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还有一个废弃的小泥炉,长方形,个头偏小,只有两个巴掌大,周围全是黑漆漆的炭渍和油迹,阿蚁洗了好久,才勉强能拿出来用。
知道要吃烤肉了,白旗兴奋得让白家人陪着阿毳一起去买,临门一脚还嘱咐,各色肉都多来点,有条件的话,猪排骨也整几扇?
白家老奴听了心里发慌:“几扇?家主?是几扇?”
白旗开心得语无伦次:“你先买,吃不完,算我输。”
白家人做事儿快,不一会儿,枣木炭也送过来了,姜多寿瞅了一眼,取了一块又闻了一下,赞道:“这炭好,一等一的枣木炭,烤肉肯定香。”
眼看天色渐晚,月初云散。
树下一席宴席才布好,屋子里原本歇着的众人就都出来了。
阿蚁提前做好了一大碗银耳莲子羹汤,用来解辣止渴。
小泥炉上,正烤着几片半肥半瘦的五花肉,肉片平平整整地铺开,先用刷子抹上一层油脂酱料,再洒上一层香料,阿蚁刚烤好了一面儿,筷子挑着肉片边缘翻了个边儿。
金黄色的肉片在高温的烘烤下,微微卷曲,油脂裹着瘦肉肥肉一起狂欢,滋滋作响。
大家入席坐定,白旗搓着手,夹着筷子蠢蠢欲动。
可闻东没动筷子,白旗也不敢下筷子。
“九爷,这片能吃了,第一块烤的。”阿蚁指了最是金黄好看的一块儿,示意闻东先请。
闻东应了一声,说了一声:“都吃吧。”继而夹起那第一块肉,绕过自己的碗,朝着左边递去。
姜琰琰眼睁睁地朝着那肉片过来,眼睛都瞪大了,闻东垂头看了一眼姜琰琰,似被她这副等吃的样子逗笑了,筷子却毫不留情地绕过姜琰琰,闻东把这第一片肉,放在了姜多寿的碗里。
闻东点点头:“辛苦了。”
这是姜多寿没想到的,他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琰琰,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只说:“不辛苦,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姜多寿心里挺暖的。
闻东又指了指姜琰琰碗里的银耳羹:“你先把这个喝完,待会儿,还有羊排。”
大家边吃边聊,阿蚁和阿毳烤肉也烤得很快。
不过白旗这次是不敢喝酒了,上次不过在姜家喝了一点儿果子酒,逼着闻东和姜琰琰亲嘴自证这种事他都能干得出来,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儿,白旗都觉得后颈发凉。
聊来聊去,总归又聊到了正事儿上。
白旗问了一句:“诶,九爷,龙家的八根骨魂都打入了龙神的脊椎骨,那还有一根骨头的骨魂,您放哪儿了?”
闻东听了,微微抬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旗尴尬了,搓手:“好奇,纯粹是好奇罢了。”
“在我身上。”姜多寿贸然开口,引得白旗和乔美虹双双侧目,听得姜多寿又重复了一句,“打入了我的脊椎骨。”
闻东没吭声。
倒是姜琰琰,有些紧张,银耳羹也不吃了,只问闻东:“这玩意能取出来吗?我听说,前二十年让人功力大增,后二十年,是吸人阳气的东西,”继而还回眸瞪了闻东一眼,“你说你的骨头怎么这么邪门儿呢?也不知道长好一点儿。”
白旗生生咽下一口口水,还是嫂子措辞生猛啊,敬佩!
姜多寿宽慰大家的心:“我这老不死的体质,分什么前二十年后二十年吗?这玩意对我没用的,大家放心吧。”
没夹几筷子,辛承也出来了,这味道闻着实在是香,可他伤还没好,不能多吃,只能夹几筷子涮着清水吃。
白旗瞧着挺可怜的,问了句:“小帅哥这次跟我们一起下南洋呗,好吃好喝的都有。”
辛承看了一眼姜琰琰,又看了一眼闻东,没作声。
阿蚁打着圆场:“辛承年纪也不小了吧,只怕在昆明都有家室了,就不跟着咱们去了。”
“我还没。”辛承叹气,“滇池就我一只巴蛇,找不到对象。”
“没有就一起去呗,多个人多个帮手。”白旗嚼着肉,嘴巴边上都是油水,他随手擦了一把,又说,“我听说你是小嫂子之前出马的仙家,那也好啊,熟手配合,默契多高啊,多赞。”
一直没吭声的姜琰琰说话了:“辛承七十年前去过南洋,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抬头,朝着辛承点了点头,“是不。”
她又说,语气几分激将:“他已经不敢了,你们就别逼他了。”
白旗粗略算了一下,愣了愣,捏着筷子对着姜琰琰说:“七十年前,那时候,嫂子您已经出马辛承了吧,按理说,这出马后,灵兽随主而行,非死不怠,辛承去过南洋,嫂子你七十年前,也去过南洋?”
