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身边人屏退,包括李福才,独留卓严琦与之谈话。
约莫一个时辰卓严琦才从乾元殿走出,再等李福才进去时,只觉殿内的气压低到一个境界,沉住呼吸放轻脚步的走了进去。
韩琛眼中混沌,像是沉入了什么无法解开的纠结境地。
李福才将皇后送来的羹汤放在桌上:“皇上,皇后娘娘怕您劳累送来了藕香排骨汤,您喝一点?”
韩琛摆手,问道:“肖原可问诊来了?”
李福才这才想起一直恭候在门外的肖太医,弯腰答道:“肖太医早已等候在外,奴才这就去唤他进来。”
不多时肖原便跟在李福才身后进来:“臣给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韩琛负手而立,俯身逗弄着刚刚送来的学舌鹦鹉,前几日她总说想养一只动物在身边,这样也不至成日无趣,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孕那犬类便不可养,“娴婕妤的身子如何?”
李福才对上皇帝的视线,默默退了出去。
肖原正色道:“娴婕妤的确有孕两月,胎像也如庄太医所说稳定,只是……微臣察觉内里有些虚浮,可能是今日受惊所致,还得多观察几日才知缘由。”
“嗯,”韩琛眸中带了一丝温柔,不过转瞬即逝,“肖原,从明日起娴婕妤的请安脉由你接手,若是平安便直言;若是脉有异象,娴婕妤面前你也只说平安,而后来禀告给朕,明白吗?”
如此却是违背的从医之得,肖原有些犹豫:“可是皇上……”
“朕如何说你便如何做,明白吗?”语气不容置疑,肖原受命于人也不得不低下头:“微臣领旨。”
***
肖原走后,韩琛向外传唤李福才进内,吩咐道:“娴婕妤有孕期间,凤阳宫、明阳殿还有静安殿找人看着。”
“是。”李福才领旨,他只当皇上是怕这三个主位的人会有人心生歹意。
正当他要退出去着手安排,韩琛又叫住他,将鹦鹉栖息的笼子交给他:“这个送去玉竹小榭,就说给她赏玩的。”
“奴才知道。”
韩琛走回桌案前,抬手抚上那张新画的小像。
冬至那日他前去赏梅,红白梅花相间煞是好看,更好看的却是其间隐约可见的妙人。他的阿沅敞开了笑,与侍从说着闲话,采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红梅准备回去插放,回眸间惊为天人。
回宫后他念念不忘,摊开宣旨落笔作画,林林总总用两月月方才画出他见过的模样。
看着那张小像,眼前闪过她有了身孕后的兴高采烈,虽然从前问她时她总说她也还小对孩子没有多大期待,可真正有了的那一刻,她是欢喜的。
只是如今这个孩子……
几乎不可闻见的长呼一口气,韩琛失神的走向内殿。
***
自从有孕,玉竹小榭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宫里受宠的不受宠的嫔妃都来了一遍,除了身子不方便的方贵人。其中以和婕妤和徐贵嫔来的最勤,和婕妤本就交好,徐贵嫔应当是想向她靠拢,与其交好的惠容华也是如此,只不过惠容华身子骨不好,常病自然不能常来,怕过了病气给她。
如此,宋梓婧也并不厌恶,这宫里多有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四月初孩子满了三个月胎像稳固,尚宫局置办了搬迁事宜。新居寻樱阁的确符合她的心意,面积宽敞,后院有一片刚长出绿芽的樱桃,夏日里便能吃上。
看着阴了几日的天放晴,宋梓婧想着出去走一走,对胎儿发育好。
没成想走出宫门溜达一圈,却没碰上让人心情愉悦的好事,惹了一身骚回去。
宋梓婧侧躺在贵妃榻上,面朝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寒娟托盘中端着一个香囊走近:“主儿,明阳宫那位主儿给您绣了荷包,说是安神之用,您看?”
“太医可有验过?”
“已经给肖太医看过,里头加了龙涎香,有助安眠,主儿可以放心用。”
自从她有了身孕,不用多说,只要有东西进来,寒娟都会一一经手拿去给肖原看,生怕出了一点叉子。即使是神经大条的春若如今也是紧张兮兮,任何事情上都小心。
宋梓婧起身接过,放在鼻间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橘香,很合她心意。
“明日帮我挂上吧。”
“喏。”
即是明日才穿戴,寒娟将荷包受了起来,转身一看,宋梓婧正神色倦怠的揉着额头,担忧道:“主儿,可是方贵人的一席话让你不舒服了?”
