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琰一直晓得一个道理,人有时候,可以比菩萨还善良,有时候,也可以比魔鬼还疯狂。
诚如袁大郎对袁琳,他自己过得不好了,便想着把袁琳连同整个袁家拉下水。
袁家近日,很困窘。
姜琰琰站在袁琳身手,袁琳一转身就看见了她,袁琳脸上粉妆红.唇,眼角噙的泪强忍着没有滴下,她瞧见姜琰琰,抬手一擦,只当做没瞧见,径直走过去。
傍晚,姜琰琰回来,闻东让阿蚁备了饭菜,一直在等着她。
这两日,闻东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连院子都不出去,只偶尔和白旗研究一下龙家的事儿。
姜琰琰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讨论龙家那位“龙神”的事儿。
“九爷您和龙神交过手,那人到底是谁?”
闻东摇头:“不知道,他蒙着面,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寸皮肤都没露出来,我猜,龙家也是防止我们暗中探查,故意如此。”
“指不定是故弄玄虚。”白旗搓着桌面盘子上的花生。
闻东摇头:“龙家周密,用龙神对付我,用猫妖钳制姜家,龙神既然不露面,自然有他不露面的道理。”
姜琰琰脑子里有些乱,靠在一旁的摇椅上看着屋顶,姜琰琰数了一遍,那房梁五横八竖,又翻过来又数一遍,嗯,又成了六横八竖了。
“你回来了?”闻东看了姜琰琰一眼,晓得她在发呆,回头又问,“去过虞家了?”
“嗯。”
“饿不饿?”
“嗯。”
“过来吃饭。”
姜琰琰翻了个身:“不想吃,想吐,胸口闷得慌。”
白旗听了,微微皱眉,突然正色对着闻东:“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懂。”
闻东端着碗,给姜琰琰夹肉加菜:“你问。”
“九爷您是鸟儿,对吧,是下蛋的,小嫂子是猫对吧,那是胎生的,你俩如果怀了孩子,是蛋还是……。”
白旗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东狠狠地瞪了一眼,白旗缩起脖子耸肩:“是小嫂子说她想吐的。”
闻东抬手,指尖对着门口:“你可以出去了。”
白旗走后。
闻东对着姜琰琰挪了挪碗,半碗米饭,半边肉,半边菜,姜琰琰口重,零碎还撒了些辣椒萝卜。
“吃点。”
姜琰琰像是没听到似的,闻东“啧”了一声,就看到姜琰琰朝着闻东张嘴,发出了一声“啊”。
闻东:“什么意思?”
姜琰琰:“闻东,喂我。”
闻东皱眉,自己挑起筷子开始吃菜:“不喂,快一百岁的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闻东低头又来了一勺子鱼汤,余光里,姜琰琰还真是一动不动,一点儿没有要来吃饭的架势,张嘴闭嘴还在哪儿感慨:“哎,我好可怜啊,我爷爷走了之后,都没人疼我了,某人还说会哄着我呢,一次次的,哪里哄着我了。”
闻东无奈,指着被白旗开了就忘记关上的大门说:“门还开着,你小点声。”
姜琰琰看了闻东一眼,突然扬高了嗓子,喊了一声:“哎,我真的好可怜啊。”
闻东叹气,搬了圆凳子坐到姜琰琰旁边,夹了一筷子小白菜,朝着姜琰琰嘴边一伸:“张嘴。”
姜琰琰眉眼往下一扫,看了一眼花花绿绿的碗面:“我要吃肉。”
“张嘴。”
姜琰琰:“那我下一口要吃肉。”说完,吧嗒吧嗒把青菜给吃完了。
其实这丫头,还挺乖的。
闻东自打上次也学乖了,姜琰琰是不能惯着的,一惯就往上爬了,一口菜一口肉一口饭,不多不少,任凭姜琰琰再怎么叫唤,闻东都不听了。
院子外头似有人在说话,闻东听了一耳朵,思绪又被姜琰琰给扯了回来:“该吃肉了,我要吃这块,这块大的。”
院子外头,阿蚁正把追星赶月赶回来的姜多寿往屋子里请。
姜多寿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就为了早些回来,阿蚁瞧着姜多寿些许疲惫,只说:“不晓得半仙提前回来,饭食只备在了九爷的房里,半仙有事儿去和九爷说就先说事儿,厨房马上起火做饭了。”
姜多寿“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声,脑子里只想着这长白山的事儿如何和闻东开口,这还没跨进屋子,只在门外,姜多寿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
自家的孙女,正悠闲躺在摇椅上,两腿抻得老长,一副懒散的老爷模样,闻东呢,正襟危坐,手里端着碗,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亲自送到姜琰琰的嘴边。
上次,姜多寿只见到闻东给自家孙女夹菜,这才多久,就发展到给自家孙女喂饭了?
