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默言凝看杨寒衣,杨寒衣和樊默言对视,樊默言眼中有着怀疑、好奇、吃惊……那是自樊默言活过来后很少有的情绪。
樊默言紧紧盯着杨寒衣的脸,他想看明白,看明白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杨寒衣,明明是活生生的杨寒衣。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是他认识的杨寒衣,那目光恨不得将杨寒衣盯出一个窟窿来。
杨寒衣再次说:“默言,我说我不是杨寒衣,不是天照的人,不是杨家的孩子。这样突兀的告诉你,你不能接受我也理解。”
樊默言不说话。他想起了以前,杨寒衣七岁之前各种神神颠颠发疯,七岁之后更是各种疯癫没有正行,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什么拖拉机,水稻和稗子有区别,还有一些棉花应该怎么种的话,常年种地的农户怎么会信一个孩子胡扯。
杨寒衣每每说一次,杨家父母就打一次,后来疯癫的话就传了出来。再后来,杨寒衣认识各种字,深山老林哪有读书钱,就连识字多的夫子都没杨寒衣知道的多,从小没上过学堂,就在学堂边混了几天的人怎么会比夫子懂的很多?
樊默言有些明白了,依旧怀疑:“你真不是天照人,不是寒衣,那你是谁?”
樊默言话中已然有些戒备,甚至带着一些疏离。
杨寒衣心里有此准备,牵着樊默言的手,说:“我早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会不再爱我,甚至会疏离我,可我还要说。”
“曾经我想的是一辈子不告诉你我的身世,只身份一件事我瞒着你,其他我都交心和你说,我很爱你,很爱到深爱。我明白一段感情中最好的是不能有误会,而我也最怕误会,所以我愿意对你坦诚坦白,唯独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久到特别沉重,我总觉得自己欺骗了你。”
樊默言冷淡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喜欢的是杨寒衣,很纯然的杨寒衣。如今你告诉我你不是杨寒衣,你让我如何自处?”
杨寒衣心疼这般冷淡态度,说:“从你是狼族人的身份揭穿后,你接受不了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生活的故土不是你的家乡,为此性情大变后。我才决定不告诉你的,我甚至想一辈子不告诉你。你接受不了你身世,我再告诉你我不是杨寒衣,你会不会彻底离我而去,会不会认为我乃异类,将我送去衙门火焚……我担心也害怕,在这个世道,我无依无靠,我不想最后连你也失去。所以我选择了隐瞒,可今天很坦然的说了三个字,就那三个字,我知道你放下了,而我也不想再瞒你。”
樊默言问:“哪三个字?”
杨寒衣轻吐一口气,悠悠说:“你说你是‘狼族人’。如果不曾放下和接受,我想你不会说出来,你接受了自己的身世,接受了自己不是天照人的事情,那么我身世这事,你应该也能接受。”
樊默言冷冷道:“你就那么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爱到能接受你不是杨寒衣的事?”
此话如此冷淡疏离,和以前的樊默言相比,大相径庭。
杨寒衣忍住那份寒冷,说:“我相信你,很相信,很爱你。我坚信我们走过了很多风雨,你为了我众|叛|亲离,流亡天涯;我为了你,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我们都走过了彼此最落魄的时候,难道这不是信任么?”
樊默言拉开杨寒衣的手,说:“我所有的爱是对杨寒衣的,而你不是他,你欺骗了我。”
杨寒衣理亏:“是,我是欺瞒了你,用了小寒衣的身体,带着他的身体去感受你的好,拥有你给的一切。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可你不知道,你给的爱,给的信任保护太完美,完美到我不想失去。我接受的小心翼翼,每天都怕自己露了马脚,怕自己一个话没说对,被怀疑,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不被这个时代认可。默言,我活的很累……很累……”
樊默言不理杨寒衣,杨寒衣又说:“我知道用着小寒衣的身体来拥有的你的好,享受我哥哥弟弟们对我的付出这样很自私。欺骗你,你们也是我不好,可我享受了一切,也为此付出了一切,承担着一切。默言,如果不是你,在樊家刘氏砸我那次,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樊默言凝眼看他,说:“樊家?”
杨寒衣点头,说:“刘氏砸我那次,我想的是回家,回我自己的家,不是你们这里的家。我自己的家很好,不像你们这边这样嫡庶差别,勾心斗角。我当时想刘氏直接将我砸死多好,那样我就不用受罪了,可你对我的在乎,我……舍不得。”
樊默言说:“你家,你家是什么样?你说你不是杨寒衣那你是谁,为什么你说你付出了一切,承担了一切?我不懂。”
杨寒衣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叫杨寒依,和杨寒衣的名字一个字的差别。我那个时空是这个朝代几百年后的样子,可以说我来自未来。那个世界里,我是做农林考察研究的,平时比较忙,都在田地里,三十了也没说对象,从没恋爱过。”
“家里有三口人,我和爸爸妈妈,家里不算很有钱,但也算有房有车,收入稳定,不会被生活所困,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他们很开明,很恩爱,我妈是温婉古典的女性,在这样的家庭里,我自己也顺风顺水,所以挺单纯的,用我们那边的话就是傻缺一个。”
“对!还有!我们那里管爹娘叫爸妈,和你们这里的叫法不一样。我们那里没有三妻四妾,都是一个丈夫只娶一个妻子,生一二个孩子,上头会控制夫妻生孩子的数量,生多了会惩处。不像你们这里孩子越多越好,也不会重男轻女,女孩都是家里的宝贝,不像这里女孩只能养在家里等着嫁人。还有很多很多……你想知道么?”
