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沈家人为着沈文晖的成绩而庆贺的时候,皇宫之中,崇光帝邵璟今日在饭桌上的心情也显得格外好,连带着周边伺候的人动作也忍不住轻快了几分。
赵皇后,不,应该是赵太后了,看着儿子难得喜形于色的模样,不自觉地问出了声:“皇儿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呐?可是底下的人又报上来了什么好消息?说与母后听听吧。”
崇光帝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周,能在这里伺候的无一不是心腹,也就放了心,笑道:“母后可还记得朕先前提及过的沈公子?”见赵太后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道:
“此番恩科沈公子却是也参加了的,朕手下正是缺能用之才的时候,便让担任主考官的李爱卿多关注了几分,没成想,阅卷过后,李爱卿悄悄来了御书房跟朕告罪,说是没能将沈公子的名次往上提一提。”
赵太后却是个眼里不怎么容得下沙子的,闻言顿时皱眉道:“皇儿这是暗示李大人要将那沈举人的名次推到前头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对其他举子有不公平之嫌?
你既已成了皇帝,做事都须该有分寸才是,端得是公平正义,怎能因着一己私交便将朝廷律法、科考规矩置之度外呢?”
崇光帝一听,自家母后这显然是误会了啊,赶忙撇清关系道:“儿臣可没有说过这种话,只是让李爱卿多关注些,找找符合耀之的文风的考卷,到时候跟儿臣转述一番罢了。
谁曾想过李爱卿自己根据这么两句话想出来这么多弯弯绕绕呢?不过,李爱卿当初来的时候,说是若无意外,会元的名头怕是要落到卫北侯府的郑渊头上了,今日放榜,儿臣随口一问,这才知道,得了会元的却是耀之!”
这般带了曲折性的情节向来是话本子里头最爱用的,赵太后平日里也爱看些话本子,如今却是见着了真实发生在生活里头的大转折,岂能不问个究竟呢?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好奇地道: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哀家听说过这郑渊的名头,据说还是个神童呢,小小年纪得了小三元不算,接着便拿了那一届的解元。
若不是因着他祖母去世给耽搁了,只怕要一举拿下六元,成为大齐历史上第一位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呢。如此说来,竟是被这沈举人给压了一头吗?”
“是,儿臣今日听到消息,下了早朝还特意找李爱卿问了问当时的场景,这才猜到了几分,说来也怪儿臣自己,因着之前偶然见过一次耀之的文章,加上他又是寒门出身,便理所应当地以为他的文风应当是偏重务实一些的。
因而也给李爱卿造成了误导,当日他拿着一份考卷硬是和方爱卿手里的要一较高低,后来因着方爱卿搬出来了父皇,还是退让了一步,他选出来的定为了第二名,方爱卿手里的乃是会元,是一干文章中词藻华丽优美最尤甚者。
因着郑渊名声在外,加上卫北侯府跟父皇之间的关系,便以为这份考卷定当是郑渊的,着急忙慌地来跟儿臣告罪,儿臣也就因此以为耀之此次成绩怕是没有那般靠前了。
没成想,今日成绩出来了,会元却是耀之,而第二名才是郑渊,想来方爱卿此刻在自家府里头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妙,阴差阳错之下反倒出现了这般让儿臣最为满意的局面,辛苦一番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只怕滋味不大好受呢。”
自邵璟即位做了皇帝以后,这还是赵太后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促狭的表情呢,心下一松,笑道:“你呀!总之如今的局面恰是皆大欢喜便好,只是要谨记这次的教训。
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在你看来可能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会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大臣们揣测出无数种意味,这次是侥幸结果令人欢喜,若是下一次因着你插手反倒让自己人吃了亏呢?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再说,你与沈公子既然是君子之交,从你的话中哀家也觉出沈公子应当是个正派人,若是被他知晓了你的这种暗暗关照,难免会让他觉得你不信任他的才学,也是对他人格的一种侮辱,怕是反而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要不怎么说还是当娘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呢,身份转变之后,敢于直接说教崇光帝的几乎等于没有,而赵太后的这番话从他在乎的点出发,恰是合情合理,听起来既不至于逆耳让人心生反感,又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如此可谓是一举两得,由此可见,赵太后这么多年,虽然懒于掺和后宫那些妃嫔们上演的一幕幕宫斗戏,可基本的素养还是在的,把握自家儿子的心思,当真是一捏一个准儿。
对于自己向来尊敬的母后的这番话,崇光帝显然是听进去了的,点头沉声道:“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教诲,诸如此类的事情定然不会再发生了。”
这话赵太后是信的,自己的儿子当然还是自己知道,儿子虽然没有达到天纵奇才那般聪颖,可至少在她的教导下没有长歪过,对于劝诫之语也是能听得进去的,这便足够了。
当下,赵太后眼角瞥见旁边侍奉的宫女,心下却是又想起一事:“说起来,你登基也有好几月了,后宫总是这般冷冷清清下去可不是办法,哀家在慈宁宫可都听见前朝的风声了。”
一提起来这件事情,崇光帝便忍不住火大,这火气自然是冲着那帮大臣去的:“那些大臣一个个的,不思量着如何充裕国库,如何为百姓做些实事,眼光净是盯着儿臣的后宫了,后宫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又如何?
