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家待客用的厅堂中,陈文晟和梁氏面面相觑,看着地上堆着的这些礼品,不由得疑惑道:“耀之这是何意?”
按理来说,未来女婿中了状元,授了官职是大喜事,应当是他们家送贺礼过去道喜才是,怎么这反倒颠倒过来了?
沈文晖躬身行礼道:“岳父岳母,实不相瞒,小婿今日前来乃是为着我同婧姝的婚事,先前定亲之时小婿曾有承诺,待金榜题名后再来敲定婚期,若有意外,绝不耽搁拖累陈姑娘。
如今有幸恩科得中,圣上也已经授了正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官职,小婿便想今日过来将婚期定下来,恳请岳父岳母大人成全。”
陈婧姝是被母亲着身边的丫鬟喊来的,她本来半只脚已经跨进来了,听到这几句话,赶忙又退了出去,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身后的落夏看着她这副模样,奇怪地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不进去啊?沈公子也有好些时日没有来家里了呢。”
按理女儿家们是听不得自己的婚姻大事的,陈婧姝自己在里头是呆不得的,可听到落夏这么一问,终究是心里勾得痒痒的,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这才走了。
她本来是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的,只是不知怎的,脚下一拐,便到了梁氏的院子中等她回来。
而梁氏身边的丫头则是看着大姑娘跟前的得力丫鬟落夏,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地还扒着门往里头看一眼,饶是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过来了,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打算当做没看到似的。
这是跟着大姑娘一道长大的丫头,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更何况,这么一出举动,一看便知究竟是谁授意的,她不过是夫人跟前一个跑腿的丫头,还比不得刘妈妈在夫人跟前的体面呢,何必枉做小人,得罪了姑娘呢?
当然,陈文晟和梁氏也看到了落夏那张熟悉的面容,两人脸上顿时一僵,果然闺女大了,便不由得胳膊肘儿朝外拐了,谁让这是他们宠出来的呢?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到了。
只听着陈文晟沉声道:“耀之啊,既然你开口说了这话,我也就跟你好生絮叨一番。
我这个人呢,虽然出身侯府,可是却是嫡次子,没有爵位承袭也就罢了,自己也没什么能力,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除了那些有年代的玩意儿,似乎没什么能够引起我的兴趣。
当然,即便只是嫡次子,侯府分给我的家产也足够我这样糊涂着过一辈子了,当时我娘还说,像我这样,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的,我心想,不嫁便不嫁吧,我一人和那些老物件儿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所以,婧姝她娘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对我而言的确是个意外,最初只是因着父母之命,我想,不过就是个女子,娶了又能如何?就算她是我娘子,也休想管着束缚住我。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对我的爱好指手画脚,也并没有勒令我必须要上进,干出怎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她虽然不懂,但是我淘到好物件儿的时候,她却愿意慢慢听我说。
就这样呢,我这个急性子的人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婧姝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以说,我对她的疼爱甚至要超过了对帆哥儿的许多。
她是个懂事乖巧的姑娘,小的时候,只要她冲我撒娇,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我能够办到的,我都愿意满足她。
她就这么一天天地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慢慢成了大姑娘,她先前有过一桩亲事,却因着那人有了更好的选择而被莫名其妙地退亲,当时我只想着,要是我能干一些,是不是我的女儿就不会遭遇这样不公的事情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等到她再议亲的时候,我慎之又慎,先前婧姝她娘跟我提说你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我知晓你是个有才学的,虽然家境普通,但必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可是我的女儿呢,生在侯府,长在侯府,哪怕现下分家了,我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也依旧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她,舍不得她吃半点儿苦头,她若是嫁过去,是,将来或许能得个诰命夫人,可是在这之前,她要吃多少苦头才能熬出头啊?
这是我不情愿的原因,可我私下里曾经悄悄问过婧姝,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害羞地跺脚走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这个傻闺女呀,心眼儿太实了,这也是我这么担心她的原因,我知道,她打定主意了的话,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的,这点跟她娘如出一辙。
所以啊,说这么多也只是想要你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前程似锦了,看不上我们家了,不想再跟婧姝过下去了,你捎个信儿来,我这人被旁人说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在乎那些会不会嚼我闺女和离的舌根儿的人。
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接她回家!”