樊默言确定杨寒衣不会伤害他后,神色缓和了些。杨寒衣拉着他手,牵着他坐下,樊默言没有排斥。杨寒衣靠在他肩头,眸光落在天边的月亮上,说:“默言,你听我慢慢说。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等我说完,你要是喜欢我们那里,等我们百年后,我们去那个世界里再续前缘。”
樊默言不答他话,只说:“你说吧。我会慢慢接受,我生气的不是你不是杨寒衣这事,而是你欺瞒我。”
“抱歉。”杨寒衣说:“我只是很怕失去你。”
“无事,你接着说。”樊默言说:“你说你不是杨寒衣,是怎么回事?”
杨寒衣说:“你知道过敏么?”
樊默言皱眉:“那是什么?”
杨寒衣说:“你们这边的话叫‘癣’,就是身上痒,呼吸困难,长各种白斑,大致这样。”
樊默言点头:“我知道了。”
杨寒衣说:“我以前春天去地里考察,油菜花开的多,我花粉过敏,吃药打针住院,最后引发的呼吸困难,死在了医院。等我再醒过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杨寒衣。”
樊默言似懂非懂,眉头皱的厉害:“你说你来到这里,身体也来了么?”
杨寒衣摇头,说:“没有。我身体在那个世界,在我死后爸妈应该火化了。”
樊默言不懂:“火化?”
杨寒衣解释:“就是火焚,烧掉。”
樊默言说:“那杨寒衣呢,你来这边,他呢,你杀了原来的杨寒衣?”
杨寒衣忙忙道:“没有。我没有杀杨寒衣。如果他不死,我不可能占用他身体。只有他死了,我的灵魂才有机会。”
越说越邪乎!樊默言不懂。杨寒衣耐心说:“就是我在我的那个世界死了,我的身体没有了,但灵魂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杨寒衣刚死,身体还没腐烂,被我的灵魂感知,或者小寒衣命不该绝,就让我在他灵魂死掉的那一刻,我过来了,这样我用着杨寒衣的身体,我那个世界的灵魂,活过来了。”
“借尸还魂?”樊默言给出了他认知中的答案。
杨寒衣点头,心道再怎么掰扯估计也扯不成,索性理解为借尸还魂吧。
“那以前的寒衣再也没有了么?”樊默言有些忧伤,眸中点点失落。
“嗯。”杨寒衣点头,忧伤道:“他死了。是被活活饿死的。”
樊默言不说话了,眼睛眨啊眨。
杨寒衣问他:“默言,你很喜欢七岁之前的寒衣吗,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灵魂,还是喜欢的就是名叫杨寒衣的这个人?”
“我……我……”樊默言不知道怎么说,印象中七岁杨寒衣的确疯癫,好看是好看,可见人总是傻笑,嘴里说的话的确都是人听不懂的,瘦瘦小小的孩子,眼睛很单纯,就是那种纯然的感觉让樊默言想去亲近,在樊家十几年,勾心斗角,提防算计,让他对单纯的人多了一份保护心疼之情。
后来的杨寒衣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传言说他又疯癫了,说他性子烈,说他不孝爹娘,成日混吃等死,没个正行。
再后来就是他接触的杨寒衣,温和和倔强并存,浪漫和善良同在,刚烈和谦逊皆有。有时候安逸不思进取,有时候家国抱负为天下,有时候像个孩子调皮爱撒娇,有时候却懂的比任何人都多,性格胸襟远远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为了他,和樊家争分家,护娇娇,挥剑断宗亲;为了他,在知道他狼族人身世后,不离不弃,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救回来,拉着他一路前行;
为了他,一路颠沛流离,在他命悬一线时候,跪地求人,晚上像狗一样守着他;为了他,一次一次被他算计,三次和离书,刀刀在心,多次怒气攻心,吐血不止,却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甚至为了他,在他身体极度虚时,自己给他避子汤,他都没有再怪过;更甚至为了他,顾全他身份敏感,最终放弃了仕途,断了前程,一辈子在这种地……
从他的话里可知,以前的杨寒衣该多么惬意舒适,不为生活所困,不被世俗所扰,纯然温和,顺风顺水。那样的杨寒衣该多骄傲呢!
可到了这个世界,接受着小寒衣的家庭,忍受泼辣的杨家父母,还要被当成赔|钱|货一样嫁掉,忍受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忍受那心如|蛇|蝎的婆母,忍受那爱说是非的亲戚……更甚者,还要带着一个身份卑微的他,随时都会因为身份卑微问题性命垂危。
如果当初不向他提亲,不娶他,他是否会嫁给不一样的人,最终顺风顺水,每天安逸平淡富足,过着像以前一样的生活?
如果当初杨寒衣铁了心要和离,哪里有后面那么多劫难?如果自己当初不求他不要走,不要和离,骄傲如他又如何会受尽磨难,差点被打死,被五族土匪折磨死?
如果……如果……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一个多年前情根深种,一个眨眼间一见倾心,便注定了两人不舍的纠葛。
说他为了杨寒衣倾其所有,体无完肤,杨寒衣何尝不是为了他跌落云端,卑微如泥?
这才是他爱着的杨寒衣啊,为了他,真正身心皆伤的杨寒衣。而杨寒衣就连不告知他秘密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他,怕的是他离开,怕的是他不能接受……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去愤怒?
“寒衣。抱歉。”樊默言搂住杨寒衣肩头,侧头埋在杨寒衣颈窝,说:“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为我活的不像自己,我还为此气你,是我自己没想明白。”
杨寒衣故作轻松笑笑,说:“默言,你很爱以前的杨寒衣吧?”
