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这是,看好沈公子?”
邵璟眯了眯眼睛:“此人心思缜密,同龄人中当属佼佼者。关乎方子的来源他恐怕在此行之前便已经圆好了所有说法,几乎找不到破绽,也无人能够去考证真假。索性,我关心的也并不是方子怎么来的,总之现在在我们手里就够了。”
李掌柜一边续茶,一边问:“所以主子您才放下姿态,有意结交?”
邵璟轻轻一笑:“这算什么有意结交?改口称字不过是个试探罢了,此人若是大大咧咧地受着了,也就不值得我再花心思了,可他立刻向我抛出了程太傅的弟子这个身份,让我看到了他的价值,另一方面又摆出了一副有求于人的姿态,我若是想用此人,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只能止步于生意上了,甚至由于两成的分红,我对他的印象只会定格在有足够的利益就能驱动的人上。”
“原来如此,之后沈公子提出了资助育婴堂的孩子读书这件事,胸怀大义,足见他在品性上的可贵之处。”
“正解!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疑虑过他是不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可他的家世背景、过往经历从小到大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书坊的幕后主人的,所以我也断定,此人和任何人打交道恐怕都会摆出同样的手段,这样的人呐,进了朝堂定当大有作为。”
李掌柜听闻此话,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马屁:“小人倒是觉得,沈公子遇上主子您,这大有作为之处才在后头呢。”
邵璟微微一笑,饶是他这种不喜阿谀奉承之人听到这话也会心情愉悦,难怪父皇说过任何人只要用好了都是得力的:“方才沈耀之抱走了你给岳父准备的寿礼,我给你补上一份,明日我让管家派人送过来。”
李掌柜忙不迭地感谢,知晓这位爷在外面不愿意暴露身份,也就不磕头谢恩了:“那小人代岳父及一家子谢过主子赏。”
至于李掌柜一家,在看到由三皇子府上送过来的八仙贺寿的屏风后的反应如何,这就已经是后话了。
这厢,沈文晖成为院长弟子一事却是在松山书院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程勉早些年妻子难产而亡,他也并未续娶,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即使京中最好的地段有一座天启帝赏赐下来的大宅子,他也常常住在条件一般的书院内,生活简朴,不喜铺张浪费,因而也就并未摆宴庆贺收徒一事,只是对着京中关系好的各位老友和书院众人说了此事便罢。
京城的圈子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程勉给各人送去了书信道明情况,不出一天,有点门路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此事,除了对他突然收徒的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对他这个新收弟子的好奇,在沈文晖本人毫不知情的时候,他也已经悄悄地上了京中媒人们手中的名单。
而在书院内,此事却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艳羡者有之,诸如柳卓言、程昱珉等真心恭贺者有之,如王锦年这等爱说酸话者亦有之,只是,即使心中多有不平,也不会有人真的傻到去找沈文晖比试,更不会去找院长理论一番,于是,沈文晖便这么平静地过了一周不断被老师挑刺改进文章的日子。
沈文晖下山回家的这天,也是沈家人静等上次的媒人上门来的这天,宁平侯府的后门,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正靠着打盹儿,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醒过来:“小人给二夫人请安,给大小姐请安!”
来的正是梁氏和女儿陈婧姝,以及惯常在梁氏身边伺候的刘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子。
两人扶着刘妈妈的手上了马车,那女子也跟了上去,梁氏掀开车帘子叮嘱道:“你在我身边办事也有十多年了,此事不可走漏一丁点儿的风声,尤其管住了底下那帮藏不住话的小丫头,等婧姝的亲事定下来,我就在老爷跟前提你家孙子来帆哥儿身边当书童的事。”
刘妈妈一家都是随着梁氏陪嫁过来的,孙子自然也并未脱奴籍,做奴才的最好的出路不就是在主子身边伺候吗?恰巧二房的嫡少爷陈其帆到了启蒙的年龄了,要找个书童,自家孙子这年龄也合适,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只是男孩的教养夫人一向都是交由老爷全权做主的,这件事情刘妈妈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提,现在夫人开口了,当下自是喜不自胜,连忙应声,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整顿院子,让夫人没有后顾之忧。
马车向着京城的东边驶去,车上,陈婧姝看着几天前从祖母那里回来以后便一直愁眉不展的母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阿娘,您就别担心了,总归这事情是急也急不得的。”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出家带发修行啊。
当然,后面一句话,陈婧姝并未说出来,她知晓,说出来只会让母亲更痛心罢了。
梁氏没有说话,那女子见车上气氛有些凝滞,笑道:“夫人和小姐就放心吧,我说的那户人家啊,是我姐姐家多年的老邻居了,一家子都是厚道人,我也跟这么多户人家打过交道了,见过的出色儿郎也不少,那位沈举人若是不论家世,绝对是不输的。”
梁氏知道这些媒人口中三分好便能夸到七分,也不敢全然相信,微微一笑道:“若真如你所说,只盼着这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到时候,我可要好生谢你。”
陈婧姝没有说话,于她而言,嫁谁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总不过是生儿育女、掌家理事,若是和丈夫感情和睦,后宅也许能清净点儿,若是遇到个贪恋颜色的,不过是多抬几房妾室的事情,一辈子,不就这么过了吗?
