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一字,可轻可重。
若是百年之前,仙家猫成妖,道行可匹白旗,可姜琰琰带着人家的真身又修炼了百年,而且是极度勤奋地修炼,若八魂成妖,猫妖反夺回自己的真身,那就是个难对付的主了。
至于姜琰琰,她本就是至阴的魂魄,占着人家真身,靠修炼维持人形,真身一失,姜琰琰那一撮烟似的阴魂,又能维持多久?
“八魂成妖。”阿蚁反复念叨,又说,“那河西那一魂,若是……。”
“河西有人看着,”闻东挪眼看向阿毳,“白旗在那儿,应该没事,而且,对方似乎并非意在河西那一魂。”
“那是家里那一魂?”阿毳惊道,继而又自我安慰,“不慌不慌,我所有的侄子都守在那儿封魂罐前,阿蚁亲自埋的,照着姜半仙的法子设了三十六道结界,一定没事的。”
闻东皱眉:“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阿蚁想了想只说:“我记得姜半仙说过,当年镇九魂,是沿着长江由西向东摆了一条一字长龙阵,原本谷山村的那一魂,是龙头,河西的是龙眼睛,尔后我们迁居,搬到了浔龙河,家里这个,和河西那个就调转了过来,河西的是龙头,家里的是龙眼睛,这属于阵法的一次大动了。”
阿毳不大明白:“只问,龙眼重要还是龙头重要?”
“都重要。”阿蚁又补充,“都比龙身子和龙尾重要,姜半仙说过,他当时斩杀仙家猫,用的法子太狠厉,怕我家姑娘多想,骗了我家姑娘,说那仙家猫是因作恶才被他斩杀,我家姑娘这才是勉强接受占了仙家猫的真身。”
阿蚁说道此处,顿住,只看着闻东,闻东:“你继续。”
阿蚁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听过那么一耳朵,姜半仙说过,阵法大动的时候,魂会乱,魂和魂之间关系,就没有那么强了,就像是七个人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原本固若金汤,可如果阵法乱了,就等于是让其中两个人的手松开了,这时候,如果硬塞进第八个人,再硬生生地牵回去,也是可以的。”
阿毳挠头:“等下,我听着有点乱。”
阿蚁解释:“意思就是,阵法大动的时候,仙家猫未必要聚齐八魂才能成妖,譬如现在七魂都在对方手中,这时候他拿一个命格和仙家猫一样的魂魄强行与其他八魂聚合,依旧可以促生猫妖。”
“等下,”闻东突然插了一句,“琰琰的命格和仙家猫相通,所以才可以用她的真身对吧。”
阿蚁点头。
突然一下子通了。
当时姜琰琰在姜家推算功德轮给的谶语的时候。
姜琰琰:“哟,行了,都对上了,虞秀芹,这第一个就中了,运气不错。”
闻东:“你信不信,把你自己的名字给带进去,也推得出来。”
巨大的不安涌上心头,闻东直奔院子门口,只想立刻去虞家。
迎面却撞上了曹献廷。
曹献廷一脸的黑灰,像是刚挖了煤回来,瞧着闻东要出门,讨好似地拽了一把:“先生现下可别出门了,白水巷起了大火,烧得漫天都是灰,那云都黑了,先生没看见?”
闻东察觉不对,问:“起火?”
曹献廷吧咂嘴,一脸的可惜:“虞家小姐虞秀芹今日出嫁,没想到,花轿突然起火,人没能逃出来,诶,真是可惜,才十八岁,就被烧死在了花轿里。”
功德轮的谶语是这样写的——多情总被无情扰,花落知多少,星火燎原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阿毳看过谶语,又听到曹献廷说起的花轿失火的消息,登时反应过来:“火,谶语里的星火烧不尽说的就是花轿失火!虞小姐这是被人害死的!”说完又恼,“我这脑袋,这时候还操心什么虞小姐,姜姑娘这事儿还没着落呢。”
“不是。”闻东摇头,“谶语里的火,指的不是虞秀芹被烧死,琰琰的名字里带了四个火,此时又恰逢阵法大动,可以将别人的魂融魂置入猫妖身体,”闻东心已经凉了大半了,“我竟没想到,这谶语前半句说的是虞秀芹,后半句,说的是琰琰。”
曹献廷瞧着闻东脸色不对劲,异常的铁青难看,也不敢开口问,只朝着阿毳努嘴示意:“先生怎么了?”