樊默言搂紧了杨寒衣,瓮声道:“不,不、不!我不否认我欣赏想靠近七岁的寒衣,可真正和我走过来,和我一切经历风雨的是你,是现在的你。我喜欢,我爱的……闭上眼睛脑中出现的是现在的你。我这样说,清楚么?”
“真的?”杨寒衣有些不信,不信樊默言这就接受他魂穿异世的事。他说:“你真的想明白了?”
樊默言点头,说:“想明白了。明白了我很幸运,能有一个纯然,视我如归宿的你。上苍没有薄待我。”
杨寒衣明白,说:“你还恼我吗?毕竟我欺瞒了你。”
樊默言摇头,“不了,不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杨寒衣忐忑,问他:“你不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怪异,你不怕我目的不纯?”
樊默言笑了笑,说:“是你便好,只要是你便好,你瞒我有苦衷,我现在知道了。如果你真有什么目的,你我经历那么多风雨,死你手也算值。”
杨寒衣搂住樊默言,说:“说什么傻话。我们会很好很好的,你信我,信我好么?”
“嗯。”樊默言点头,还有一事不解,说:“寒衣,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杨寒衣看着月亮,说:“我以前个儿接近一米八。”
樊默言说:“一米八是多少?”
杨寒衣想了想,说:“就是和你差一点点,那么高。”
樊默言有些郁闷。原来寒衣以前那么高啊。
杨寒衣接着说:“我以前有八块小腹肌,身体很好,不说力能扛鼎,但跑跳走路打架基本不会太差。”
樊默言更郁闷了。寒衣原来身板这么好啊,和他不相上下啊。
杨寒衣说:“我没来这里时从不知道哥儿这种人,更不敢想男人还能生孩子,得知自己地位最低下的哥儿,还要生孩子,我真的觉得上苍在捉弄我,当时真的想撞墙!”
樊默言彻底郁闷。寒衣还是威武高大的汉子啊,他是多幸运娶回他啊。
“寒衣,是我累你了。”樊默言心疼他,说:“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杨寒衣笑笑,说:“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表明自己多辛苦,是想告诉你两点事,一我不想欺瞒你,现在我做到了;二我想给你说,我们那边信奉一夫一妻,不接受三妻四妾,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只有一个伴侣。所以……你该明白,我从此以后不会三妻四妾,更不会顶门户娶媳妇。这样说,你安心了么?”
樊默言笑了,那笑能羞煞天上月,那笑看在杨寒衣眼中,只觉心中暖暖,这样的樊默言已然不是木讷的他了,自从来了碧波山庄,他渐渐在从过去走出来,在接受新的事实,摆正自己的位置,活出新的自己,大概真的是远离那压抑人的环境了吧。
夜晚的风有些大,吹的杨寒衣有些冷,杨寒衣往樊默言怀里窝了窝。
“走吧。回家,回我们的家。”樊默言拉着杨寒衣起来,话中隐隐欢愉。杨寒衣怔怔瞄着他,忽然就生出了想和樊默言再成一次亲的念头。
他一向偏爱自由,要寻求真爱,大概真是前世思想影响,和这个世道的思想完全不一样,那些受规矩,成家生娃尽孝养老的事就交给他哥他弟吧。
和樊默言有个小家,养一双儿女,过过小日子,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林逋大人一生未娶,以梅为妻,凭鹤做子,怎么想都觉得梅客居有些不详……杨寒衣想的越来越远,竟信了那些风水,樊默言适时打断了杨寒衣的想法。
“风大,回去洗热水澡去。”樊默言说。
腰间月季花,经历一天,没有水的滋养,隐隐有些发蔫。杨寒衣心中积压的事情放下,长叹一声,牵着樊默言,于清寒朦胧中,两人并行着回了梅客居。
白日应付一众泼皮官员,杨寒衣简直累死,洗漱过后,一沾床,便睡的像死狗,什么都不知晓了。
翌日清早,天气晴好。樊默言进了院子,见昨日买的丫头小子都已经洗干净倒腾过了,丫头穿着粉红的薄纱春衫,看着娇嫩嫩的,果然年轻好颜色。肖垣脚伤处理的早,杨寒衣又把自己以前留的消肿止痛的药膏都给用了,倒也没到溃烂的程度,跑跳不是问题。
樊默言指着肖垣,说:“你一会找寒文管事要一双厚实宽松的鞋,跟我走一趟。”又指了指孤鹜,说:“你跟着公子,他说什么,你做就是,机灵点。”末了指着落霞,说:“你辛苦些,将厨房的伙食还有公子要用东西都准备准备,有不懂的找寒文管事。”
樊默言带着肖垣出去了,落霞去了厨房准备早饭伙食,孤鹜颔首站在杨寒衣卧室外,杨寒衣听樊默言吩咐时已然醒了,就是身上疲累,不想动,见窗户上有个影子,便说:“进来吧,外面湿气还是有些,别吹风寒了。”
孤鹜进来,杨寒衣说:“只把我和默言的脏衣服拿出去,屋里收拾干净整洁一些便成。仔细些,别摔了。”
孤鹜轻手轻脚将昨晚插的月季花换水,顺带将残败的一片叶子拾掇了,杨寒衣从床上下来,长发披散,一身亵|衣如缟,双手背立,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叶子浓密的梅树,片刻后孤鹜做完事回来,颔首低头,手里捧着衣衫和鞋,等着杨寒衣吩咐。
杨寒衣回头打量她,见孤鹜脸洗干净了,还施了些薄粉,肤白脸尖眼睛大,头发重新梳理了,衣服却是一身粉,宽宽大大的,也不太合身,整个人站在那小小的一只,单薄的很,比他矮了个头。
“怎么是一身粉色,连头巾都是粉的,你们现在流行这种打扮?”杨寒衣问她。
孤鹜低头,说:“回哥哥的话。昨日来,寒文管事见我们衣衫体己没多少,临时在街市上买的,让我们凑合着穿。”
“是寒文啊……凑合穿?”杨寒衣嘴角微抽,人家姑娘年纪小,适合穿粉,也不能一身粉色吧,他不知道全身粉色显胖?更要命的还搭配一个粉色头巾,粉色口脂,什么庸俗的审美?
