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沈文晖也就歇了那份儿心思,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卷入太上皇和崇光帝之间的斗争中去,就他现在的这点儿分量,压根儿是不够看的。
当然,此后许是于廉看不下去了,稍许提点了那些人一两句,卢明浩的日子才算是过得去,总算是能够稍微对重修律法的事情上点儿手了。
眼下很快便到了年关,沈文晖他们虽说是翰林院的人,但目前暂且在于大人手底下做事,因而得了双份儿的节礼,倒是意外之喜了。
或许是因着前朝贪污腐败事件之惨烈,大齐开国以来,对官员俸禄向来是不吝啬的,沈文晖领了俸禄回家,交给自家母亲的时候,却见她一摆手,道:
“你现下成婚也有了自己的小家,这银子还是让你媳妇收着吧,我可不愿意再替你操这份儿管账婆的心了。”
宋氏现下的确是别无所求了,儿子官职在身,哪怕一辈子呆在翰林院里,相比较沈家先前来说,都已然算得上光耀门楣了,更何况还娶了个秀外慧中的媳妇,明年这时候孙子都出生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除了闺女的婚嫁之事,她可不愿意再操心了,同时也为了安儿媳的心,便当着一家子的面儿说出了如上的这番话。
要说陈婧姝心底里是否高兴,那自然不必多说,这不仅仅是那点儿银子的事情,也是在向她变相地表明态度,管家权这才算是实打实地落在她手里了,当然面上还是得推辞一番的:
“娘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夫君第一次拿回家的俸禄,可不得您收着吗?我们两个都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难免要您帮我们操心着,就是这个家,也是离不了您的,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语气里亲昵之中又不失分寸,便是宋氏方才心里隐隐生出的那么一点儿“儿大不由娘”的伤感,也要被这话逗乐了。
老太太看着婆媳两个你来我往地推辞着,也不由得笑眯了眼睛:“你们婆媳俩也就别互相客气着了,都是一家人,谁来管钱可不都是在自家锅里吗?
耀哥儿媳妇,你婆母既然发话了,你就自己收着吧,咱们家向来都是成婚后每月往公中交一点儿银子,供一家人嚼用便可,便是当初我对瑛娘也是这般做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最重要,其余的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看着婆母听到这番话,并未变了脸色,反倒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陈婧姝这才安心收下了,与此同时,也更加高兴,自己能够嫁入沈家这样厚道的人家!
将近年关各处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可哪怕如此,眼下也有一桩不小的事情是不得不去应酬的,这便是崇光帝的寿辰了,所有官员,不拘官位大小,都要带着家中女眷进宫参加寿宴,沈文晖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哪怕是忙到无暇分身的地步了,众人对着此事还是无比上心的,家底儿丰厚的便去搜罗奇珍异物,家底儿简薄些的,便想着法儿地看怎么才能够出彩,不过,翰林院的这股暗戳戳地打听“你要给圣上送什么寿礼”的风气倒是没有那般严重。
毕竟,圣上日理万机,对于不起眼的小角色送的礼,怎么可能一一拆开来看、放在心上呢?绝大多数的寿礼,还不就是个被收进私库落灰的结局?
因此,沈文晖也没想着靠这种路子博得圣上欢心,便找到库房里当初他成婚之时,似乎是舅母送来的一件贺礼,也就是一副九州地形图打算送上去,舅母娘家的商队走南闯北的,也是意外之下得到此物,算不上价值连城,也不过是图个意趣罢了。
当然,沈文晖若是能掐会算,一早便知晓在这次万寿宴会上会发生的事情,怕是要后悔为何自己当初不称病不去了。
也正是因着沈文晖自己只是一介普通人,没有那般神机妙算的功夫,这才因着祖母年纪大了不愿凑这种热闹、母亲无诰命在身,选择了让妻子带着妹妹毓宁一道进宫,姑嫂俩也好有个照应。
到了这日,沈家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在一众装饰精心的马车之中显得毫不起眼,顺着人流往里走,沈文晖前往明德殿参加宴会,陈婧姝则是带着小姑子和较为稳重妥帖些的落樱,去往皇后娘娘的凤栖宫,在那里,由姜皇后负责招待各家官眷。
念及最近这些日子重修律法一事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因而不论官职,只要是参与了此事的也都有资格进宫祝寿,沈文晖将寿礼给了专门负责此事的内侍、由他登记造册之后,一扭头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卢明浩。
遥遥地,卢明浩冲着他微微一笑,沈文晖虽然无意同此人深交,却也不愿平白无故地树敌,便微微颔首,旁边走过来一人杵了杵他的胳膊,小声地道:“诶?先前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缘是郑渊,他自从亲事定下来以后,加上由家里安排,同未婚妻悄悄见了一面,对这个姑娘还算是满意的,便自觉同沈文晖的关系更是亲厚了一层,此刻说话也是毫不外道。
“并未。”无须郑渊多说,沈文晖也是一眼将卢明浩的处境看得明白,若他当真是太上皇提拔上来的,心里头向着皇上的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哪怕是向着太上皇的,也定然看不上他连个官职都没有,不屑与之相交。
自然而然地,人群之中,最显眼的确是卢明浩无疑了,旁人都是三两聚堆,谈天说地,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偏居一隅,看上去颇为尴尬仓皇的处境,他却是淡然自若,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心境,便是大多数人比不上的。
