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阿娇睡到黄昏才醒,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冷香,起身一睁开眼,便见那一袭轻碧色袍子的少年朝自己徐徐看来。
他有一双凤眸,明明带着一抹上挑的妖异弧度,却清冷得似昆仑雪山的晶莹冰棱,蛊惑人视线的同时也令人无比的畏惧。
“醒了。”他坐在窗前,手中执着两片红叶,声音带上了往昔魅惑而隔绝,令人望而却步。
阿娇知道,他必然是生气了。
“醒了就将药吃了。”他说着,将红叶放进衣襟,节骨分明的手拿起放在身前的竹夹,动作优雅的夹了一块香料放进香炉中。
香雾氤氲,他看向自己的这一眼似隔着千山万水,道不清,说不明,令人一瞬间的心酸。
少年的头发很长,只发尾用着一根碧色发带松松的绑着,满头发丝美的炫目。
那种美,超出了人世对美的定义,只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此美人。
“你在看什么?”徐清尘朝阿娇走了过来,每一步,都震撼着灵魂,每一步,都能让阿娇感受到那人被上天的厚爱。
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想要好好保护的人。
“吃药。”
白影划过眼角,阿娇眼睛一颤,顺着那白影下落的弧度,阿娇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瓶。
“以后每日吃一颗。”
阿娇闻言,再次抬起头看向徐清尘,却见那少年已然席地而坐,拿了工具开始修剪花枝。
花很美,只那素手天成,被衬得黯然无光,她的目光很热切,一时之间竟然又忘记了反应。
“吃药?”少年蹙眉,声音极度的冷,极度的魅。
阿娇自知昨夜的事情是她不对,当下也不敢反驳,赶紧低下了头,打开药瓶倒出一颗药直接吞了下去。
“吃了就出去。”少年又道。
出去,怎么可能?
阿娇将手中的瓶子一扔,一掀开被子见自己身上已然换了里衣,一下榻,整个人差点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看着扶着自己那双手,阿娇顺势攀上徐清尘的脖子,带着得逞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他看上去有些生气,只抱着自己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她就这样看着他将自己重新抱到床上,眼中划过一抹狡黠,反身将他压制在身上。
“卿卿,我还疼。”趁他犹豫之际,阿娇委屈的开口。
她说的是真的,的确很疼,昨夜那种情况,两人根本顾及不到许多。
果真,他虽然依旧冷淡,但推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卿卿,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阿娇翁主认错的态度极好,如果忽略那双在徐清尘身上继续作乱的手,神情举止当真是拿捏得□□无缝。
徐清尘抓住那双探进自己衣衫的手,无奈极了。
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一遇上这个女子全然都给遗忘了。
“你做什么?”
“有些冷,暖暖手。”那神情无辜极了。
“你若是不疼了,我们便回一趟大长公主府。”
回大长公主府,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阿娇翁主唤了一句‘还疼的’便闭上眼睛又要睡过去。
少女长睫倾覆,眼下有些晕青的痕迹,徐清尘伸手揽在少女的腰间,轻轻合上了双目。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阿娇翁主再是不想去见自家阿娘,也在第二日一早被徐清尘偷偷摸摸的送了回去。
她现在是快要死的人,当然要时时刻刻保持死亡的模样,毕竟好些人都等着她死去这个好消息呢。
阿娇独自来到明华大长公主居住的倚碧轩,偌大的院子此时没有一个人,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百花竞艳,即便如今季节依然花香四溢,为了这园子,她家阿爹没少被参。
白色的绒毯上满地散落的各色宝石,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装点得整个房间富丽堂皇,阿娇掀开珠帘,入目便是明华大长公主略微哀戚的背影。
她坐在镜前,面前摆放着赤红和墨黑两种颜色,她一手拿着朱笔,一手持着面具,在面具上勾勒着花纹。
“舍得回来了。”明华大长公主美眸一横,倨傲非常。
阿娇也不说话,坐在明华大长公主身边,拿着一旁未着色的面具开始勾勒图案,她说:“阿娘,女儿回来了。”
明华大长公主看了阿娇一眼,目光在阿娇身上扫视了一圈,又轻轻的移开,“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还是流。”
“阿娘,女儿……”