杨寒衣说:“我一会给寒文说,让给你们重新量着做几身换洗衣衫。整日看粉色,太俗气了。”
孤鹜摇了摇头,杨寒衣道:“怎么,不喜欢?”
孤鹜躬身,说:“寒文管事昨日说了,先让我们应付着,现在庄子没银子,不能大肆花销。如果大肆花钱,我们会把庄子吃穷的。”
“吃穷?”杨寒衣笑乐了,对他弟爱财如命,‘勤俭持家’的能力相当佩服,遂说:“这事我一会给他说,你们都是爱美的年纪,都应该漂漂亮亮的,再者你们代表着我杨寒衣的脸面,穿的好看精神些,以后出去也能抬起头,不至于被人背后说道。再怎么省,这点该给你们的还是要给。”
孤鹜抬了头,复又低了头。杨寒衣说:“不用这么拘束,什么少爷奴婢的做派都少些。你站直些,也别总低着头。”
孤鹜只觉的杨寒衣好好说话,抬头见杨寒衣一派温和,丝毫没有架子,胆子也大了些,歪头笑道:“哥哥,你真好。你不像那些大官老爷那样,不像个少爷,像邻家哥哥。”
邻家哥哥?杨寒衣笑了,果然是小儿女心思,庆幸昨日和老三之间掰|扯时,落霞孤鹜肖垣被他弟带走了,不然让他们见证全过程,估计再也不会说他杨寒衣好相处了。
杨寒衣笑笑,没说话,孤鹜上前帮着杨寒衣穿衣,杨寒衣一边想着给院子里的丫头小子做衣服,一边又想到了整个宅子,现在整个宅子都在收拾阶段,粉新重修工作已经做完,后面再入住几家长租佃户,整座宅子也不会冷清了,厢房中热热闹闹的,还有姑娘孩子们,每日都像大杂院的生活,和乐安然一片。
杨寒衣在屋中神思飞飞,七想八想,对未来的庄子做个规划。朱大义带着一群人进了院子,院中地上一片狼藉,残败的绿叶子落了满地,一群人并排站着。
朱大义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喊公子出来。”
站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家,不曾进过这么气派的地方,当即纷纷赞叹这宅子主人会生活,粉新风格高雅大气,女人们带着小孩子在东看细看,一些当家的男人站在院中,好奇张望。今次过来的人是昆山村长招募的,分别有五家,和家姓氏的是老大,带着马、苏、风、郑四户人家,今次都是来给杨寒衣见礼,商量后面怎么种地。
朱大义去了里屋,叩门,说:“公子,外面来人了。”
杨寒衣说:“好,马上出来。”
“少爷好。小的给您请安了。”
“少爷万安。小的给您请安了!”
“少爷万安。小的给您请安了。”
杨寒衣出了房门,进得院子,还没坐下,一口一个少爷请安的,听得他很不适应,几个佃户熟悉环境后,在水井边逗弄他的绿毛龟,小孩子在和黑妞,白郎玩耍,猫狗很欢实的围着孩子们撒欢转圈圈,院中很是热闹。
孤鹜进里屋搬椅子去了,杨寒衣站在院中看着院中一些人,这些人是昆山村的村长给他留意的,当时他和樊默言去昆山划地界,因为默言娘身世的事还特意请教过老村长,他那时说了要找佃户,长租短租的都成,当日也是说出来,场面上的话,不指望老村长当真,不曾想今日还送来了几户老实的人家,杨寒衣心里不得不承认,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杨寒衣冲给他请安的人点点头,说:“叫我小公子,或者公子就成,我还没那个命做少爷,你们想我好的心,我领了。在此谢过大家。”
众人纷纷说:“公子客气。”
杨寒衣以前没接触过佃户,他自己家里不成为佃户就不错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去做,一是给人留个好印象,不做扒皮地主杨寒衣;二是收买人心,让人安心跟着他干活。
当即去里屋拿了上好的大红袍,千金难买的大红袍,贵的杨寒衣直砸吧嘴,为了人心,勉强忍了,亲自给他们煮茶,每个人一大海碗分了下去,说:“来了梅客居,以后都是一家人。后面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我说,我们商量好了再做。来,喝茶,千金难买的大红袍。”
庄子的掌家请他们喝茶,还是自己亲手煮的茶,说明很看重他们,也算作接纳,佃户们懂了杨寒衣的心,纷纷说:“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对公子不存坏心。”
“好。”杨寒衣很满意这些人的会看脸色,又添了水,分了茶,面上淡然,心里疼的要死,勉强维持端方,说:“有些条件不好的,有些家里困难过不下去的,和离鳏[guān]寡孤独的以后就在这住下吧。厢房有的是地方,不弄坏屋中陈设家具就成,先住个一年,把家里几张嘴养活了,有什么要用的,找樊默言或杨寒文,他们都管庄子的事。”
杨寒衣这话表明他们吃饭住宿没问题,几家人纷纷松口气。
杨寒衣又说:“但我不养吃白食的,今年没交的银钱口粮,明年收了都要给我。前三年不收你们利息,后面日子好过了,你们在寻思出去盖房子单过。”
和家男人说:“小公子真是义举,我们绝对不白吃公子的,等粮食种出来,利息还是给公子,我们好过些,肯定要找新的住处,哪能一直住公子的房子哩?没这个理。”
