方又不多,总比大海捞针来得快,若是不能查到人,问问声音特征,至少,要报警的话,警察署得留下记录吧。”
曹献廷点头,又问:“那你呢?”
姜琰琰:“我晚上去抓蛇。”
曹献廷:“那闻先生呢?”
闻东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回去睡觉。”
***
暮色将沉,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毯子。
河西窑子。
搭头带着外出的女人们回来,一个个排着队,站成一排,在妈妈面前汇报今日的成果。
妈妈姓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之前也是做窑子生意的,后来自己有了些银子,就开始自立门户,女人们就喊她妈妈,打手和搭头喊她眉姐,瞧着四十左右,风韵犹存,夏日里常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旗袍,领口松松的,河西这一块儿,都是眉姐的地盘。
没卖铺的就没饭吃,卖了一个的得蹲地上吃,那些一天卖了六个的,眉姐恨不得抱着她狠狠地亲两口,一口一个“乖女儿”叫,吃饭的时候还特意给她添了三块红烧肉。
肉味儿,许久没闻过了。
蹲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啃着馒头,那馒头是昨天剩下的,也不知被谁啃过一口了,大夏天的,闻着有些发酸,这女人吃不下,她看着桌上的眉姐和得宠的姐妹,忽而开口:“妈妈,今天有个奇怪的人,来了只问事儿,连茶都不肯喝。”
眉姐头也没抬,低头扒着碗底带肉汁的汤饭,闷声说:“你长得这么难看,人家不肯买铺,你还觉得奇怪了?呵,还真是有理了。”
眉姐只是一个眼神,门口的壮汉立刻朝着说话的女人甩了一皮带:“老实吃饭,再啰嗦,连馒头都没得吃。”
这女人哭着脸喊了一句:“像是衙门里的人,好像是为了春柳的事儿来的。”
啪嗒一下,眉姐搁下碗筷,壮汉又要挥手来一皮带,眉姐突然拦下,变脸似的挤出一堆灿烂的笑,沾着白米饭的竹筷子夹了一枚红烧肉,肉汁垂在边缘,将欲滴下。
眉姐朝着这女人招手:“来,你过来。”
这女人不敢起身,膝盖蹭地,一路挪过来,跪在眉姐面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眉姐笑得和亲娘似的:“心痒痒了?想立功了?想吃肉了?你仔细再说说。”
这女人得了鼓励,口齿伶俐得不行:“那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的,戴着一个多拉帽,穿着个旧袍子,瞧着就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开口闭口都是和我聊腊肉的事儿,又扯了些又的没的,最后才问,问咱们这有没有姑娘喜欢上客人,想和客人跑了的。”
“我当时就提了心眼,问他到底是来喝茶的还是买铺的,他又说,买铺可以,但是咱们这的姑娘怀孕了可怎么办,之前有没有先例,哪里有客人问这个的呀,他又问,如果女人真体贴,赎出去好好跟着他过日子也是可以的,又问,赎身怎么赎,这不是,越说越奇怪了嘛。”
眉姐眉毛一挑:“继续说。”
“我便问他,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看上了咱们屋子里的哪位,他没说名字,继续问赎身的事儿,还说,咱们这里的姑娘苦啊,男人都是没有心的,专门骗小姑娘,问我有没有认识的姑娘,被男人伤了心的,总之,一堆奇怪的问题。”
眉姐若有所思,这女人一鼓作气,壮着胆子说:“问的这些问题,我寻摸着,这说的,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春柳的事儿来的?”
说到“春柳”二字,其他姑娘们都忍不住抬眼望这边看,只被这壮汉冷眼一瞪,又都纷纷低下头去。
春柳这个名字,就像是眉姐心口的一根刺,谁都知道这根刺在,可谁也不敢提。
这说话的姑娘,胆子真大。
眉姐慢慢把红烧肉放低,贴在这女人嘴边绕了一圈:“想吃啊?”