“你也别和我扯谎,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一张口我就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索性天下女子与你皆不同,如若都似你这般不知规矩深浅,那可真是祸事。”
阿娇没能错过明华大长公主一瞬间的黯然,讨好的说道:“旁人怎么能同阿娘您的女儿比呢,就女儿的这张脸都够让那些千金小姐咬牙切齿了。”
她捧着自己的脸,晃着脑袋,将自己一张美丽的脸凑到明华大长公主面前,“阿娘你看,你女儿我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明华大长公主凉凉的看了一眼,接着一声嗤笑,语气怪异的讥诮:“莫要把你陈阿娇的不知廉耻说的如此清新脱俗,就你这脸,若不是有张城墙厚的脸皮撑着,早就烂地上去了。”
“你以后莫要和别人说你是本公主的女儿,本公主如今年纪大了,再也丢不起这个人,瞧着你都嫌烦。”
“阿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阿娇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委屈,“我明明同我那倒霉爹生得不像的。”
“陈阿娇你要翻天呐!”明华大长公主手中朱笔一搁,口吻凌厉。
“这不是阿娘您教导有方吗。”
明华大长公主瞧着自家女儿一脸‘有其母必有其女’的神情一噎,索性别过眼,又将墨笔面具拿起,道:“后天你得死在这里。”
“不要。”她都嫁人了,哪里能死在大长公主府,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阿娇翁主和徐清尘没关系吗,她才不傻。
“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了,连母亲的话都敢如此忤逆了。”
阿娇将明华大长公主化了一半赤色的面具比戴在脸颊上,瓮声瓮气的开口:“我现在是徐夫人了,不是阿娇翁主了。”
“本公主才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本公主是你娘,你就要听本公主的话。
“我还是你女儿呢,你怎么没见听我的话。”
明华大长公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自古便是父母之命,陈阿娇你有意见就憋着。”明华大长公主冷声说道,“看样子是我平日里太宠你了,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自古?”阿娇嗤笑,“谁晓得日后会不会以我为古,这古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依着阿娘的言论,若是自古人唤狗,狗为人,那如今是不是人人皆狗,阿娘,你女儿我有脑子,不需要别人脑子里这些不成文的玩意。”
明华大长公主轻然一笑,道:“说的也是。”
阿娇一怔,似是未料到自家阿娘这么快就妥协了。
“后天起,你便不再是大胤皇族的阿娇翁主。”明华大长公主拿开挡住阿娇脸颊的面具,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妻子,没有锦衣玉食,不再高高在上,你可做得到。”
“女人的这一生很短,同很多东西比起来,爱情只是妆奁中一颗看上去璀璨夺目的宝石,但是,当这颗宝石落入泥泞,那么,所有的光华敛去,不过是一颗石头罢了。”
“阿娇,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以后的变化,若你不再爱他,他不再爱你,爱情在岁月的流逝下变得苍白,轻轻一触碰便会面临支离破碎。”
“现实远远比你想象中的更为残酷,你可做好了准备,对以后即将面临的种种带上敬畏和倔强,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决定,是你的一生。”
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大的祝福和关切,她想告诉她,有些事情一旦成了既定便无法再回头,也无法再退缩。
明华大长公主的手放在阿娇的脸颊上,似眷念和不舍,“你呀,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
阿娇朝着明华大长公主靠近了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起身是想要安慰自家阿娘,可这些年相处让她着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娘您当初为何要嫁给阿爹。”
一开口,阿娇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明华大长公主心中的一道疤,历尽岁月,却成了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她看着阿娇,眼神坚定,“因为阿娘别无选择。”
那个时候纵然不爱他,可她只能嫁给他。
权利让她明白了作为一个女儿的悲哀和作为一个母亲的无奈。
阿娇笑,“那么女儿也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