说是民风开放,实际上对女子还是有颇多苛刻,从退亲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看到了自己注定坎坷的婚事,本来也并不想母亲为了让她躲掉选秀而费心操劳的,只是面对母亲的眼泪,她还是妥协了。
之所以挑中这户人家,不过是在这些媒人说到的名字里,她听到了这个姓氏,沈?不知道同姓的两个人是否会具备某些相似之处呢?
于是,陈婧姝答应了母亲和那户人家相看的要求,带着某种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期待,而这件事情的另一位主人公,对她们的到来还一无所知。
沈文晖到家时,家里正准备吃午饭,沈老爷子心里惦记着事情,并未去做木工活儿,今日又是休沐,沈明泽也无需去私塾,所以沈家今天可谓是难得的齐全。
“耀哥儿,怎么?端砚没有跟着你一道回来吗?”
沈文晖面色犹豫,片刻摇头道:“孙儿想着这件事让端砚知晓,若是不小心在书院说漏嘴,无端也是影响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沈老爷子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其中藏着事儿:“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端砚怎么了?你就直接说吧。”
沈老太太也跟着道:“对呀,端砚来咱们家也有五年了吧,出什么事儿了?”
沈文晖这才道:“祖父,祖母,爹娘,因着孙儿平日也没什么要事需要跑腿做的,端砚在书院向来待在小厮住的地方那里,离学舍比较远,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他竟染上了好赌的毛病,我已经说过他几次了,只是毫无效果,所以我想把身契给他,让他去自谋生路吧。”
沈明泽是读书人,对“赌”字是反应最大的:“什么?这‘赌’字可是沾不得啊,他输了多少了?”
“我跟其他人偷偷打听了一下,咱们家这几年给他发的月例银子基本上都赔进去了。”
沈老太太年纪大了,心肠软,犹豫道:“端砚毕竟在咱们家呆了这么久,要不下次你让他回家来,我们再一起劝劝他?好好的一个孩子,总不能教他就这么走了歪路吧。”
宋氏也跟着附和:“他一个人,在京中无亲无故的,突然让他离开我们家,怎么自谋生路啊?”
沈文晖差不多能够预料到家人的这些反应,低着头,一副隐忍的模样:“可是......可是我错过此届会试,就是因着他的缘故啊!”
什么?这下子连沈老爷子也坐不住了:“耀哥儿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因为他?他做什么了?”
“孙儿在书院有一同窗,一直看不惯我,这次去书院那人漏了口风,我才知道,考前得的风寒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端砚输了钱,想再去赌,那人便利用这一点,花重金指使他,在考前那天晚上悄悄打开了我房间的窗户。”
“岂有此理?身为读书人,不如人却不自省,反而走这些歪门邪道戕害别人,当真是读书人之耻!”
沈老太太一改方才的口风:“亏我们家待端砚这么好,他竟然恩将仇报,这么对你。”
沈文晖一副失落的样子:“是啊,不过此事也是我不好,要是能早点察觉端砚好赌,帮他尽早戒掉这个毛病,他也就不会这样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了。”
沈毓宁在旁边听了半天,赶忙宽慰道:“这关哥哥什么事?他这人可见是品性不端,即使没有这桩事,也总会有另外的事情冒出来的,哥哥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如此欺负。”
沈文晖听得险些一乐,可见着家人都是一副赞同的模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沈老爷子最终拍板道:“虽然端砚在我们家呆了这么长时间,可他如此帮着外人害耀哥儿,我们也留不了他了,耀哥儿你此番再去书院,就把身契和他的东西一并还给他吧,再给他十两银子,算是我们家最后的一点儿心意,自此就不必再多来往了。”沈文晖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