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姜琰琰才来钟家几天,可也发现万青山和阿壮几乎都是同进同出。
当时他们上山的时候都是骑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那日晚上下马之时,姜琰琰便看出些端倪——阿壮是有身手的人,而且,不在郑水流之下。
本以为是阿壮行事低调,亦或者这种大户人家,都要在不起眼或者看似卑微的角色上,安插几个高手,譬如寺庙高塔里扫地的,茶馆饭店里跑堂的,走街串巷收烟灰的,都有可能是大隐隐于市的个中高手。
可这几天观摩下来,这位阿壮,在钟家的地位似乎真的只是个小厮。
万青山和阿壮就像影子和人,两人的关系好到不行,且万青山这人,看着忠厚老实,可能在钟家当上四大管事之一的人,哪有实打实的死心眼?
尤其是中午万青山和阿壮下来送中午饭的时候,姜琰琰追问阿壮身手的事儿,阿壮一下答不出,亦是万青山主动解围。
这俩人,应该是有些秘密,亦或者说是,有些关系。
姜家小秘法很多,除开通神识,还有一招叫贴符耳,和闻东的竹中窥很像,简而化之,闻东是找人借了眼睛,姜家的贴符耳就是找人借了耳朵。
当时万青山说回去禀报,只让阿壮带路,这一个转身的时候,姜琰琰就给万青山贴了个符耳,那道符,入身即化,化后无形。
也是这道符,让姜琰琰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听到了万青山和郑水流说的话。
崖山,育苗圃,有秘密。
崖山山顶。
似乎……和姜琰琰想的不大一样。
本以为育苗圃应该和自家的蔬菜棚子差不多,至少,得露天,有水,有土。
可崖顶,穿过一片乔木林,扒开低矮的灌木丛,一股腐烂的味道直往鼻子里窜,这味道太熟悉了,姜琰琰似乎刚才就闻过,这是一股类似于她胳膊上伤口的沤烂的味道。
乔美虹突然转头,捂着胃干呕,红着眼睛抬起头继续走,死死地捏着鼻子皱着眉头。
“这味道……。”
“是死人的味道。”姜琰琰答。
十丈开外,风吹过,混着血腥和肉沫渣滓的恶臭味。
这还真是一个,育苗圃。
雀舌茶树苗,低矮稚嫩,在稀薄的月光下摇曳出诡异的舞姿,像是在晃荡炫耀自己根系下肥沃的土壤,又像是在魅惑新来的客人,它们挺胸抬头,将根深深地往下扎入蔓延,蔓延在深红色的土壤里,汲取最大的营养。
乔美虹顺着园圃里纵向的小道往前指:“你看。”
那是一个瓦顶通风的平台,四面灌风像是为了让血腥的味道尽快飘散,平坦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盖着麻布,麻布隆起。
姜琰琰和乔美虹一前一后上了石台,那麻布渗血,还有苍蝇叮咛。
乔美虹作势要去撩开白布看个明白,姜琰琰突然扶住乔美虹的手:“别看了,里面是死人,而且被肢解了。”
姜琰琰看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血色渗透纯麻的料子时候,很难晕染出一圈一圈的痕迹,只留着零星斑点,可麻布底下,谁知道会有多恐怖的场景。
“脑袋,两只胳膊,两只腿,腹腔和胸腔,都被切开了。”姜琰琰说完,看着乔美虹,“你确定要看。”
乔美虹慢慢缩回手,只问:“这人是谁?”
“你还记得,咱们来的时候,那两个拉绞盘的汉子对郑水流说了什么吗?”
“记得,”乔美虹点头,“崖山出事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昨天。”
姜琰琰指了指眼前的麻布:“这人死了,应该也有一天了。”
“是意外?”乔美虹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后悔。
“你信吗?”