杨寒衣道:“抽个时间去把自己要种的地圈出来,能种多少是多少,别护食抢地累死了,一亩地,四六分。我六你们四。”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很不好看,有些不大情愿,但茶都喝了,还是好茶,总不能拒绝。杨寒衣笑笑,说:“别觉得自己亏,我庄子的地,最差都是两季收的,稻子能收三季,你们后面试试看。只是今年我来的晚,紧赶慢赶只能种一季。上山的时候应该都见着了吧,那水车水排还有大沟小沟都是给稻子庄稼吃水用的,只等着建好了,产量比以前多的不止一点。就算你们种不了三季稻子,两季也成,最差的一季,我自己农家出来的,知道吃饭不容易,那点租子没必要从你们血汗中要,到时都好说话。”
众人一口气长叹,杨寒衣又说:“你们要种地还是种树都自己先看看,熟悉一下,这几天先归置东西,歇歇养足力气。把牛喂好点,后面耕地用。”
四户人家得了结果,都笑呵呵的退了出去,院内只剩下一妇人,和一孩子。杨寒衣看了眼,知道这妇人姓苏,此刻不走,定是有话说。
那姓苏的年长妇人上前,笑着对杨寒衣说:“公子,我下地怕是不成了。公子缺做饭的人吗?我给少爷还有整个庄子的人做饭。”
“成呀。”杨寒衣觉得这个来的真是好,昨天买的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让他们做饭是能做,但终究不如年长的妇人,有这妇人带着,两女孩学起来也快些,打个下手帮忙再好不过。杨寒衣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庄子上做饭伙食的事都归你负责,一天十八钱,包吃包住。”
苏氏忙忙道:“做饭能成,不能拿公子钱哩。公子包吃包住大恩惠,哪里还能要公子的钱?”
苏氏是和离出来的,她曾嫁了个酒鬼丈夫,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孩子病死了,一个孩子给那爱喝酒爱赌钱的酒鬼丈夫卖了,后面这个苏氏死活不同意,发动娘家人,半夜拿着大砍刀,趁着那酒鬼丈夫脑袋不清醒,吓了一通才拿到的和离书。那最小的孩子如今已经十二,杨寒衣知道些,也记不住那些家长里短,大致知道苏氏三十多岁,手脚利落,吃苦耐劳,很是能干。
杨寒衣真心不想让人家白干活,坚持要付工钱,掰扯清楚最好,苏氏却说:“公子愿意收留我们,给口饭吃,来给公子报恩应该的,哪里还有找公子拿钱的理?”
杨寒衣见她推拒,也不好再说,只道:“我屋子里有两个丫头,年纪比较小,你带着她们一起做饭忙活,能少受累些。工钱什么的后面我让寒文给你们合计,厨房里什么都有,你们有什么去找寒文管事,库房里的柴米油盐找他就成,都是他负责的。”
杨寒衣坐了一会,腰疼坐不住,便起来去厢房内院溜达去了,见和家的两个孩子在梅园里挖坑,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盆水,一人拿着一株花,两孩子笑呵呵的,一边挖坑一边扔泥巴,忍不住笑起来,走了几步,去了里院。
梅客居里院有个圆拱门,门上都是些年长的爬山虎,过了圆拱门,穿过几条回廊,回廊下面便是个大池塘,这就是林逋当年住的地方,里屋书房周边都是梅花,通往前院的中间是池塘,池塘就是当年养鹤的去处。一旦池塘有了活水,再整点鱼,倒也是一番好景色。
杨寒衣的屋子窗户对着一片梅林,梅林对面是华清阁,此时杨寒文正在让人打扫,住在了华清小院。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杨寒衣端着袖子,笑呵呵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算盘声。
杨寒文悠悠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哥,我刚闻着梅花香味,你便来了。你这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梅客居里里外外已经翻修好了,回廊处挂了白纱,梅花叶子在风中颤颤飒飒,杨寒文一身月白长衫,袖口绣了山水云纹,腰间玉带处绣了一枝梅花,手中拿着一块木棉花的吊坠往腰间系,说:“这些梅花都有几百年了,最新的也得有七十多年,这样的宅子,算是苏州的达官贵人都求不得。我看你缺银子缺的紧,宅子里开销太大,真没办法了,把这百年的红梅绿梅挖去了卖,一株五百两的绿梅,我想你是能喊出口的。”
杨寒衣打趣道:“我怎么还想着一个好法子呢,把梅花枝干磨成粉,拿出去称斤卖了,岂不是更赚?”
杨寒文哭笑不是,拍了杨寒衣的长袖一下,说:“真是暴殄天物。你要和我去看看桃树梨树槐树苗吗?”
杨寒衣惊,说:“你把树苗运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杨寒文白杨寒衣一眼,说:“昨晚你睡的像只死狗,肯定不晓得。那些农户昨晚一晚上没睡,走水路连夜运上来的,就怕误了你的事。都是大哥留下来的兵大哥们搬进来码好的。”
杨寒衣昨夜是睡的死,也没仔细管过这事,现在得空,便跟着杨寒文去了库房,落黄在整理十几捆三尺高的各种树苗,杨寒文一边帮他运,一边说:“这是最好看的多瓣桃花,只开花不接果,纯观赏用的,你瞅瞅,这纹路,这苗子,这根……以后都是钱,心疼不?”
杨寒衣肯定心疼钱,他懂桃树,开花结果的都懂,唯独这观赏的他却不晓得了。落黄是种花的行家,当即给杨寒衣说观赏用的桃花怎么种,采光应该怎么采,浇水怎么浇,怎么呵护保养,杨寒衣又学了新的知识,一一记下了,话罢。杨寒文说:“你长租户找好了吗?”
