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早上起来,姜皇后便觉察出自己的枕边人似乎有些心焦难耐,想到今日的特殊,也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只是因着今日无须上早朝,两个孩子难得能够碰巧在这个时间点同自家父皇一起用个早饭,便都痴缠着他。
姜皇后心底有些好笑,看着自家夫君这副享受之余又有几分焦灼的样子,难得心里生了几分促狭,也不着急开口解围了,就想知道他要等到何时才舍得下心推拒两个孩子,赶往保和殿呢。
不过,说到底还是国事为重,崇光帝心里还是知道分寸的,只得跟两个孩子保证了“下午父皇一定带你们去玩”,这才得以脱身,只是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他到达保和殿时,殿试已经开始有些时候了。
或许是怕打扰到里面正在答卷的考生,崇光帝进门时,守门的内侍正欲出声,却被他一抬手阻止了,不过,当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经过考生们身边,向前走去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的余光瞥到了的。
心理素质好些的倒也罢了,及时收了笔锋,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接着往下写;至于心理素质不好的,可就倒霉了,笔尖停顿不及时便直接落下一个墨点,在排列整齐的文章中显得格外刺眼,顿时白了脸色。
几位主考官以及刚刚到的崇光帝,看似是在互相眼神交流,实际上,也是在暗暗观察各位考生的表现,看到这般心理素质差的,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当然,让崇光帝觉得欣慰之余心中又升腾起几分隐秘的骄傲感的是,他最为关注的那个人,却是一直稳坐如钟,颇有一股“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范。
殿试的这道题目看似不难,实际上要写得出彩却是不易,只因着湖州水患乃是大齐开国以前便存在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依然没怎么得到缓解,湖州每逢暴雨季节,当地的父母官便会下令让住在附近的百姓暂且迁移。
只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说别的,暴雨过后河堤总要加固,就是百姓们也多有些财物损失,因而,朝廷每年都在这上头有一大笔支出。
能到了如今这般地步的,这些事情又有谁是不清楚的呢?要是这般中规中矩的答上去,只怕更是要沦到同进士之列了。
可是呢,这么多年困扰的难题若是能够轻易这般被解决,只怕崇光帝也要对手下现在用的人的才能产生怀疑了,因而,题目想要答得有新意,着实殊为不易。
不过,题目再是有难度,殿试的时限却是固定的,时间并不会因着考生们是否有思绪而有一丝一毫地手下留情,时间一到,即使有些人似乎对自己的文章还有几分不满意,可内侍还是毫不留情地收走了他们的文章和稿纸。
殿试的结果自然是过几日才会公布,看着考生们行了一礼之后规矩地退出了保和殿,殿内便只剩下了这几位主考官,自然便是六部尚书了。
先前会试中的主考官为了避免他们因着相似的文风而有所倾向,崇光帝便没喊他们,当然,这六部尚书里头,有一心一意跟着太上皇的,自然也就有愿意向他示好的。
六位尚书大人先是在一堆收上来的文章中挑出来自己觉得最为中意的放在一旁,这才接着看剩下的。
这收上来的文章自然也是有讲究的,分别按着会试的排名分了三个批次,他们看文章时自然也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除了当真殿试中发挥极佳的,剩下的则是顺理成章地分别被划归到二甲、三甲的行列;至于一甲,自然是由圣上来定夺的。
作为礼部尚书,同样也是主考官之一的闻大人,在翻阅到这个名叫“沈文晖”的学子的文章时,心中在某一刻起过一点不知名的小心思。
不过,他只是稍稍愣神了一瞬,圣上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锐利的目光立即向这里看过来。
闻大人自己心虚,也觉得这不过是自己疑神疑鬼的错觉罢了,打消了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个荒唐的念头,将手上的这篇文章抽出来,放在了一旁。
工部尚书于廉算得上是“慧眼识英才”,也是六部这几位官职最高的尚书大人们之中,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跟着崇光帝的,只因着他也是难得的只一心一意守着正室夫人过日子的,对当时的三皇子自然要多了几分好感。
工部怕是除了户部之外,最清楚湖州水患的难缠的人,户部或许是因着每年大笔流出的银子才得知的,他们工部,却是实打实的几乎每年都会派人过去修缮巩固河堤。
这项大工程可算是个苦差事,工部里头没几个人愿意揽这个活儿的,于廉作为尚书,对底下人的动静哪里不知呢?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看完了手中那一沓写的如出一辙的文章,于廉面上的神情便不大好看,心里不由得冷哼一声,果然还是圣上真知灼见,目光长远,若是靠着这些只知夸夸其谈的身娇肉贵的勋贵子弟,水患一事何时才能够得到解决呢?
