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保国错了,他原本以为搞定这群外地人不过是抬抬眼皮子的事儿,可他最终,还是听了闻东的话。
不过闻东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要求,他说,这具尸体,希望凌保国能厚葬,不需太厚,一般人家的规格就行,墓碑得朝着东边,为了防止外人晓得这坟里埋的是什么,闻东建议凌保国随便用一个其他姓氏代替。
凌保国挠头:“写个无名氏不行?”
闻东像是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写个虞吧,挺好的。”
闻东抱着姜琰琰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凌保国又拦了那么一下,左右叮嘱,说这几天,可能会时不时找他们去问话,他们可不能离开。
闻东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姜琰琰也是个能折腾的,短短半个月,伤了好几次,他得好好替她调理几天。
不过闻东对凌保国说,把你周围的人都撤了,这进进出出的,吓唬到姑娘家了。
凌保国懂了,复又看了看眼巴巴跟在闻东屁.股后头的乔美虹,乔美虹这大眼睛,一会儿往闻东身上看,一会儿又专注地看着闻东怀里的姜琰琰,总之,这漂亮姑娘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凌保国一眼。
凌保国耸肩笑了一下,朝着闻东昂了昂头,问:“闻先生也够潇洒的,这大老婆大气漂亮,自个儿走,小老婆娇俏,得抱在怀里,啧啧,是这个理不?”
闻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凌保国心窝窝里就像是突然被罐了一大桶冰水似的,瑟瑟发抖。
闻东想说话,只是怀里的姜琰琰在睡梦里吧砸了一下嘴。
姜琰琰还迷迷糊糊喊了句:“闻东,我想吃烤肉。”说完,手还肆意地扬了一下,那湿濡濡的手心刚好捂上了闻东的唇瓣,堵住了闻东想说的话。
闻东低头看着姜琰琰,她手又一松,耷拉垂下去,眼皮子倒是抖了抖,似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闻东拱了拱。
闻东暖和,她冷。
那小爪子也是奇怪,细细长长的手指,挠起人来和毛爪子似的,还毛茸茸的,偶尔带刺儿,划拉你一下,还没觉得痛呢,那软软的小手又一摸,摸得你心里化成了一片。
闻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热腾腾的躁气,什么也没说,只抱着姜琰琰,想着尽快回去。
凌保国看着闻东的背影,忍不住撇嘴:“假正经。”
“管带,您裤腿子着火了!”
“滚!你扑的是老子的裆!”
***
闻东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子时了。
是白旗开的门,这厮手里还捏着一双筷子,筷子尖上还黏了半粒饭粒,白旗嘴里鼓囊囊的,费劲了力气把嘴里的饭菜给哽下去,说:“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乔美虹盯着他那双筷子:“我瞧你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白旗默默关上门:“给你们做了宵夜,在灶上热着,那个,辛承我也带回来了,在我和姜老爷子的房里。”忍不住又多嘴一句:“这小哥,贼俊,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人家就长得那么好看呢。”
闻东抱着姜琰琰,用脚轻轻踢开自己的房门,头也没回:“知道了,让辛承进来吧。”
屋内。
闻东把姜琰琰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揭了她身上裹的被子,衣襟上的血已凝固,用手去摸,硬得和木棒子一样。
姜琰琰这件外衣是褂子,排扣从领口往右顺下来,绕过胸口,贴着姜琰琰的腰线。
闻东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冷静地数了数,连同领口那一颗,一共六枚扣子。
他需要解六下。
姜多寿送了一柄剪子进来,特意用小厨房里的几坛高粱酒消了毒。
要治千年藤的伤,得先把那些烂掉混进伤口的藤条给剪干净了,清晨闻东给姜多寿治心口那伤的时候,就是这样。
“不用了。”闻东看了一眼那剪子尖尖细细的头,“琰琰怕痛。”
“那……。”
“我自然还有其他办法。”
“那我把东西拿出去。”姜多寿正要转头离开,闻东却又喊住,“剪子留下。”又说,“别浪费了,用来剪蛇皮吧。”
辛承刚好被白旗领着过来,听到这话,步子也挪不动了,眼睛也抻不直了,嘴唇一个劲地抖:“九……九爷,您是来真的?”