“不算吧。”姜琰琰埋头吃肉,含糊回了这样一句,又抬头看着白旗,笑盈盈的,没点儿心机的样子,“不过白先生,今天晚上,似乎对姜家的事儿,都很感兴趣?”
白旗愣了一下,眼瞧着闻东也朝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白旗嘴皮子包着肉,打着哈哈:“没,这不是,想和嫂子拉近一下关系嘛。”
姜琰琰听了,从小泥炉上夹了一大块梅花肉,亲自放在白旗碗里:“只要你爱吃肉,咱俩的关系就近的很,咱不是明早十点出发么,早晨咱一起去一趟上次吃过桥米线的地儿,这次一人两碗,吃个痛快。”
闻东听了,干咳了一声。
姜琰琰瞅了闻东一眼,小心翼翼地从果盘里用小手掰了一颗葡萄给他:“你……你也吃,你不爱吃肉,咱俩关系也很近。”
这一餐烤肉,一直吃到快十一点。
吃饱喝足后,残羹冷炙。
阿蚁和阿毳带着侄辈们收拾碗筷,其他人都回去休息。
这几天姜琰琰没住乔美虹的屋子,乔美虹还特意把姜琰琰的床和褥子都给叠好了,方方正正的,褥子上一点儿褶都没有。
姜琰琰一看,就觉得,女人和女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正准备歇下,白旗又来了,特意捏着一个小瓶子,说是白家祖传的健胃消食药丸,今晚吃得太油腻,特意拿来给乔小姐……和嫂子解腻。
姜琰琰听明白了,她是附带的那位。
白家这药性研究还挺广,连健胃的都研究。
瞧着乔美虹收下了,白旗才是欢天喜地的走了。
姜琰琰关上门,看着乔美虹:“白旗还真……挺稀罕你的,你……没感觉?”
乔美虹随手把那药瓶子一搁,双手护着脑后,靠着枕头,歪头盯着姜琰琰:“你觉得他喜欢我什么?”
“你有很多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啊。”姜琰琰这句话倒是真心的,虽是乔美虹做过几次碍眼的事儿,可这人不坏。
细细想来,在夷陵,她有所隐瞒,是因她看出来白旗闻东和姜琰琰是一路人,三对一的情景,单兵作战实属弱势,换了姜琰琰,也会如履薄冰。
乔美虹对闻东有想法,也属正常,闻东是个极好的人,外人都说九头鸟脾气暴,一言不合就喷火,可在姜琰琰看来,闻东心软得很,只要姜琰琰撒撒娇,卖卖惨,什么事儿他都能答应。
而且,深究起来,乔美虹没做太出格的事儿,自打上次姜琰琰隐晦地提醒了乔美虹一句,乔美虹也老实多了。
如此看来,姜琰琰倒觉得,这姑娘还算是个真性情,善不善良不好下定论,可人家肯定是有底线的。
姜琰琰发觉乔美虹的目光朝着自己投来,似在等着下文。
姜琰琰就和她细数:“你长得好看,大气,也不计较,瞧瞧,这被子叠得多好,我就不喜欢叠被子,晚上又要盖上,非得整点仪式感大早晨把它给叠回去,这不折磨被子吗?”
乔美虹听了,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突然说:“长白山万灵洞的九尾狐狸胡春蔓,是你干娘?”
“对。”
“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啊。”姜琰琰来劲儿了,“灵兽界的第一美女,那可不是盖的,鹅蛋脸,桃花眼,高鼻子,白得和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过我就见过她真容一次,她日常出入,都是蒙着面纱的,我寻摸着,可能就是她长得太漂亮了,不蒙面,男人们都爱上她,又打不过她,会觉得比较挫败。”
“嗯,”乔美虹点点头,“唯一打得过她的就是九爷,不过九爷,似乎对她没兴趣,可是……白旗有。”
“嗯?”