不过,好不容易看到了几份写得尚可的文章,于廉还是不大满意,他猜测着这几人怕是寒门出身,思考是有的,只是或许因着出身,这才限制了胸中格局吧。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廉一眼便瞥到了被闻大人搁在一旁的考卷,好奇之下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再也放不下了,眼睛越来越亮,似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仔细看来,面上还有些许激动之色。
崇光帝了解这个得力臣子素来的脾气秉性,当下也不由得好奇道:“于爱卿这是,发现好文章了?”心中突然多了一抹不知名的期待。
闻大人一看,方才放在一旁的考卷已经不见了,心中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面上他虽然对自家夫人说的是不愿去得罪程太傅,这才阻止了她去寻沈文晖的晦气。
可是呢,他作为正三品礼部尚书,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毫不客气地拒绝于他,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仅仅有着举人功名便敢如此行事的毛头小子。
程太傅辞官多年,虽说门生数不胜数,可毕竟年迈,他只是忌惮,还不至于怕了他,只是当时不想节外生枝罢了,没想到,就是当时的手下留情,却给了对方可能成长起来的机会。
不说闻大人心中有多少懊悔的情绪盘绕在心头,崇光帝却是已然接过了那份备受于廉推崇的考卷,对方面上的赞许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皇上,您看此子的文章,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也能够看得出来,是个务实的可用之才,现下朝中最缺的,可不就是这般人才吗?”
崇光帝已然状似不经意之间瞥到了考卷右上角的名字了,正是“沈文晖”三个字,提起来的半颗心已经全然落地,再仔细看那文章,的确是字字珠玑,也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而早已出了宫门的沈文晖却是不知在保和殿内还发生了一出主考官和崇光帝之间的角逐,殿试虽然时间短,可却极其耗费心力,等马车到了沈家时,方源揭开帘子一看,这才发现他已然在车上睡熟了。
尚且还在熟睡中的沈文晖自然不知,待到下午,还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呢。
有人来扣门之时,沈家方才用过午饭,开门的正是沈文晖,只见一位衣着甚是平凡不起眼的青年男子拱手道:“沈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此人虽说衣着不显华贵,却眼神清明,眉宇间自有一股正气,然而这般在沈家附近这一带堪称“青年才俊”的人,似乎只是他口中的“主子”手下一名不起眼的侍卫?
这让沈文晖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一位呢?”
“沈公子去了便知,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文晖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进门去同家里人大致说了一声,这才出来上了马车,驾车的车夫却正是只身一人前来的这名男子。
沈文晖不经意间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到了路边的街景,却是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才确认来到的正是清越茶馆。
这里虽说是茶馆,却也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比起消费起来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的明月楼,还是清越茶馆的价格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男子在前头引路,停在了二楼的“天字号”雅间门口,推门做手势道:“公子请吧!”
无需多说,沈文晖却是已经看到了里头坐着的人,面上浮起一抹笑容道:“世瑜兄?兄长既然想寻小弟,直接来家中便好,怎的还这般神神秘秘的?”
坐在邵璟旁边的两个小人儿正是小梨子和策哥儿,此刻见着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许久之前才见过一面的叔父,辨认了片刻,还是小梨子先笑道:“见过沈叔父!”策哥儿自然也是乖乖地跟上说了这句话。
“耀之先来坐吧!今日决定来找你有些匆忙,还望耀之莫要介怀,之所以没有直接大摇大摆地上门拜访,乃是不想惊动令尊令堂,更是为了掩人耳目之故。”
看沈文晖似乎对他口中的“掩人耳目”四字有些疑惑不解,邵璟笑了一声,这才道:
“说起来,此事是为兄不对,还望耀之无论接下来听到些什么,都多见谅些许,无论如何,为兄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全然出自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