闻东还在研究怎么解这扣子,没抬头,只吩咐了一句:“扯块帘子过来,把床和那桌子隔开,琰琰在里头,辛承在外头。”
姜多寿点点头,才要走,闻东又补上:“厚的,深色的,不能透光,一点儿光都不能透。”
姜多寿回眸看了一眼,看到闻东犯难的样子,主动说:“要不,请乔小姐过来吧。”
姜多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姜琰琰,凑近了些:“都是女孩子,麻烦乔小姐给琰琰解一下衣裳,应该不过分。”
“就……不麻烦外人了吧。”闻东正色。
外……外人?
姜多寿嘴巴张了一半,“额”了一声,吧咂嘴,还是出去了。
孙女大了不由爷,他还真是管不到了。
帘子扯过来了,简单搭了两个竹架子,一边捆在墙上,另一边用桌子椅子靠着挨着,把这里头外头分隔得一丝儿光都透不过。
里头点盏油灯,外头燃了一蜡烛,辛承紧张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眼前这藏蓝色的大帘子,姜多寿关门的声音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忍不住说:“九爷,您待会剥皮能快些吗?我怕……我下午才受伤,又来一次,一时间,受不了。”
闻东“嗯”了一声,手还是没动,他看着安安静静躺直了的姜琰琰,突然觉得这丫头不说话的时候,也还挺文静贤惠的,就是刘海儿,有些乱了。
闻东下意识地伸手,替姜琰琰拨弄了一下刘海,搓掉了发尾上那一小撮血疙瘩。
姜琰琰迷迷糊糊又来来一句:“闻东,咱吃烤肉吧,好久没吃肉了。”
闻东笑着偏头:“小骗子,你倒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姜琰琰脸往右边一斜,在枕头上蹭了蹭:“我想吃烤全羊,三只就行。”
闻东微微低头,那油灯就在床边的高脚架子上,灯光熏黄,像是给姜琰琰这半张脸镀上了一层光,引得闻东忍不住,又附低了一些。
他的鼻尖蹭在姜琰琰的耳廓,轻轻说:“琰琰,得罪了。”
只是指尖一挑,那六颗扣子便齐齐开了。
关于这一天晚上闻东给姜琰琰治病的事儿,姜琰琰没什么记忆,她只记得迷迷糊糊地闻到烤肉的香味,她在梦里欢腾雀跃地吃了一晚上,又累又开心。
院子里的其他人,倒是对这一晚记忆犹新。
白旗说,他这辈子就没听到人叫得这么惨过,不过后来想想,也理所当然,活生生的剥皮诶,继而又问姜多寿,当时他也受了伤,怎么就没找辛承来救命。
姜多寿只说,自己的伤口和姜琰琰的不一样。
毕竟,姜多寿主要是心口那块血头玉被一掌给震歪了,千年藤的身子,还尚好。
白旗没懂真正的意思,不过自己想了一番,貌似明白了,只点头说:“也是,小嫂子这可是被棺材钉刺穿了,啧啧,我想想都痛,嫂子真猛啊。”
这三天,姜琰琰日日都躺在床上,不过不在自己和乔美虹的屋,而是在闻东的屋子里。
闻东的体质,本就不必睡觉,到了晚上也只是靠在床头看书喝茶。
姜琰琰伤得重,单独住最好的一间屋子,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白旗,总是觉得怪怪的。
阿蚁受了伤,阿毳腿脚也不好了,大家对白旗上次那一餐宵夜评价颇高,白家的家主成了下厨的大师傅,不过白家人多,菜不用白旗亲自去买,总有人会买好了送过来。
白旗做饭也做得挺自在,偶尔,姜多寿过来搭把手。
两人凑一块,白旗就喜欢聊几句。
“姜前辈就没觉得,九爷和小嫂子这样,不大好?”白旗说得隐晦,“大白天的俩人还在一个屋子里,也不嫌腻歪?诶,对了,什么时候成婚?我得随份子啊,我包个大的,毕竟,我也算是孩子的堂叔嘛。”
姜多寿当时在择菜,听到这句,手就忍不住慢了下来,也没正面答话,只说了一句:“九爷终究,是要飞升的。”
说完,起身把竹篓子往灶台上一搁,呵呵笑了一声:“不长久。”
他似乎晓得白旗要问什么,主动说:“可我家琰琰也不能几百年几百年这么无味地活着,其实九爷一句话说得挺对的,我这几十年,护着琰琰护得太过了,许多感情不让她去体验,她就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之前拦着她,不准让她四处交朋友,她呢,出马了辛承,就黏辛承黏到不行,最后把人给黏跑了。”
“后来,认识了一个对胃口的小姐妹,没料到,又和人家闹绝交,当时脸皮还撕得挺难看的,不过你看,她至少真心地去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后来帮人家假死脱身,冰释前嫌,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唯独感情这件事儿。”姜多寿一边说,一边就往闻东那门板上瞅,“人始终还是要经历一番的,她不去倾尽全力地爱一个人,也没办法体会,当年我和她娘对她的一片苦心,我也没办法,把一些事儿告诉她。”
白旗皱眉,只听得一句:“姜前辈,认得嫂子的娘?”