这女人喉咙一滚,口水涌入食道,点点头。
眉姐笑了笑,突然把红烧肉往地上一扔,这女人立刻去捡,眉姐一个眼神,壮汉单手把这女人一提,直接扔进了小黑屋。
眉姐环顾四周,看着这屋子里其余十几个姑娘:“当妓的就得有当妓的觉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遇到了来买铺的都不知道怎么哄着人家开心,活该你们一个个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用罢晚饭,姑娘们都被人送入了一间屋子,砖瓦房,草席垫,垫上各有一柄蒲扇,破烂得和鸡爪子似的,全是缝,扇起来漏风,却是这夏日里唯一纳凉的东西。
眉姐进了屋子,又不放心,绕到砖瓦房后头,那儿有一个竹楼梯,从楼梯爬上去,有一个通风的孔洞,名曰通风,实际上是眉姐看管姑娘的一个暗哨,每晚都会有人隔着孔洞清点屋子里的人数。
眉姐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大肥屁.股站在细长的竹楼梯上,她眼底顿生冷厉,反手拿着扇柄狠狠地戳了一下那人痛处。
“眉……眉姐。”那人捂着屁.股,脸色大变,指着孔洞说,“我监督她们呢,担心她们今天有了什么心思,乱说话。”
眉姐一瞪眼:“田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偷偷在暗哨里看姑娘。”继而眼波一转,“老娘想舒坦的时候,你是我的人,不想舒坦的时候,别把自己当主子看了,滚。”
眉姐大龄未婚,又做了这号生意,男人都似流水一般,来又去,去了又来,唯独田三,是近几年她屋子里的常客。
看完了姑娘们,并无异处,眉姐才是摇着团扇回去,脂粉香香过了墙角茉莉,一推开门,就看到田三在浴盆里撒牛乳。
眉姐微微眯起眸子,田三此时若有尾巴,不知道得摇得有多殷勤。
“这是好东西哩。”田三指着浴盆里慢慢化开的乳白色,“听说埃及有个美人,就是用牛奶泡澡。”
眉姐忽而蹙眉,眉头又很快地抚平:“倒了吧,我看不得这个。”
一团乳白色在水里化开,加上田三卖力的搅拌,水乳汇成一块儿。
冥冥间,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眉姐的脑子里荡来荡去。
“这就是出了芽儿的蛊虫卵了,先得放在池子里浸个半日,拣了壮的挑出来,搁在人的皮肉里,三天入肉,七天入骨,十五天就能钻进人的骨髓里,滋养壮大。”
“这进骨髓了,要用的时候怎么取?”
“怎么取?哈哈,那时候人都嗝屁了,自然是想怎么取就怎么取了?眉姐,瞧着您是第一次来送货的,送你一个蛊,这玩意叫黑线蛊虫,比我养的这些白芽儿更狠辣,就是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玩这玩意儿。”
眉姐皱眉,瞧着田三还在那头笑眯眯地劝自己,瞬间来了脾气:“我让你倒了这洗澡水你磨蹭什么?”
田三:“这可是真牛乳,要不,给姑娘们喝?补身体哩。”
把田三骂了一通,眉姐自个儿清洗了,晚间准备睡下。
月牙儿都爬上柳梢了,可眉姐一直心神不宁。
她躺在绣花枕头上睁眼看着房上的横梁,枕头上绣着几朵大红的牡丹花,眉姐一偏头,便能瞧见一大片血红。
怪瘆得慌的。
眉姐起身把枕头换了个边,继续躺着,过了子时,才勉强入睡。
睡梦里。
一排酱色大缸,里面锁着一个个美.艳的女人,有人从一个长方形的水池里搅动刚收回来的虫卵,纯白色,密密麻麻的,入水化开,像极了牛乳倒进温水里的样子。
画面一转,有人持一柄利刀隔开女人的皮肉,若是有孕的女人,则选择腹部,那是孕育胎儿的地方,也是最滋养的地方。
那人用竹筒从水池里舀出一勺虫卵,微微一抖,送入刚切好的伤口,听说这是不痛的,像是挠痒痒,白色虫卵一下子就吸附在伤口的血肉上,慢慢渗入,无影无踪。
真正的折磨,从虫卵入体开始。
眉姐翻了个身,后背尽湿,她唇齿打颤,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似有人低语,喷薄出的凉气绕着她的脖颈转悠。
“好痛啊眉姐,我的肚子好痛啊。”
“救我啊眉姐,救我出来。”
“眉姐,是你把我送进来的吗?”
眉姐一睁眼,醒了过来,满头冷汗。
门外头是田三靠着门板睡着的声音,起伏得很有节奏,眉姐喘息,不停地提醒自己那都是一场梦,她趿了鞋子下床,手指刚碰到茶盏准备沏茶,却看到被月光照耀得泛白的墙壁上,就在自己影子的旁边,拖出了另外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是个女人。
影子婀娜,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由远及近,水蛇腰肢扭动,直到和眉姐自己的影子一般大小。
眉姐张口想唤门口田三,张张嘴,却说不了话,哑得突然,她看着影子伸出修长的臂弯,蛇一样地攀上她的肩头,自脊梁骨往下顿生凉意,眉姐开口,问了一句:“柳儿?”
“好痛啊眉姐,我肚子痛。”
隔空有人在喊话,但更像是这影子说的。
眉姐皱眉:“都说了,让你把孩子打了,老老实实留在我这儿,你非不听。”
“眉姐,我肚子痛。”
眉姐:“你痛你找他去啊,害了你的是他,自打你进来后,除了你不听话的时候我打过你,我对你可真是如亲女儿一样。”
“眉姐,我痛啊,痛得厉害。”
兜兜转转就这么一句,眉姐转眼看到桌上放置的小香炉,里头燃着灵猫香,烟火却是朝下沉,烟火倒流,这是异象,做皮肉买卖的,手头上也有几条人命,和污秽的东西打过交道,眉姐懂些皮毛,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龇牙的痛,这不是梦。
可眉姐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大热的天,眉姐却觉得森凉,背上冷汗如注,强撑着说:“柳儿,你不在时,我也常梦见你,眉姐想你呢。”
眉姐看着墙上的影子,步子微微往门口挪了几分,这田三难不成是死了吗?里头有动静也不进来帮忙?
“柳儿,你怎么个痛法啊?”
那影子说:“肚子里有虫子,在爬,在挠,在啃我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