姜琰琰瞧见姜多寿,立刻起身,硬生生地把一团青菜叶咽下,喊了一声:“爷爷。”
姜多寿看了一眼闻东,眸底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声音颤得有些变了调:“有事儿,要和九爷说。”
姜琰琰懂规矩:“我明白,我出去,你们说。”
“不,这次,你留下。”
***
姜多寿这一趟去长白山万灵洞,原本是想拿了闻东的书信,去请万灵洞九尾狐狸,也就是姜琰琰的干娘胡春蔓出马。
可没想到,多年未去长白,再去物是人非。
曾经灵兽遍地的万灵洞,寂寥得门可罗雀,问了胡春蔓才晓得,几年前,万灵洞遭了一场大劫,损了不少灵兽,就连胡春蔓这等道行的胡家仙,魂魄也七零八碎,才被拼了回来,现下连万灵洞的洞口都出不去,更别提出马对付龙家。
闻东听了,倒是没多大波澜,面色平静,只回:“我晓得了。”
“不过,倒也不是无功而返。”姜多寿抬眼看了一眼姜琰琰,突然一伸手,食指中指并拢,往姜琰琰手腕上一搭,姜琰琰顺势去躲,却还是没逃过姜多寿另一只手,姜多寿拽过姜琰琰的手腕,只这么一探,脸色冷下去,“猫妖果然还是出世了。”
他拱手朝着闻东一谢:“九爷用灵力替琰琰续命,姜家无以为报。”
闻东声音软了一些:“应该的。”又解释,“我是说替琰琰续命,是应该的。”
姜琰琰被姜多寿拽得手痛,轻轻揉着手腕,只问姜多寿:“爷爷你早就算到猫妖十三夏会出世?”
姜多寿指了指自己腰间那枚铜铃铛,只说:“有魂动,我这铃铛就会一直响,我在东北的时候,这玩意就闹腾得没停过,我虽然提前告诉过你,要在甲寅日动土搬家,搬家必会动封魂罐,虽然结界会被你打开,我也清楚,你的本事,闹不出这样大的动静,多半是八魂合聚,猫妖出世了。”
“不是八魂。”姜琰琰解释,“龙家人用了虞家小姐虞秀芹的魂顶了一魂。”
“哦,那差不多。”姜多寿是极心疼姜琰琰的一个人,八魂合聚也好,七魂归一也罢,姜琰琰总是会受到影响,非死即伤,可姜多寿瞧着,倒是不甚慌乱,像是早有预料。
姜琰琰歪着头,打量了姜多寿一圈:“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你不多问我两句?比如,我怎么活下来的?我痛不痛啊,难受不难受啊?诶,爷爷,你怎么都不哭的,你被人夺舍了?”
姜多寿的眼神像是在大海里起伏行驶的舟船,先是瞟上姜琰琰这一副正色的小脸,又是看向闻东忍俊不禁的浅笑模样,最后落在桌上那吃了一半的饭碗里,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来着?闻东就是端着这个碗,喂自家孙女吃饭。
姜多寿粗糙的食指朝着这饭碗边缘敲点了一下:“又不吃青菜,怎么教也教不听。”
语落,他又说:“其实,也不算是早就算到了,只是虽然没请来你干娘,但也从你干娘那儿又求了一卦,晓得你会没事的。”
“我干娘又给我算什么了?”姜琰琰问。
九尾狐狸擅卜天机,向来极准。
姜多寿摸着后脑勺那一撮长辫子,眯了眯眼睛:“看过《黄帝阴符经》没?里头有一句话,恰好解释了你干娘给你卜的卦,谋生者,必先死而后生,生字在前,死字在后,先死后生,我就晓得,你最终总会没事的。”
姜多寿自然而然地捏起花生碟子里的红皮花生,没搓皮,就直接扔了一颗进嘴里,反复咀嚼,边道:“再者说,九爷在你身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闻东点头,应了一句:“没错,功德轮的谶语说的也是星火燎原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道劫,要不了你的性命,这是上天注定的。”
姜琰琰微微皱眉:“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抗争精神吗?我要是送上我的脖子让人家砍,想必也是能顺利去见阎王的。”
闻东看了一眼姜琰琰,这丫头倔强又硬气,当时肖洛明将七枚铃铛掏出来的时候,姜琰琰痛得天崩地裂。