姜多寿低头,似有些拘谨:“算认识吧,琰琰娘,是个特别好的女人,真的,挺好的。”
白旗切菜的手慢了下来:“之前,怎么没听前辈提起过,不过我倒是听我家叔叔说起过,说当年和毛家人跟着前辈一起学通神识的时候,前辈说,自己留在东北,一是等着孙女,哦,也就是小嫂子痊愈,二是找人,找什么人?”
白旗的眼神和水面上浮着的鱼漂子似的,一沉一浮:“东北,有前辈什么亲人吗?还是……有嫂子什么亲人?”
这已经问得很明显了。
姜多寿呵呵笑:“都过去好多年了,我都记不得了,只是当时琰琰是融魂,旁人看来能跑能跳的,我们在东北住了那么些年,一直说是养病,好像说不过去,你叔叔非要问,我就随口说了句是找故人,搪塞过去。”
白旗听了,“哦”了一声,哒哒哒又开始切菜。
屋内。
姜琰琰靠在床头的两个软枕头上在玩一只纸跳蛙,她自己刚折的,用了一张闻东用来写书笺的硬质纸,主要是纸质好,食指一摁蛙屁.股,跳得又快又远。
闻东正靠在摇椅上看书,眼睛也没挪开,提醒了一句:“你爷爷亲自给你炖的财鱼汤,长伤口最好,都快凉了。”
姜琰琰有些无聊,看了一眼:“都喝了好几碗了,这玩意也没味道,我爷爷连盐都不放,不想喝。”
闻东搁下书卷:“说吧,你又想要什么?”
姜琰琰笑眯眯地看着闻东,左手啪.啪.啪拍着床褥子,示意闻东:“你坐过来说话。”
闻东起身。
姜琰琰歪着头:“我……问你个事儿呗。”
“说。”
“是这样的,我伤好后呢,醒来第一眼,发现我穿的衣裳和我当时的衣裳不一样了,你说是乔姑娘替我换的,乔姑娘也认了,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对不对。”
闻东没答话,他觉得陷阱应该在后头。
姜琰琰继续说:“但是呢,我今天早晨发现,我出事那天穿的衣裳,很完整,你懂我的意思吧。”
“如果你要替我治伤,对不对,我的伤口在腹部,最好的方法呢,就是你用剪子把我衣裳下摆给剪开,对吧,可是你没有,九爷,您是怎么做到的呢?分享一下呗。”
闻东“嘶”了一声,继而说:“很明显,应该是传统做法。”
“多传统?”
“琰琰啊,”闻东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你剥过鸡蛋壳吗?”
姜琰琰不说话了,手指用力拽着闻东的袖子,后槽牙咯咯响,顺手抄起一个枕头朝着闻东面上砸过去:“我就晓得,你个大色坯!”
闻东一把握住枕头的一角,轻盈盈地放回到床上,解释:“当时的情况,我脑子也比较乱,就跟着心走了。”
“你性本淫,”姜琰琰又反手把枕头给甩了过去,“亏得我爷爷这么信任你,把我家传的玉佩都给了你保管,你瞧瞧你是怎么对他孙女的。”
说到这儿,姜琰琰摊手,瘪嘴说:“对了,你把那枚玉佩给我,你给我,我就喝鱼汤。”
“好,你喝完鱼汤我就给。”
“色坯还和我讨价还价?”
闻东无奈,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匣子,推到姜琰琰手指边上,姜琰琰五指一压,闻东又故意用食指扣着另一边,不让她拽过去,另一只手端起鱼汤,朝着姜琰琰嘴边递:“喝完我就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给巴蛇取名的时候,我刚看完电影版的狮子王,辛巴……巴蛇……辛承……
嗯,挺好
——酒.就喜欢瞎鸡儿取名.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