乔美虹支起身子坐直了:“白家和万灵洞的灵兽有契约,要世代守护灵兽的安危,每一代的白家家主更迭的时候,旧家主得带着新人去叩拜一次万灵洞的洞主,九爷在的时候,就是去叩拜九爷,九爷不在,就是去叩拜你的干娘胡春蔓,这两百年,万灵洞都是胡春蔓做主。”
“所以白旗接手的时候,见过一次胡春蔓,那时候他应该还年轻,二十多岁吧,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只那么一眼,就喜欢上了人家,可他心里头也清楚,有些事儿,是不可能的,这感情就一直压在心底。”
乔美虹说着,突然把高高束起的头发给解开披下,瀑布一样的长发倾泻,垂落在胸.前,又黑又长。
姜琰琰微微出神,这倒是没发现,乔美虹披散下头发来,如此温柔,这眉眼,这鹅蛋脸,这小鼻子,真真是有些……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有点像胡春蔓?”
像的确是像,可这个时候,说像的话,也太打击乔美虹了,且这一个“也”字,似乎包含了其他的意思。
姜琰琰想了想只说:“你们吧,各有各的美法,还是很不一样的。”
姜琰琰轻声问:“你是觉得,白旗对你好,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另一个女人,你介意了?”
乔美虹反问:“如果九爷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本身,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有别的目的,你会介意吗?”
姜琰琰有些出神,只想到之前在岳阳的院子里,闻东和她提出的这场交易。
当时。
“可情劫,不能靠砸杯子渡。”闻东嘴唇抿了抿,“所以你得帮我。”
现下。
姜琰琰看着放在床头的红色绳圈,上面坠着的那枚小铃铛,亮闪闪的,闪得她眼睛痛。
她斜靠在叠好的褥子上,看着乔美虹:“那你是怎么知道,白旗喜欢我干娘的事儿?他总不会和你说吧。”
乔美虹抬头看着房梁:“在湖北歇马镇的时候,他请我去茶楼说话,兴致来了点了一壶酒,说漏嘴了。”
“诶,聊点开心的呗。”姜琰琰又说,“咱明天就到滇南了,你真不打算捎带回家看看?”
“要你,你回吗?”乔美虹扭过头,看着同躺在床上的姜琰琰,姜琰琰像是有些出神,眼睛只盯着床头的这枚铃铛。
铃铛开始响了,是闻东在屋子里拨弄他的那一枚。
姜琰琰说过,晚上想她了,就弄弄铃铛,如果她听到了,就会也拨一下铃铛回应一下,这是两人的小秘密。
铃铛响,乔美虹是听不到的,她以为姜琰琰是没懂她的意思,又解释:“你全家,逼着你嫁给一个肖家叛逆纨绔,就算晓得人家十六岁就和肖家脱离关系了,也逼着你嫁,这样的家,你愿意回吗?”
姜琰琰把绳圈放在了另一边,用枕头捂着,可这声音没有减弱,两声两声一响,也不急促,但是也没间断,闻东倒是很有耐心。
“前提是,我先得有个家,是吧。”姜琰琰看着乔美虹笑,“我就一爷爷,我也晓得,我爷爷不是我亲爷爷,以前,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我大概晓得我爹是谁了,可我娘呢?我还是不清楚,我没有家这个概念。”
“小孩子都说,家不是房子,家是爹爹,娘亲,和孩子,我都没有。”姜琰琰又把枕头压了压,想压过这一阵铃铛响,她回头朝着乔美虹叹了口气:“睡吧,明个还早起呢。”
子时。
铃铛声响得不那么频繁了。
可是姜琰琰睡不着,她透过床边纸糊的窗户往外看,看不到什么,只有婆娑的树影像是在挠着她的心窝。
铃铛又响了两下。
姜琰琰从枕头底下慢慢抽出那串绳圈,食指摩挲着铃铛圆润的铜身,轻轻碰了两下,怕闻东没听到,又捏起绳圈,手腕轻转,晃了两下。
铃铛声又来了两声,像是闻东在那头回“知道了”,之后这一整夜,就再没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姜琰琰:糟糕,这是动心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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