乔美虹复又摇头。
姜琰琰抚了抚心口,这地方,十分诡异,往下看就可以看到这片不大的雀舌茶树苗苗圃。
“这里怨气太重,我都有点受不住了。”
乔美虹这时倒是很贴心:“那你坐着,我去周围看看。”
乔美虹才转头,突然看到柱子后头有一道黑影,乔美虹手脚极快,虽然腰上和胳膊都受了伤,可顺手就抄起旁边一个空置的水桶,朝着那影子砸过去。
姜琰琰立刻跟上,乔美虹直接跃下平台,两只胳膊一探,直接锁住了那人的肩胛骨。
是个男人,力气还不小。
乔美虹手酸麻得很,这两条胳膊被那玄蛊缠得都快废了,这男人一挣扎,乔美虹就痛得龇牙咧嘴的。
姜琰琰及时赶到,顺势往这男人腰下三寸一踹。
“女侠饶命,两位女侠饶命啊。”
这人噗通跪在地上,手捂着裆.部痛得哭爹喊娘。
这声音,有些熟悉。
姜琰琰掏出腰间弯刀,反手抓着刀柄,挑起那人的下巴,光线晦暗不明,却并不影响姜琰琰视物,这脸蛋,瞧着也眼熟。
“你是中午拉绞盘的汉子,”姜琰琰冷笑了一下,“告诉郑水流崖山出事的那位,也是在寡妇屋子里耽误了时辰的那位。”
姜琰琰四下看了一眼:“中午和你一起的那人呢?瞧着和你关系极好,你是崖山的事儿的时候,也未曾避讳他,应该是和你一起做事的同僚。”
做事留个漏网之鱼去通风报信,可不是姜琰琰的作风。
原本是刀柄对着这汉子的下巴,姜琰琰边说,边手腕扭转,换了个方向,刀尖抵着这人喉结,冰凉得吓人。
“他……他被郑管事安排,专门盯着你们去了,”这汉子手朝着对面灯火点点的茶户山楼,“就在你们住的那小楼,对面,有个屋子,正对着你们的二层和三层,里头,有个西洋的望远镜,从那儿,可以看到你们的动静。”
姜琰琰和乔美虹互看了一眼,那她们俩人偷偷出来的事儿,岂不是很容易被看到。
“不过,也是有死角的。”这汉子倒是老实,问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呢?
这汉子空手比划了一下:“靠山的那个窗户,那小楼看不到,想来两位……两位女侠,是从那窗户口跳出来的吧。”
“少废话。”乔美虹只稍稍一用力,这汉子的喉咙就往那刀尖儿上靠近一分,“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汉子声音怯怯的:“郑管事让我在这儿,守着育苗圃。”
姜琰琰把手边的刀尖儿缩回来了一些,只问:“你多大了。”
这汉子咬咬牙:“十八。”
“挺显老的,我还以为你三十了。”
“晒的,在山里头晒的,不如……不如两位女侠貌美如花。”
乔美虹嗤笑了一声:“我看你跑的时候还挺硬气,还以为你是宁死不屈那一挂的,没想到,还挺乖巧,嘴花花的,我最讨厌了。”
姜琰琰亦是说:“把这赞美人的话收回去,问什么,答什么,留你一命。”
这汉子突然扑倒在地上,朝着姜琰琰磕头:“我说,什么都说,只求两位女侠,能把我带出去。”
“带出雀舌茶山?”
“不,不是,带我离开钟家。”
***
这汉子,也姓石,家里排行老幺,玩得好的都叫他石小满。
按他的话说,早些年,川江不老实,今年洪明年旱的,他们村就挨着川江,一村的生计,都靠着水,折腾了几年,村里穷得连裤子都得轮流穿,女人们都跑了,嫁去了歇马镇这种富得流油的大镇,村里的男人就成了绝户。
这村子里的人,大多姓石,算起来,这石小满还和石老七沾亲带故的,自己能来钟家,也是石老七介绍的。
钟家招人,鳏寡孤独优先,工钱也高,石小满自然也就来了,来了之后,石老七就和他说,进庄子可以,可千万别被选进雀舌茶山,就在清平庄子附近两座茶山做事儿,那是最好的。
石小满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可瞧着之前一同进来的人,一个个都被郑管事选进了雀舌茶山,心里也痒痒。
听说,工钱是在外头的人的好几倍。
久了,石小满发现,这郑管事选人也是有讲究的,年轻的优先,男人优先,家里头无亲眷父母老乡朋友的优先。
其实能招进来的,大多都是没家人的,可老乡朋友,这行走江湖,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总得有几个见面能打得上招呼的人吧。
石小满也是鬼迷心窍,那一阵,故意在茶园里惹事儿,闹得原本相处得好的全都对他冷嘲热讽,久了,见面连话都不说了。
石小满坚持了足足半年,过去为了人缘逢人就笑,现在倒好,坚持做个杠精,闹得众叛亲离,最后也终于入选了。
“我记得,那天,石老七在雀舌茶山看到我的时候,那下巴哟,都要掉了似的。”石小满看着姜琰琰,说着说着,嘴唇又苦咧起来,嘴角扯开,上齿狠狠咬着下唇,语气苦涩,“他说,他为了让我不进来,求了郑水流多少次,说他有个远方的亲戚,不懂事儿,就想进来混口饭吃,每次郑水流去选人的时候,他都提醒郑水流千万别选了一个叫石小满的人,没料到,我这个不怕死的,还是铆足了劲自己进来了。”
“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对吧。”姜琰琰应了一声。
“不是。”石小满说话很用力,“死了还是可以出去的。”说完又笑,笑容扭曲,有些悲壮的味道,“魂出去,身体还得留在雀舌茶山,得留在育苗圃,当泥巴,当肥料,让那些虫子吃,让那些树苗长。”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的周五又来了,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