杨寒衣点头,说:“找好了。昆山的村长帮忙张罗的。”
杨寒文说:“种树苗挖坑这是要找短工,三到五天必须把所有的树苗种下去,不然树苗要烂根。我合计算了下,庄子上短工不够,你要去找。”
杨寒衣说:“怎么这么赶?”
杨寒文拨了拨算盘,正色道:“树苗不等人。你缓他一日,他阻你几年,不能拖。你地图上划的地,我看了,地势高,采光好,土也松软,水通后要不了一年树苗能长的好,说不定能结果收一部分。”
杨寒衣明白时间紧迫,当即说:“我陪你去昆山,找昆山村长帮忙。上回给村长说了,村长还记得我的事。”
杨寒文点点头,杨寒衣让落霞孤鹜看庄子,自己则和杨寒文一并去了昆山村。山间溜索大桥已经被大哥修好,这次不用樊默言背着自己,担惊受怕的过溜索。
杨寒衣和杨寒文肩并肩走过那索桥,走在桥上时,杨寒衣在想:大哥说了送几个狼狗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狼狗崽子,他好想摸摸狼狗的头,应该和黑妞的感觉不一样。
两人雇了辆驴车,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昆山村。杨寒文充分发挥了他管事的能力,算盘打的噼啪响,和老村长从风水信道到策论天下,再到天伦之乐农家种地,扯了个十足十,村长对杨寒文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功夫格外喜欢,只夸赞和杨寒衣不亏是亲兄弟,不遑多让,一脉相承之类尔尔。
只把杨寒文夸的心花怒放,当即一统好话说罢,村长好生开心,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到这么称心可人会说话的后辈,就差把杨寒文当亲孙儿待了,在杨寒文说明来意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事给包了,应着今日下午便让短工过去挖坑种苗子,两人这事办完,心头大石落下。
杨寒衣和杨寒文从昆山下来,赶着驴车去苏州镇上溜达,正好遇上樊默言带着肖垣,在看图纸,规划排水分渠引流。
一人带头,众人得利。百年工程,利在千秋,杨寒衣想做这事,造福方圆三百里,是个聪明的人都想沾点福气,在山庄上忙着热火朝天时,苏州镇上也忙了起来,那氛围像过年送礼来往似的。
老李头联合八大打铁匠,日以继夜给杨寒衣打铁,镇上要打铁的知道杨寒衣工程大,时间赶,都按下了手中要打的铁,无形中帮着杨寒衣。铁匠们拿着樊默言给的图纸,奋力谋划着怎么打的快,杨寒衣一行人站在不远处看,樊默言忽然问他:“昨晚睡好没?”
杨寒衣说:“睡好了,睡的特别死。对了,我那月季花谁插的?”
樊默言说:“昨晚你睡后,我插的。你喜欢月季?”
杨寒衣点头,说:“喜欢。”
樊默言点点头,换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苏家婶子过来,说以后给我们做饭。”杨寒衣说:“以后不用麻烦古四家的了。而且还可以晚点回去,苏婶人热情,肯定会在锅里给我们留饭。”
“嗯。”樊默言说:“我刚才过来时看到菜市场里有卖猪肘子的,新鲜刚宰的,还有一些小泥鳅。一会买些回去,炖猪蹄汤,炸泥鳅吃。”
杨寒衣前世是荆州人,鱼米之乡,水产多,最爱就是那鱼还有炸的小泥鳅。当时下江南,在行船上杨寒衣给樊默言说过荆州有关的事,本是随口一说,表明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不曾想樊默言心细如发,记下了,并记到了现在,这种在乎看中叫杨寒衣心中感动。
杨寒衣笑呵呵的,牵过樊默言的手,于袖子中握住,附在他耳边说:“默言~你真好,好的我非常欢喜啊~”
杨寒衣吐气如兰,气息颤颤。
樊默言脖间全是那微弱气息,霎时间脸红一片,身子微绷,手上力道也大了好些,杨寒衣被抓的疼,轻哼了一声。
樊默言眸光深深,低声道:“又不安分,前世是狐狸转生的?”
杨寒衣哈哈笑,在他耳边,悠悠道:“是的啊,官人,我前世定是狐狸,还是九天神狐妲己转生,不过人家只想做你一个人的狐狸,祸你的国乱你的心,怎么样?”
樊默言咬牙,手上力道大了些,哼道:“祸水!真当是蓝颜祸水!”
杨寒衣笑道:“是啊,是啊。默言你不喜欢么?”
樊默言捏紧杨寒衣手,换着气,不说话了。
杨寒文看出两人之间氛围旖旎,只怕教坏了肖垣,拨了拨算盘,将招工的银钱都算了,末了和杨寒衣核对,核对了三五遍,就怕哪里算错,杨寒衣都被核对累了,知他精细,又是自己的亲兄弟,愿意这样无条件为自己,心中着实感动这兄弟情,遂说:“寒文,你做事我放心的,以后银钱什么的你做主就是。你想要银子随便支,我只看看账本。”
杨寒文却说:“哥你可不能把管家大权完全给我啊,我来这吃你的用你的喝你的,再掌握了管家大权,像什么样子?”