说到最后,陈文晟一个大男人,声音里却已然带着几分哽咽,也不仅是他,梁氏本来不想让他打岔说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的话,可听到最后,也是忍不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了。
沈文晖心里不是不震撼的,他能够理解这种父亲对女儿即将面临的全新生活的担忧,自然也不会因着自家老丈人说了一大堆话而感到丝毫不耐烦,当下也是慎重地道:
“请岳父大人放心,男子汉大丈夫,耀之心仪婧姝,定然言出必行,此生必定不负她,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委屈。”
沈文晖无须思索,“心仪”二字便脱口而出,话音刚落连自己也愣了愣,原来,这才是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吗?原来,他已经这般喜欢她了吗?三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呢,不过,感觉倒也不赖嘛。
而陈文晟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他信与不信这话,无论现下女婿说得再是好听,也得看他日后的举动了,日久才能见人心吧。
梁氏用帕子拭了拭眼泪,笑着圆场道:“好了,今日的正事还有着呢,你们翁婿俩何必非要将气氛搞得这般凝重呢?我已让刘妈妈去拿黄历了,我们来一同挑个好日子吧。”
剩下的事情落夏便没有再偷听下去了,面上已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喜色了,她是知道姑娘的心事的,这下可好,姑娘终于得偿所愿了,赶忙回院子想要把这么个好消息说给姑娘听。
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这才得知姑娘还在夫人院子里头呢,于是脚下一拐,也便到了夫人的雾新苑去了。
因而,梁氏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眶红红的闺女,以及站在一旁状似乖觉的落夏,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句。
陈婧姝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罢了,笑道:“阿娘,沈公子今日来咱们家是有什么事情啊?可要留他在家里头用饭?那我去吩咐一声厨房吧?”
梁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没出息的!还跟你娘装呢!我可是都看见落夏了。”
陈婧姝赶忙捂着那处喊“疼”,一边用眼睛斜睨着,偷偷瞧着母亲的神色,只想将此事糊弄过去。
梁氏还能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力道?再说,同样的招数用得次数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并不上当:“好了,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还喊疼呢?下次做戏记得做全套些。”
看母亲这语气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陈婧姝也就放了心,凑上前去亲昵地抱着母亲的胳膊道:“阿娘,您就告诉我吧!落夏这个傻丫头,话只听了一半儿便急哄哄地来找我了,女儿也想知道这后续嘛。”
梁氏拿笑眯眯的闺女没办法,只得没好气地道:“婚期定在了一月后,这下你可满意了?终于能够离我和你爹远远的了?瞧你这样子,有什么好乐呵的?嫁了人可就不比在家里头轻松自在了。”
道理陈婧姝怎能不懂?只是她一想到要和那人结成夫妻,以后生活在一处,便止不住地想要嘴角上扬些,不过看着母亲这般模样,赶忙乖觉地道:
“阿娘这话也太冤枉我了些!女儿恨不得在家里头再多留两年,好多陪陪你和爹呢,要不这样,娘派人现在去喊沈公子,说是改主意了可好?”
话虽这么说,陈婧姝这算是吃准了,母亲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果然,梁氏瞧了她一眼:“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家怎好再出尔反尔?不过,这一月的时间要做的还真不少,你也该好好准备了。”
梁氏口中的“准备”除了嫁衣、嫁妆之外,还要寻摸些陪嫁的人,嫁衣是从定亲起便找了如意楼的绣娘缝制的,恰巧在半月前已经送到了陈家,届时只需陈婧姝在上头好歹添一两针,图个好兆头即可。
先前陈婧姝同闻启哲定亲的时候,梁氏便已经在准备嫁妆了,如今虽然过去了近两年,可里头的东西却都还好好的,她琢磨着,再添些压箱底儿的东西也就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陪嫁,梁氏夫妻俩名下的铺子也不少,若是给闺女做了嫁妆,这管事也就得跟着一道陪嫁过去,最关键的是铺子地段、盈利要好,管事要足够忠心得用,哪怕闺女不过问这些事情,铺子也能长久持续地经营下去。
更何况,京中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家,还有谁不知道,新帝对新科进士格外看重呢?对状元郎的赏赐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梁氏心里头合计着,若是在那座三进大宅子里头成亲,这趁手的人就更少不了了,陪嫁丫头也是,要老实本分的,容貌不能太过出挑的,如此一来,能够挑选的范围还真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