“哎我说,我可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沈兄?怎么觉得你一直对我态度不冷不热的呢?哪怕是看在江姑娘的份儿上,也不该是这番态度吧?”郑渊小声且不满地抱怨着。
“未曾,耀之冒昧,可否问郑兄一个问题?”沈文晖微微一愣,而后说道,此事是自家夫人的心结,自然她的态度也就直接地影响到了他些许,说不清这件事情,他与郑渊怕是只能“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无需白费力气地欲要处好关系了。
“沈兄请讲!”话赶话地,郑渊也只得如是说道,哪怕现下并非深谈的好时机,可沈文晖这个闷罐子,错过这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愿意再跟他说缘由呢?加上心中着实好奇,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人而不自知了,便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先前曾听郑兄提起,家中有个表妹,正值婚嫁之龄,已然在你家住了近三年了?不知郑兄心中对于这位表姑娘有何打算呢?”沈文晖也不愿意兜圈子,直接提出来便是,也能一缓自家夫人对好友的担忧之情。
郑渊可不知道沈文晖乍然提出来这个问题,说白了还是为了他夫人,听到这话的确是尴尬了一瞬间的,但他能得中探花郎,就知道是个聪明人,待人接物自是不成问题。
自然也就听懂了沈文晖的言下之意,哪怕这算是郑家的家事,可到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想借此机会间接地向岳家表明心意,便笑道:
“耀之这话说笑了,既是表妹,婚嫁之事自然是由家母这个做姨母的来做主了,我这个表兄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在她受委屈之时为她撑几分腰罢了,家母是何打算我不大清楚,但家中一向是祖父说了算的。”
沈文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有了成算,待郑渊也就没有以往那般冷淡了:“多谢郑兄愿意据实以告,耀之明白了。”两个都是聪明人,双眼对视之后微微一笑,一切便是尽在不言中了。
“太上皇驾到!皇上驾到!”听闻这么一道尖细的嗓音如是说道,众大臣自然是各归各位了,敛正神色,待两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之后,立刻便是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千岁千岁千千岁!”
崇光帝站在上首,凝声道:“众卿平身!”却是未曾注意到,位置稍微偏下首一些的席位上,瞧见这番光景,太上皇已然浑浊的眼眸中不自觉地闪过一道莫名的神色。
众大臣各自就坐后,宫人开始上菜,怎么说也是万寿节,御膳房自然不可能如同琼林宴一般应付着,因着天气冷,还特地将一道道菜品下面加了保热的些许炭火,光是这份儿用心便可见一斑了。
“咱们这也是沾了圣上的光,这才有福分能够用到御膳房发挥正常的菜品,就这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呐!”郑渊就在沈文晖旁边,冲着他挤眉弄眼地小声道。
沈文晖哂笑,懒得搭理这个一不小心暴露了不大正经的一面的人。
接下来便是预料之中的争相献礼的环节了,当然,也就是对自己的寿礼有几分底气的人才敢当堂
献礼,诸如沈文晖这般就想着平平淡淡地糊弄过去的,自然是交给内侍便作罢了。
沈文晖一边享用着比家中厨子要高上一筹的手艺,一边听着郑渊在旁边小声地评头论足。
一会儿是“齐大人的这尊红珊瑚摆件可是专程请了镖局的人从衢州运回来的”,一会儿又是“这块太湖石乃是王大人耗费重金着人打捞上来的,不过,据说上头的字可不是天然的,而是找了能工巧匠做上去的。”
说实话,沈文晖听着这些已然算得上“小道消息”的轶事,也在纳闷儿,一天天的也没见这人闲下来过啊,究竟是哪里来的功夫,能够探听到这么多的“风声”?还是说,卫北侯府的老侯爷便爱听这些事情吗?
郑渊可不知道,因着他自己一时没能将“架子”端好,导致他眼中的“好友”已然上升到了对自家祖父的教育方式有所质疑的高度上去了。
不过,沈文晖想要平平淡淡地将这一茬儿给混过去,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这不,上首的那位,这就开始点名了!
“先前被皇帝任命为钦差、负责查清湖州刺史贪污赈灾银款、协助做好后续赈灾工作的沈文晖何在?”
听到这声音,沈文晖很是无奈,却也只得调整了面部的表情,站出来行礼道:“微臣沈文晖参见皇上!参见太上皇!”
太上皇眼睛眯了眯,他对下首的人还有印象,不过上一次见的时候,他还未曾将此人放在心上,哪怕他压了郑家那个孙子一头,成了状元郎,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一个贫家子,结的姻亲也在朝中帮不上什么忙,能走多远?却没想到,此人能够得皇帝如此信任,便这样走进了他的眼中。
殿中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其余的大臣也并不敢多嘴,谁都是心里门儿清的,湖州刺史,那可是太上皇在位时一手提拔上来的,现下圣上派出去的钦差将贪污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遭殃的只有湖州刺史那一家子吗?
当然不,这不也是从侧面打了太上皇的脸,证明他识人不清了吗?对着圣上或许不好发落,对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然而,就在崇光帝自己也几乎要忍不住出声来打破这般凝重的气氛之时,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太上皇居然温和地笑了笑:“当真是年少出英才呐!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他这般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