“我们是亲兄弟,还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杨寒衣笑道。
杨寒文却一本正经,说:“哥,话不能这么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现在是小钱,以后呢……以后你发家致富,几十万两银子都在我手,你放心?就算你放心,我却不放心我自己,人心会钱财驱使,在面对钱财的诱导时,感情亲情太过脆弱,我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你,我怕我会被钱迷了眼,到时有人用钱拉|拢我,做对你不好的事来危害你。古往今来多少人因为钱财之事兄弟阋[xi]墙,又有多少人因为钱财之事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樊家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兄弟之间因为钱财纠葛能做出卖女那种不要的脸的事,还有什么事不能出现的?——”
“寒文……哎,你是不是太——”较真。
“哥,不是我较真,也不是我惊弓之鸟。而是我想你好,想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帮你,去弥补你那些年受的苦遭的罪。作为兄长,你顶着无数白眼困苦顾全我们,作为胞弟,我们也该恭顺,事事为兄长考虑,这是学堂先生说的‘兄友弟恭’,我记的很牢——”
“寒文……”
“还有……我会长大,也会变,我不想自己因为钱财好处和你最后闹的不好看,我不想我们几个兄弟离心,大哥说过的‘杨家兄弟在外随便闹都成,切记内斗离心生嫌隙’,所以人是人,钱是钱,我们应该分清楚。当时你回杨家是让我过来帮忙,并不是让我掌握管家大权,也没有说让我白吃白喝,我答应爹娘过来历练,什么是历练?人情往来,金钱诱导,至高无上的权……这些对我都是坎,我如果走歪一点点,这辈子就毁了。哥,你不能过分宠我,那样是在害我,你可知道?所以,我在山庄做多少事,拿多少钱,关于其他的账目我都会算清楚,一一列好,你到时过目就成。我不会给外人插手的机会,更不会给其他人害你的机会。如果你真心疼我,想我好,等我以后成家时,你随份子多点就是。”
杨寒文说到最后笑呵呵的,杨寒衣却心中暖流各种涌动,十三岁的杨寒文,在杨家父母那样泼皮的家庭里长大,没有学会杨秦氏的鸡毛蒜皮计较,没有学会杨老爹的憨实,如此正直通透,磊落坦荡,这叫杨寒衣庆幸,庆幸他自己带过杨寒文几年,在这个世道还有亲人可以信任依赖。
当初杨老爹推荐杨寒文过来庄子时,他本以为自己要当那‘扶弟|魔’,心中还有些不愿,想到孩子无辜,才勉强应下。如今再想,是他杨寒衣小人之心,人家杨寒文明摆着的态度,做多少活,拿多少银子,哪怕是兄弟也要算清楚,这孩子从未想过要占他的,更没有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理所应当,反而因为自己去逼迫自己变的成熟,去学习那些烦人的人情|事故,从来庄子后不是帮着分担庄子内务,就是跑苏州昆山,白日在夫子处学习,晚上回来做账看书,忙的昏天黑地,一刻不得停歇,明明还是个孩子啊,还在长身体呢……
他杨寒衣何其有幸,能遇上视他如珍宝的樊默言、待他诚挚的大哥寒羽、为他殚精竭虑的三弟寒文、因他嘴上傲娇身躬力行的四弟寒武、在北方打仗还牵挂他的赵蕴之、多次为他来回奔波的白卿、提前给他筹谋未来的刘大夫……
他杨寒衣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杨寒衣心中诸多情绪,却不知怎么道明,说多了显得矫情,遂揽住杨寒文肩,在他肩头捏捏拍拍:“寒文……有二哥在一天,定不会叫你委屈,定不会让你受罪。你的心,哥哥懂了,也记下了。二哥保证,一定不会有兄弟阋墙的事出现,一定!”
杨寒文笑如明月,道:二哥说的,那我当誓言信了。二哥君子一言,不能失约。”
杨寒衣点头,伸出手给杨寒文,杨寒文于空中握住,杨寒衣轻声道:“兄弟,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疼爱血脉相连的那个人,那是前世的约定。”
杨寒文笑道:“是,约定。二哥。”
两人说完兄弟情深,一旁沉默的樊默言眼中隐有艳羡之光,肖垣懂一些,到底孤儿失亲久了,对这样的人间至亲之情也未有多少理解,心中想的是怎么吃饱喝足长好身体,以后从军杀敌,为国建功去。
杨寒衣得知杨寒文心中想法,彻底相信他,再无不愿和怀疑,杨寒文像懂他似的说:“树苗这些我给你张罗好了,短工下午过去。我还得去找些薄荷苗子,提前养活着,山上水一通,薄荷就该种了;还有葡萄藤子,我都得找人去剪枝插|扦,这些都要在水通之前赶紧把苗子运回来。这些做罢,还有稻秧子,都要提前向农户预定,小秧苗子怕是不成了,只能要二道生长的,种下去长的快,在十一月之前应该能收。我后面几日去忙这些,你把庄子上的丫头租户手艺人的事先看顾下,我回来再安排,你要种的牡丹月季波斯菊百合指甲花玫瑰吊兰,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去的途中,我问问那些花匠,大致带些类似的回来,有的你说的我们这里没有,我会用别的花代替,你到时别恼我。”
杨寒衣喜道:“不恼不恼,有就成,我不挑,好看的花都买些种子回来,落黄会种。”
“成。我到时都买些回来。”杨寒文点头,杨寒衣仍有疑惑,“寒文啊,我没给你说计划,你怎么晓得的?”
杨寒文瞄他,说:“大哥走之前交代的什么?我是你弟,寒武难道不是我弟?你和他说话说了一晚上,说了什么,寒武那大老粗都给我说了,我怎么能不晓得你的想法?”
杨寒衣扶额,“寒武那个嘴上没把关的,说这些不是让你跟着担心么?”