起初都以为是七魂合聚的痛,可肖洛明这人,擅设障眼法,玩空城计,虚虚实实,似真似假,自己独自出来抗敌,倒是让半桶水的徒弟孟天罡带着虞秀芹的尸体和十三夏的七魂跑到山林里去起尸。
当时姜琰琰的痛,远远不止七魂合聚带来的痛楚,那个时候,猫妖十三夏应该是刚复生,双重的痛苦让姜琰琰生不如死,拽着阿蚁求阿蚁一刀结果了她,现如今,这丫头倒是可以轻松阔谈,闻东都不知道是说她心大,还是夸她乐观。
不过,事实证明,孟天罡手法并不多成熟。
一具焦尸,半桶水的道法,欠了一魂的回魂,看来,猫妖也需极漫长的时间去恢复,这时间,姜家必须把握。
姜多寿似能明白闻东和姜琰琰都在担忧什么,主动说:“另外,胡家仙也给了一个对付猫妖的法子。”
“你说。”闻东示意。
姜多寿眼神慢慢挪向姜琰琰:“得靠这丫头了。”
他又道:“自古以来,仙家山的人出马灵兽,都是靠互通神识,这个我和丫头说过,像是两人的天灵盖各自牵引出一条线,这线虚无,旁人肉眼看不到,所谓出马,就是仙家山的人把这线打上个死结,人和灵兽的神识就互通了。”
“互通之后,若灵兽乖顺,本就有意归降,那自然可以心意相通,共同处事,譬如姜家现在的两位仙家,阿蚁和角鹰,当时都是主动和丫头通了神识,丫头当时是没受一点儿苦。”
“早些年,丫头出马过一条洞庭湖的小巴蛇,丫头你还记得吧。”
姜琰琰点头:“记得,痛得我都不想活了。”
“对,那是因通了神识后,若对方不服,则神识里,还有一战,人若能在神识里斗赢,人家自然也受你差遣,若是斗不赢,咳……,”姜多寿回眼看向姜琰琰,“记得向家老三吗?”
“瘫在床上几十年的那个?”
“对,斗不赢,人就失了神识,成了睁眼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所以仙家山的人,一般也不会出马没把握的灵兽。”
“我貌似懂了,”姜琰琰眼神微微凝住,心也跟着沉重起来,“爷爷的意思是……。”
姜多寿声音轻轻的:“猫妖也曾属灵兽一族,她既然已经重生出世,咱倒不如顺其自然,将计就计,”他朝着姜琰琰慢慢点头,“丫头出马猫妖,反杀回去。”
姜琰琰没说话,闻东也没说话。
出马猫妖四个字,看似简单,可姜多寿刚才也说了,若灵兽不服,神识里还有一战,若败了,就等于人的意识死了,救不回来了。
姜多寿轻轻咳了一声,姜琰琰是他养了几十年的乖孙女,论心疼,他自然也是心疼的,可有些事儿,若是不去冒险,不去做,将来微风带起狂浪,再难挽回。
“其实,丫头出马猫妖,是有优势的。”姜多寿细细解释,“毕竟,丫头还占着人家的真身,手中还有仙家猫两缕真魂,以真身为钩,以真魂为饵,神识里,你未必会占下风。”
姜琰琰唇角微微一动,似言非言,突然说:“爷爷你当年说,这仙家猫是做尽坏事,被你斩杀,可是我听阿蚁与九爷说话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姜琰琰说的,是她趴在闻东背上安睡的时候,阿蚁和闻东说的实情,那时候她虽然睡着,可迷迷糊糊还能听到一些声音,阿蚁所说的黄河渡口鬼火烧笼的事儿,她一并都听了进去。
姜多寿语顿,脸色僵得十分难看,沉默许久才说:“是,这件事,是我做得丧尽天良了,等这件事儿了了,我自会剔骨还了这孽债。”
闻东出口劝:“猫妖想要的是自己的真身,你剔了自己的骨,也不过刮些藤条下来,解不了她的气。”
姜琰琰玩笑似的口气:“呀,这么麻烦做什么,我还了她真身就是了,我这条命,早就该绝了。”
“不行!”姜多寿很是古板固执,“你这一支的血脉,不能断!绝对不能!”
“我哪一支?”姜琰琰忽而想到她烟叔说的鬼生子的事儿,也曾下过决心,得好好问姜多寿这么一回。
姜多寿语顿,姜琰琰却愈发紧逼,她直言:“我前两天翻书,《伏鬼录》里写了一特有趣的事儿,鬼生子,爷爷你听过吗?”
姜多寿眉毛不自然地一挑,姜琰琰不想出卖给自己漏消息的烟叔,只一边笑一边说:“我倒是觉得,里头说鬼生子阴气重,天煞孤星克命克夫,和我很像。”
姜琰琰两手握拳,撑着下巴,搭在桌上,又问姜多寿:“爷爷,你说……我是不是……。”
哐当一下,姜多寿突然眼睛翻白,直挺挺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