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明华大长公主去长乐宫了。”
离弦的箭矢伴随着内侍恭敬的声音破风而去,红心正中,而那手持长弓的的少年神情不显,接过侍从递来的箭矢,搭弓,射箭,再中把心,与先前箭矢全然重合,如同一体。
陈阿娇,陈阿娇,你真是好样的。
见太子殿下未曾言语,那内侍眼角余光偷偷瞥过一人,那人一袭窄袖武袍,桃花眼,美人唇,肤白如冬之初雪,清透而温凉,这张脸,无疑生得是极好的。
见着内侍的动作,韩嫣轻轻敛眸,那内侍便无声退去。
“太子殿下,臣心有疑惑,可否解之。”
“准。”他说着,又是一箭矢入靶。
“太子殿下为何将此事提前了。”韩嫣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远处的箭靶,说道:“南宫太后把持朝政,秦王又屯兵数万,此事恐对殿下有所不利。”
眼下,陛下尚在,太子殿下公然于南宫太后作对,不是一死一伤便是两败俱伤,且,无论太子殿下与南宫太后谁输谁赢,太子殿下都讨不了好。
若是陛下早早驾崩还好说,如是陛下病情扭转,太子殿下的情况更加危险,故此,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放弃处置文家的大好机会,偏偏将矛头对准了南宫世家,要知道,这可是南宫太后的母族。
韩嫣一错不错的看着纪凛,企图寻找到一丝的神色变化,却没能看出任何情绪,最终,只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南宫太后还不老。”非但不老,那精神比之如今的皇帝陛下更为顺畅。
她有权利有兵力,而殿下羽翼未丰,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情况,如果……
手中的长弓一顿,纪凛缓缓垂下手臂,一双眸子轻轻的看了过来,那一瞬,韩嫣即刻行礼拜服于地,不敢一言。
侍卫接过纪凛手中的长弓,躬身退在一边,不敢抬头。
“知道试图揣测本殿心思的下场吗?”纪凛正对着韩嫣,口吻轻缓,像是说着什么再是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偏生,韩嫣只觉得一股冷意直冲心头。
不过十二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震慑得韩嫣透不过气。
“臣知罪。”
年轻的太子,卑微的臣子,生来注定,一如现在,韩嫣匍匐在地,少年长身玉立,目不斜视。
“你可知太后为何不愿还政。”
韩嫣心中一颤,想着这生杀予夺的权利,谁人能轻易割舍,何况是在享受过权利带来的无尽恣意之后。
“臣不敢。”便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到了最后也只能是这三个字,妄议皇室的罪名,韩嫣无法承受。
“你只当太后舍弃不下这高高在上的权利,可是否想过并非是不想舍弃,而是无法舍弃。”年轻的太子目光悠远,静静望向远处,“当一个人的权利达到顶峰的时候,人人畏惧,然,一旦失去权利这层盔甲的保护,迎面而来的必然是万箭穿心之死。”
“太后到了如今的地位,这些东西已然不是她自己能否自主得了的,她便是想着闲云野鹤,安详度日,南宫家能愿意吗?”
“历史轮回,周而复始,也不过是等着一个能够掐断这不舍的契机,纵然南宫世家无甚用处,但却是能令藕断丝连之人,嫣,你可明白。”
“臣愚钝。”
“嫣,你甚是聪慧。”一个愚钝的人如何能在他的身边活下来,“本殿记得南宫家最出色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长安四美之一便有南宫家的嫡七小姐南宫茉。”韩嫣道。
“你抬起头来。”
他看着少年雌雄莫变的神色,轻轻一笑:“嫣,容貌甚美。”
韩嫣再次匍匐,不发一言。
纪凛看向远方阴郁的天空,目光很静,只觉得苍茫天下,波涛汹涌。
藕断丝连,终于一日,这丝必定因长而断,纪凛转身,径直离去,校场之内唯留下满头冷汗的韩嫣,良久不敢起身。
随后,纪凛便去了椒房殿。椒房殿内,徐后穿着简单的常服,发上只用着一根发带绑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笔下一个个晦涩难懂的篆文上,那温柔和煦的全然没有皇后该有的威仪和气势。
“母后。”纪凛拱手。
“你可有了万全之策。”她的嘴角有着浅浅的笑意,温柔无害的摸样带着一种令人内心安宁的气韵。
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令人遗忘她的年纪。
“母后不必忧心。”
她将手中的笔搁置,轻轻吹着未干的篆文,说道:“怎么能不忧心,废太子尚在,韩姬未死,便是你那姨母也是个心思活泛的,此次秦王之事,你便彻底得罪了皇祖母。”
“你皇祖母久居高位,何曾被人挟制至此,母后知道,匈奴使臣将临,你二皇姐待不了多久了。”
“儿臣知晓。”
徐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欣慰的笑意,她走到纪凛身边,看着眼前的少年,带着一个母亲最为慈爱的笑容,“阿凛,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不能因小失大,我们输不起。”
“是儿臣不孝累及姐姐。”
“不。”她一如他儿时一般抚摸着他的后脑,眸中不自觉的带上了泪光,“错的是母后,是母后给了你们这样子的生活,是母后带给你们这么残忍的选择,阿凛,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切的罪孽都由母后来承担。”
“儿臣不孝。”他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
她看着这个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又看着椒房殿中的各类华贵器物,说道:“可母亲不后悔,一直都不曾后悔,母亲忍受不了卑贱的生活,忍受不了日日担心俗物的生活,凭什么同样是人,他为刀俎,吾为鱼肉。”
“母后不信命,不服输,阿凛,你要牢牢记住母后说的,帝王本无情,皇家本无亲,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人何事,你不要慌,也不怕,只要挡着你的人,你必定要踏着他的尸骨走下去,哪怕那个人是至亲至爱。”
“母后。”他看着她,惊讶而震惊。
“记得。”她不去看纪凛的神情,抬步走了出去。她还得去长乐宫一趟。
椒房清冷,年轻的太子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双手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