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赶到庄子门口的时候,才过十一点。
门口有人候着,瞧见万青山回来了,陆续来了四个伙计,一人一马,牵着进后院。
这庄子门口阔气,正门口立着个功德牌坊,山门那儿还一个,姜琰琰上来的时候就瞧见了。
庄门前一个匾额,烫金的大字儿在红灯笼照耀下愈发明亮。
“清平庄。”
“诶,是。”万青山伸手示意闻东进去,“庄子里,正中的院子就是钟家,外头一圈都是茶户住的,钟家出了事儿后,每晚子时准点锁门,咱们还得快些。”
周围群山叠翠,山风乍起,裹挟着幽幽青草香,姜琰琰耸耸鼻子,还挺好闻的。
万青山见了,笑着解释:“咱们这块,古时候叫峡州,唐朝的时候,峡州碧峰茶就有名的很,顶级碧峰,一芽一叶,色泽得翠得油,汤色得绿得亮,那泡出来的茶才好喝哩,钟家,就在咱们钟家,还种着两株唐朝的茶树哩。”
姜琰琰绕着周围山色囫囵指了一圈:“这附近都是茶树?”
“倒也不是。”万青山说道,“也就咱们这庄子附近的地种茶树,这外头的人,还是要种粮食吃饭的哩。”
万青山领路,三人进了庄子,这里头格局倒是规整,像是唐朝的东西坊,左右对称,瓦房像是棋盘一样的布局,顺着经纬线各自排开。
正中间的大道横贯整个庄子,几门几进,高处设了钟楼和望楼。
这山坳坳里头,山路陡,茶户准点进山,准点下山,都是靠这钟楼敲钟提醒,现下正好到了十一点,钟楼当当当地连续响了十一下,声音不算大,姜琰琰还受得了。
耳廓一股子温热,姜琰琰抬头,瞧着闻东用焐热的掌心护着她的耳朵,正想开口说话,说自己没那么娇弱,瞬间又想到自己的身份,身子微微一斜,捂着心口轻叹:“哎呀,吓死人家了。”
钟家,是靠山的最后一家,走路过去,得贯穿整个清平庄,一路瞧这布局,姜琰琰总觉得,这钟老爷是学了皇帝的做派,这排版,都学了紫禁城的样儿,莫名地熟悉。
钟老爷睡得早,不便见面,万青山直接领了三人去客房,一路上感慨,幸好这备下的客房够大够宽敞,不然闻先生突然带了闻夫人来了,钟家怕是怠慢了。
姜琰琰幡然醒悟:等会儿,自己这是要和闻东住一个屋子了?
尴尬又强装矜持的表情挂在脸上,姜琰琰顺着闻东的胳膊瞅上他的鼻尖,这位半神倒是一派客随主便的贴心,对着门外的万青山点点头,很有礼貌:“万管事辛苦了,早些回吧。”
闻东一扭头,正对上姜琰琰半张的嘴,只是一眼,姜琰琰像只兔子,蹬脚地爬上.床榻,又从床榻上甩下一床褥子,一个枕头,床帘子一遮,乖乖躺好,声音倒是洪亮:“规矩我懂,我睡床上,半神睡地上,因为我是女孩子,半神是慈悲为怀的大人物,肯定是要让着女人的。”说完还从床帘子里探了个头,“山里头夜里凉,半神别着凉了。”
哗啦一下,床帘子被闻东撩开。
闻东瞧见里头的姜琰琰把自己裹得和只毛毛虫似的,尤其遮住了旗袍下方的开叉,抿抿嘴,竟问了句:“这旗袍是不是不合身?”
“有……有点儿,叉开得太高了。”
闻东:“你应该反过来想,是不是自己的腿太短了。”
姜琰琰捂着被子,遮住脑袋,闷出气声:“我要睡了。”
闻东隔着被子拍了拍姜琰琰的胳膊肘:“起来,洗漱完再睡。”
门外阿毳刚好过来敲门。
“先生,洗澡房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您可以过去了。”
闻东看着姜琰琰:“你先去吧。”
“半神不洗?”
闻东眼皮子半掩,复又睁开:“你是说,你想和我一起洗?”
姜琰琰大手揭开被子,捋了捋被挤皱的旗袍下摆,忍不住摇头:“半神这理解能力,如果去参加科举,应该是垫底吧。”
“我需要去参加科举?”
姜琰琰一边自如地收拾包袱里的衣裳,一边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半神活了这么些年,不当官的话怎么敛财?”