闻东脚步略顿,只回了屋子。
片刻,门口三人便是瞧见闻东把姜琰琰当做孩子一样,背在背上,防止她落下来,还特意取了一件旧袍子,自姜琰琰的后背捆了一圈,绕到自己跟前,扎得紧紧的。
阿毳追上来问:“先生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白水巷。”闻东微微侧目,余光里,姜琰琰睡得安静极了,只是睫毛偶尔眨一眨,亦或者眉头微微蹙起,她该是梦到了一些不好的。
姜琰琰身体冷得像是冰块,冰得闻东脖颈一片冰凉,可若是没了自己,姜琰琰会更冷的。
阿毳瞧着闻东耳廓都起了一层冰霜,只说:“先生去白水巷,姜姑娘可以留在家里,这次,我和阿蚁定然会好好照顾姜姑娘的,这次,无论姜姑娘是要咬我侄子还是侄女,我都给她咬。”
“不是这个意思。”阿蚁正色,“先生贴身带着姑娘是对的,毕竟,如果真有人要用凡人的魂魄拼凑出猫妖的第八魂,合魂的时候,真身一定会有感应,我猜,刚才姑娘突然惊醒,猫一样的举动,应该是有人开始合魂了,就算没开始,那七魂肯定是已经凑在一块了的。”
阿毳明白了,缩脖子耸肩,越想越怕:“意思是,有人要夺了姜姑娘占的真身?那姜姑娘岂不是……。”
“起先我也以为是。”阿蚁摇头,又蹙眉,“可曹知事过来,说虞家小姐是在花轿里被烧死的,我又不确定了。”
阿蚁慢慢转头,看向闻东,声音不自主地发颤:“之前我和先生说过,姜半仙当年斩仙家猫,用了极其狠厉的手段,却没说是什么手段。”
闻东点头。
阿蚁眼眶红了:“当年姜半仙在黄河渡口,为了逼仙家猫魂、身分离,取出真身,特意做了一个千年藤笼,是特意又去了趟芒丙砍了千年藤的藤条拖回来的,千年藤千年不腐,火烧不灭,能治邪物,又能捏造真身,姜半仙引了仙家猫入笼,点鬼火烧笼,就是将仙家猫,活活烧得魂、身分离,再镇住九魂,夺了她真身。”
阿毳懂了,频频摇头:“那花轿对于虞小姐来说,是不是就是个大铁笼啊。”
阿蚁继续说:“如果,对方晓得姑娘有先生您护着,取不回仙家猫的真身承载八魂,可能会采取另一个方式,借了虞秀芹的魂,充作第八魂,借了虞秀芹的身子,借尸起妖。”
“不过方才听先生所说,来人如此阴险,设下两次调虎离山,又怎知他不是故弄玄虚,想单独引了先生去白水巷,再夺姑娘真身。”
“所以我说,先生把姑娘随身背在身上,这办法虽然笨拙,却也是最为妥当的。”
关键时刻,阿蚁比之阿毳,不知冷静多少,所说所想,和闻东相差无几。
闻东点头:“阿蚁你随我一起,必要的时候,替我照顾琰琰。”
阿毳跟着点头:“先生放心去,我族必定守好家里的封魂罐!”
曹献廷挠头:“你们在说啥,我咋听不明白了?”
***
长沙西北。
七峰村。
天色灰蒙蒙的,早些时候,江边还起了大浪,又刮了一场大风。
树影下,有两人扛着一硕大的米袋,闪进了一间无人的院子。
屋内,孟天罡搁下麻布袋,身子一瘫,靠着发霉的墙根大口喘气,只被站着的肖洛明一瞪,立刻站起身来,主动将屋子里的两张摆满杂物的四方桌拼到一起。
这屋子是孟天罡刚到长沙落脚的时候,就租下的其中一间。
狡兔还有三窟呢,之前被闻东发现的,只是他其中一间,他也不敢租远了,毕竟当时和师父肖洛明约定的就是在七峰村。
所以租了个村头,一个村尾,都是人烟稀少的地。
“把人搬上来。”肖洛明双手负后,吩咐孟天罡做事。
孟天罡不敢推脱,他五粗身材,常年干活,下盘极稳,单手扛起长条重麻袋,往桌上一放。
肖洛明皱起眉:“你手脚轻点,断了胳膊缺了腿的,还怎么用?”
孟天罡点头,又从床底拖出一大巷东西,这屋里桌椅板凳,墙面上梁都带着灰,倒是这箱子,簇新干净,里头的东西规整。
孟天罡轻车熟路地把箱子里的物件一件一件儿地小心翼翼捧到桌上。
肖洛明手持一柄长条形的刀片,顺着麻布袋的中线一割。
伴着哗啦一声,一股子焦味熏过来,像是肉被烧焦的糊味儿,肖洛明面色如常,只如同看到一团死肉,他示意孟天罡把东西摆好,只细细检查麻袋里装的焦尸。
孟天罡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也不敢抬头,闷着头,眉眼簇在一起,也不说话,只听到肖洛明说了一句:“还行,烧得不是太严重,只是这模样,再也不能恢复当初,好在我带了人面蛊,蛊虫覆在脸上,可以幻化成任何美人的样子。”
孟天罡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听到肖洛明劈头一句训斥:“如若之后,我吩咐你的事儿,你还是这样,给我办得糊里糊涂的,你就和河西密室里那姓杨的一样,去祭阵眼,明白了?”