先前出门去散步,途中偶遇从凤阳宫请安回来的方贵人,受了好一顿嘲讽。
宋梓婧拿过放在一旁的巾帕擦干手心的湿润,不知怎的有孕之后总爱冒汗:“她说的话并没有错,等孩子生下无论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他都不可能养在我身边。”
方贵人无非也是讽刺了一些她不是嫔位,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和她一样,没有资格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不见得尊贵到哪里去。
寒娟至今不知道,即使方贵人有一个孩子护着,是哪来的狂妄敢那般对婕妤说话。
“等孩子平安降生,皇上一定还会有嘉奖的。”寒娟走至她身后为她轻轻揉按,“小主何必在意一个贵人说的话,她如今不过是嫉妒罢了。”
“平安降生?”宋梓婧细细品味这四个字,哼笑一声,“淑贵妃有孕时是皇上护着,如今的方贵人背后靠着皇后,而我呢?什么都没有,何来的平安降生。”
寒娟着实被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言语震惊,可余下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态度谁也说不清,初始皇上常来,也常带着笑,可随着时间推移,像是在避着什么一般,不愿踏进寻樱阁。
夜里在主子睡后却又悄悄而来,坐在床榻边,目光柔和的看着主子,很是怜惜的抚摸只稍稍凸显的小腹。
寒娟看着都觉矛盾。
皇上也不让她告诉主子自己来过。
这都什么事啊。
***
肖原又一日请了脉前去乾元殿禀报,只是面色愈发的沉重。
他今日给娴婕妤问诊,只觉那胎儿脉象比之初孕时弱了不少,只是依照皇上所言,还是只能告诉娴婕妤胎儿安好。
时间越久,他越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医德。
“如何?”
“皇上,娴婕妤的胎像已然虚弱,若是再不寻治,这孩子只怕……只怕熬不过五个月……”
高抬的手轻轻落下放在腰侧,静默良久,韩琛吩咐道:“做好准备吧,切记,不可伤到母体。”
肖原垂首,皇上这是要弃了这个孩子,无论缘由为何,他都替娴婕妤惋惜,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到妊娠反应眼中吃不下东西,为了孩子每日一碗菊花药汤下肚,只为了能吃下东西。
那菊花汤可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
从乾元殿出来,肖原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如巨石压下透不过气。
***
宋梓婧坐于塌上,手中拿着针线缝制给孩子准备的衣裳。
寒娟端着安胎药进来时见她疲色深重,担忧道:“主儿,您有着身孕,不宜劳累,这些物件交给奴婢做就好了。”
宋梓婧摇头:“我想亲自给他做几件衣裳,等他出生了便可以穿了。如今才两件呢,无妨,待第三件做好我就去休息。”
“那先把安胎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寒娟伸手摸着碗身,已经有些凉了。
闻言,宋梓婧放下手中活计,将乌黑的药汁喝了,蹙眉吃下寒娟递来的蜜饯:“肖太医那边如何说?”
时间越是往后移,她越觉得身子沉重不堪,如今堪堪将满四个月就如此,若是月份再大一点可还得了。
寒娟敛了笑意:“肖太医还是说一切无恙,只需静养就好。”
每一次问都是这么一句话,任谁听了都不相信,但太医院中就属肖原医术最好,他都如此说了。其余太医来了也都是如是说道。
她即使再不相信也只能信了。
***
五月初,太后突发急症,病重垂危,宫里妃嫔轮流侍疾。
娴婕妤和方贵人因着有孕才免去了侍疾,一怕过了病气,二也怕劳累过度伤了腹中胎儿。
太医在慈安殿轮流询治,磋磨过了半月余,太后一直不见好,甚至陷入昏迷,几日不醒。皇帝震怒,一连处死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太医。
一日夜里,屏若姑姑着急忙慌的赶来寻樱阁,正巧因为腹胀难受,宋梓婧还未睡下。
见着发鬓凌乱的屏若,宋梓婧没由来的慌乱:“是太后醒了吗?”
屏若姑姑眼眶微红,一抹眼角的湿润:“太后娘娘今夜转醒醒了,几个太医前去诊脉,皆是面色不好,只道太后恐时日无多。太后挂念,指着要见你一面,除了您,谁也不见。就烦劳娴主子随奴婢去一趟。”
“姑姑哪里的话,如此怎能算是烦劳?”宋梓婧一听也急了,提步就往外走,“寒娟,着人备轿!”
倒是寒娟在后头喊着:“主子,天凉,披件衣裳再去!”
可宋梓婧哪里等得,屏若的意思,不过就是太后难以撑过今夜,如若不然,太后不会急着在深夜里找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