儿臣膝下已经儿女双全了,哪里还需要选秀来延续皇家血脉?他们若是再提起这般话头,儿臣怕就要做一回恶人,乱点鸳鸯谱了,想来,不拘是谁,家族里的女孩只要有个好着落,那些大臣们应当都是高兴的吧。”
赵太后心下暗叹,她哪里还看不出来儿子这是不想她也提起此事,这才故意如是说道呢?只是,该说的话哪怕不中听,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得说:
“母后倒也不是对姜氏过于不满,只是心疼你罢了,自古以来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你那个父皇呐,说得好听是禅位了,可手里不还是把着一部分权力不肯放手吗?
那些老臣有样学样,遇事总爱搬出来‘太上皇’来压你一头,而你呢,先前手里便没有太多得用的人,哪怕当了皇帝,可真正向着你的又能有几个呢?
母后是想着,若是能将那几位重臣家的女儿纳入后宫,这不就将他们牢牢绑在你这边了吗?哪怕他们还是向着你父皇的,可也要看你父皇顾虑到这层关系,还会不会重用他们了。
你舅舅家没有适龄的女孩子,母后说这一番话也不存在什么私心,只是希望这样一来能够让你在朝堂上遇到的阻力小一些罢了,你身边的福顺什么都跟我说了,听说你连续熬了好些天,母后心里是心疼呐!”
听着母后这显然是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崇光帝的态度早就软下来了,一边瞪了一眼低着头做龟缩状的福顺,一边难得软声道:
“阿娘的一番苦心,儿子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儿子堂堂七尺男儿,又是九五之尊,若是非要靠着女子这样的裙带关系才能解决前朝遇上的阻力的话,岂不是要让后人耻笑?
现下儿子遇到的这些事情不过是暂时的,阿娘忘记了,耀之这不马上殿试过后便能入朝来帮帮儿子了吗?考中的里头可用的大有人在,儿子哪里还会缺得力的心腹呢?
阿娘还是莫要牵挂着儿子了,若是觉得无聊,我让阿韵带着两个孩子时常来给您请安好不好?”
崇光帝口中的称呼早已换成了寻常人家母子之间的,显得更是多了几分亲昵,赵太后活到这般岁数,哪里还能看不出来儿子使上的小心机呢?只是......
赵太后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是呀,她与天启帝离心不就是因为后宫不断地进新人吗?正所谓“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若是后宫人多起来了,难免有了争斗,孙儿孙女又都年纪还小......
她不喜姜氏是真,可对着两个年幼的格外招人疼的孩子,自然是爱到了心里头去,也罢,赵太后瞥了一眼似乎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儿子,恍若在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道:
“算了,这是你的后宫,你自己都不着急,哀家在这里着的哪门子急?只是,你要答应哀家,无论如何,都不可因着前朝的事情拖垮了身子,福顺,哀家就把皇帝的寝食交到你手上了,若是他不听劝,尽管来寻哀家!”
旁边的福顺恨不得能从地上找到个缝立马钻进去,好在两位主子跟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苦着脸点点头,太后娘娘说得容易,可圣上又哪里会安安分分地听他的话呢?唉,这年头,做奴才的都不容易呐!
“至于你方才说的,皇后执掌中馈,只怕无暇分身,让乳母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就好。”这话一听便是托词,后宫中只有姜皇后一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不过是不想见到她所随口寻的个借口罢了。
崇光帝一听这话,一边为着看样子母后不会再开口劝他填充后宫而松了口气,另一边却是为着这对婆媳之间的关系而忍不住心底里叹了口气,他夹在中间,长路漫漫,这年头,做个好儿子和好丈夫也不容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