孟天罡连连点头。
这河边的草屋早先就是肖洛明的落脚处,草屋底下密室,是这古墓的第一层。
古人挖墓,十分有趣,先是越挖越深,从商朝到唐朝,十几米到几十米不等,汉代高级墓葬可掘地三十米,可到了明清,皇陵也就十米上下,普通人家的砖形墓也就挖个三米出头。
这草屋正底下的密室,只是这古墓第一层的一个耳室,下面应该还有两层,整个墓穴该有几十米。
肖洛明不找古,无所谓,只顺手拿了这地方养白蛊,只是意外发现了,这密室斜上方设了封魂符。
这说明地底下有封魂罐。
这咒法新,和墓穴不是同一年代。
看来,是有人借了古墓的地方,封印亡魂。
当时还没多想,只是后来,龙家外门眼线在江西三清山发现第九根九头鸟骨的痕迹。
肖洛明接到线报,即刻动身去三清山,连放在湘江里的婆生丁,都没来得及收。
只是在走之前,给远在广西的徒弟孟天罡发了封电报,让他立刻来长沙接应。
白蛊珍贵,蛊壤更是难得,肖洛明不想浪费。
肖洛明原本掐算,电报隔天可到,孟天罡接了电报若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三四天的时间,白蛊也能苟活一半。
却没想到,孟天罡刚到长沙,就看到了姜琰琰带着杜秋明砸密室,毁蛊虫,孟天罡不敢贸然出面,只能另外找了间院子住下,这一住下,吃喝拉撒就都要钱了。
孟天罡索性想招揽几个徒弟来敛财。
丧家犬田三,是孟天罡收的第一个徒弟,本以为这人在河西窑子呼风唤雨,张口闭口这个哥哥那个爷爷的,有些人脉,结果就是个绣花枕头。
没钱,孟天罡是不干的。
田三只能重操旧业,穿着个破烂褂子去戴公庙蹲点,瞧见兜里有钱的就上头凑偷,偷不到,讹一点,也行。
杨伺的来历,也差不多,总之都是混不下去的,在孟天罡这儿,好歹有碗白米饭。
没成想,孟天罡这师父的瘾还没捂热乎了,就被当地的姜家人给绑着丢进了局子里。
今早晨自家师父花了钱来赎自己出来的时候,孟天罡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头,还有一个自己人——杨伺。
孟天罡不好意思说,可这人脸上藏不住事儿,肖洛明一看就看出来了,逼问之下,肖洛明晓得了,不过不恼,反笑。
“还有一人是吧,甚好,我要办大事,正缺一人。”
杨伺,就是肖洛明硬塞进密室里当做阵眼的可怜虫。
肖洛明倒是也想掘地二十米一路挖到封魂罐那儿去,可一人之力不足,且这下头虽然只有两层,结界却设了三十六道,埋罐子的人,是个狠角色。
孟天罡跟着肖洛明也有五六年,他见过肖洛明耍手段的样子,当时他陪着肖洛明在湖北夷陵立影壁,设阵法,半夜孟天罡就曾见过肖洛明拿活人进行试验。
那时候,只是被玄蛊吃,肖洛明告诉他,这个死法已经是最痛快的了,如果被当做阵眼,更惨。
怎么个惨法,孟天罡没体会过,不过肖洛明与他说,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煮沸了一样,脑浆子冒泡,浑身扭曲,像是有一个大铁棍,在你的身体里搅来拌去的。
肖洛明越说,孟天罡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越多,末了只问了一句:“师父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若无切身体会,怕是说不出这番身临其境的话。
肖洛明没说话,只说:“总之,若是你犯了错,下一个被拿去祭阵眼的人,就是你。”
孟天罡也是学乖了,每次听到“祭阵眼”三个字,就晓得肖洛明是气到了骨子里,乖巧不说话,只帮着肖洛明把麻布袋子摊平压好。
孟天罡看了一眼桌面上这具黑漆漆的女尸,期待搓手:“师父,咱们埋伏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日呢吧,这要是门主晓得,咱们两个人就唤醒了魔,必定开心,门主开心了,师父您也就开心了。”
肖洛明铁着脸:“成不了魔。”又道,“只能成妖。”
“师父您不是说,九魂成魔,八魂才成妖的吗?咱的计划,不是凑齐八魂,就拿了这虞秀芹的魂和尸体凑数,凑齐九魂,助猫魔现世就行了。”
肖洛明眼神冰冷看着他:“我原本是计划在河西设下阵法,引他们破阵,拖延时间,转而去姜家院子挖封魂罐,可那人太快了,我赶去姜家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
“谁?”孟天罡愤懑,“谁还能比师父您快?”
肖洛明眼神似刀,直勾勾地朝着紧闭的木门板上戳,突然抬手,把方桌上摊开的焦尸一裹,示意孟天罡离开。
孟天罡不解,肖洛明只说:“比我快的那个人,来了。”
哐当一下,肖洛明眼前的门板被打横劈开,断成数块,飞溅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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