毕竟,这两天买的东西可都不便宜,那挥出去的钱在闻东看来就和毛毛雨似的,浑然不在乎,闻东应该是很有钱的。
噢,闻东懂了,小骗子在套他的话。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姜琰琰直起身子,手里捧着换洗的衣裳,眼睛眯成一条线,脖子后仰,这种姿势常用于对猥琐下流的事儿表示心知肚明。
闻东指了指门口:“赶紧去洗澡,顺便把你脑子里的东西也给洗一下。”
***
洗澡房隔得不远,房檐上安了一圈水管,是引了山上的山泉水下来,这夏天的时候,水管里洒出水花,涌上房檐,顺着屋顶往下一路淌,可以给屋顶降温纳凉,那水再顺着屋檐下头的凹槽汇集,再往下引,浇花拖地都可以。
木桶里飘着茉莉花,水温恰好,半神啊,真是会享受。
姜琰琰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寻摸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进去,这大晚上的,也不能穿旗袍,穿着没袖子的褂子又太过暴露,可自己长袖的衣裳都是闻东嫌弃的老套款式,若是穿成这样出去,钟家人眼睛贼亮,一眼便能瞧出自己是麻雀披了凤凰皮,装腔作势。
正犹豫,外头阿毳突然敲了门:“夫人,先生说,夫人洗澡来得匆忙,忘记拿最喜欢的那件水红色真丝睡裙了,给您搁在门口的木托盘上了,四周已经清过场了,都没人。”
阿毳说完,一阵脚步,噔噔蹬地走了。
门开了个缝,姜琰琰披着褂子,伸出小手,拇指食指像钳子,把外头的睡裙给夹了过来。
这睡裙倒是也合身,长度没过小腿一半,领口做成了方领,也不容易走光,袖子刚刚好,遮过胳膊肘,带着白色的棉质花边,边缘微微翘起,像是一朵小小的喇叭花。
姜琰琰捧着一堆不打算穿的衣裳从洗澡房里出来,小院子外头果然空无一人,开了院子左侧的小门就可以直接回客房,可姜琰琰却听到紧闭的院门外头,悉悉索索,有人在跑。
姜琰琰隐约听到“出hong水了”了之类的。
洪水?
侧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是个小丫头,是钟家人,一进来就四处张望,瞧见姜琰琰站在院门口,连忙喊姜琰琰过来。
“闻夫人快回屋子里吧。”
“出了什么事儿了?”
姜琰琰脚步很快,跟着小丫头一路走,转眼就到了客房门口,闻东开着门等着,瞧见姜琰琰回来了,起了身。
“怎么洗这么久?”
姜琰琰转头又问那小丫头:“我听到外头好多人在跑,发山洪了?”
小丫头摇头,也不说原因,只说让姜琰琰放心。
闻东回:“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变红了。”
山泉水?就自己洗澡用的那股水?
姜琰琰正想细细分析,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娇弱不堪的闻夫人应该如何表现?
姜琰琰忽而绷直了身子,眼睛一闭,朝后一仰作势要晕了过去。
小丫头没反应过来,还是闻东眼疾手快,跨过门槛抬手一扶,微微皱眉,耐不住姜琰琰手扶着额头一脸难受,声音也怏怏的,对着闻东直叫唤:“哎呀,先生,好吓人啊,我晕。”
闻东:“先回房吧。”
姜琰琰半睁眼:“腿软走不动呢。”
闻东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屈膝把姜琰琰打横抱起,怎么说呢,这小骗子看着精瘦,怎么抱着这么累人?
跨过门槛,估摸着身后那小丫头也走了,闻东低声说:“我给你的睡衣……。”
“挺好的,特舒服,一穿就知道特别贵。”
“你穿反了。”
“什么?”姜琰琰装出来的那娇弱劲散了一半。
闻东瞧见了她这副精神样,知道不必再抱下去,顺势手一松,姜琰琰自觉伸腿落地。
闻东指着姜琰琰锁骨下平滑的方领:“这个领子,是穿在后面的。”
这就很尴尬了,这个时候,面子是不能丢的,丢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姜琰琰:“反穿,是时髦,先生不知道吗?”
瞧着闻东正要张口说话,姜琰琰指了指外头,临近子时,按道理,这钟家各个屋子里都该锁了门,可因为发了红水,外头全是人,跟铁锅炒豆子似的。
“先生不出去看看?”
闻东摇头。
姜琰琰顺着茶桌坐下,抬手自斟一盏茶:“来的路上,万青山说他们少爷的鬼魂出现过,而且浑身湿漉漉的,说好冷,这次泉水变红,说不准……。”
“你觉得有联系?想去看看?”
姜琰琰没直接回,只说:“看看也好。”
“那就等明天吧。”闻东还是没有挪腿的意思,只解释,“明天,乔家人和白家人也会到,这两家人最喜欢干捉鬼寻魂的事儿,你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可以捡现成的。”
姜琰琰方想说,自己是那种死乞白赖当人家跟班的人吗?忽而又想,自己跟着闻东来夷陵,不就是打着当跟班捡功德的便宜,闻东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
姜琰琰开口便只说:“那……就干脆早点休息吧,我困死了。”
闻东晚上不必睡,让阿毳把屋子里的檀木桌椅都给搬到了院子里,坐在院子正中间喝茶。
钟家,是不缺茶的。
只是大晚上没人敢出门,幸好闻东让阿毳带的箱子里还放着各色的茶叶,竹镊子取了一撮,皓月当空,对影成三人。
阿毳打着哈欠,一边给闻东收拾,一边问:“先生就留夫人一个人在屋子里?”
闻东眼皮子都没抬,抛出一句:“夫人?你太入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卡文,可能是因为小天使们都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