杨寒文说:“也没什么,正好说明我们兄弟齐心。二哥,你该开心。”
杨寒衣是开心,可也心疼半大的孩子,说:“你别太累,这些慢慢来,都赶在一块,你身体吃不消。”
杨寒文笑笑,说:“不打紧,在家我也闲不住,把这些事先做了,后面你松乏些。这些事情肯定会和人打交道,就算作是对我的历练了。”
杨寒衣应道,“那成,你有这个心,二哥也不拦你,但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身体重要。”
杨寒文应道:“你说的,我记下了,我这就收拾下,去杭州荆州,宿迁买苗子和花了。你和哥夫先回去罢。”
杨寒文雇了辆马车,买了两件换洗衣衫,带着一些碎银子,往杭州荆州和宿迁去。杭州有个西湖,西湖水多,水多的地方,水生植物多,旁边湿地中薄荷养鱼的不少,薄荷苗子好养活。宿迁花多,应有尽有,便宜又实惠。还有周边山区的葡萄藤子,因为水质的问题,都比其他地方的甜一些。荆州是水乡,水田多,秧苗子成片成片,每年种不完的秧苗子都喂牛了,着实浪费,现在插秧还没结束,寒文此去正能赶上好时候,只是南北来回跑,慢则七天,快则三四天,他着实辛苦了。
杨寒衣说:“今天下午让短工去山上挖坑去,千亩的林子,坑也不少,先挖了积点湿气,不能老闲着。”
杨寒文走时说:“你自己也别赶,我看肖垣挺懂事的,现在脚能跑跳了,让他去盯着,你自己也别去山上跑,湿气重,你身体不好,多将养些。”
杨寒文说罢上了马车径自离开了,一切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短工的事搞定了,山上后面有肖垣看着,打铁的事有张老的威严在,那些手艺人也实诚,自是不敢偷懒,杨寒文一个人当多人用,苗子和花的事被他包了,各种事情都已开始走上正轨,杨寒衣不由的长舒一口气,杨老爹推荐的人就是不错,他弟果然是有出息的,要是他自己不得忙的昏天黑地,不知所谓。
“跟你弟多学下。”樊默言打趣他。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聪明能干呢?”杨寒衣说。
“都关注吃去了,哪有心思想别的,现在日子好点了,看的不一样。”樊默言说。
“嗯。”杨寒衣点头,是这个理,饱暖才能想其他的,哎呀……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啊。
“三弟很聪明,这份聪明用在适当的地方会更好。”樊默言说。
“你好像很欣赏我弟?”杨寒衣凝眼看樊默言,带着探究。
“是啊,寒衣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未来的世界肯定很不一样,你好像没带一点好的过来,还活的有些憋屈呢。”樊默言打趣他,“你自己想是不是?”
说起这个杨寒衣就糟心,哪个异世之人像他这样啊,前世好的基础一点没带过来,坏的铺天盖地而来,想想是挺憋屈的。杨寒衣想到那些烦心的脑仁疼,摆摆手道:“你也别打趣我了,我自己这怂的样子我自己都嫌弃。不过老天爷给我关了一扇幸运之门,又给我开了一扇人情之窗,你们都很好,不是么?”
“嗯。”樊默言笑着点头,说:“走吧。买大猪蹄子,小泥鳅去。”
樊默言一派云淡风轻模样,杨寒衣在面临危险害怕慌乱,被各种琐事折腾头大要疯时,樊默言总是一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淡然样子,总能适当的缓解那种紧张压抑的氛围,说的话简单坦诚,真诚实在。
“有我在,你放心”、“我做,你歇会。”、“成”、“我去看看”、“别怕”、“寒衣……”很多时候,无论杨寒衣多么烦闷,多么憋屈,甚至在心里防线有些崩塌时,樊默言总能用这些语言给他最大的力量,拨云见雾般给他一个指引。
杨寒衣舒心笑了,樊默言又朝肖垣说:“你也学着点,多做事,少说话。”
“嗯,公子。”肖垣点头。
这和刚才樊默言说话简直如出一辙,杨寒衣不禁失笑,两人带着肖垣往苏州菜市场去,樊默言给肖垣说:“以后庄子采办,你跟着去,顺带搬些东西,落霞孤鹜两个丫头力气小,你帮衬着,平日做饭什么的也不用掺和,有苏大娘和两个丫头。你采办时留心,寒衣喜欢吃鱼、泥鳅、猪蹄、还有土豆、腊肉,都尽量买些新鲜的。”
肖垣在一边听着,杨寒衣拉着樊默言胳膊,在他肩上蹭,懒猫似的,笑着看樊默言教肖垣买菜,肖垣笔直站着,像个木头。
樊默言说:“男人会做饭,会更得人喜欢。不能你是男儿,连做饭都不会,会做和不愿做是两件事,这些你要学。”
肖垣点头,说:“知道了,公子。我会好好学的。”
樊默言又说:“采办时多换点口味,寒衣和寒文还有你都在长个儿,这方面不能缺。你多看看。”
肖垣连连点头,杨寒衣蹭樊默言耳朵,说:“你问我想吃什么,你呢?”
樊默言眼神在杨寒衣唇瓣上流连片刻,喉头动动,眼睛眨眨。杨寒衣知道当不知,说:“你们想吃什么都买些,不能只管我一个,后面我肥了,你们一个个精瘦好看,我得多惨啊。”
樊默言哈哈笑,肖垣忍不住笑起来。杨寒衣说:“你们想吃什么,喜欢的都可以买些,肖垣你后面去庄子问问大家大致的口味喜好,让苏大娘做的时候注意些。对了,默言喜欢吃肉,肉类对默言来说最好。”杨寒衣说着摸摸樊默言的脸,说:“一天三顿,每顿都要有肉。红烧、糖醋、酱爆、清蒸、五花的都爱,不挑食,特别好养活。”
肖垣颔首:“是,公子。肖垣记下了。”
“有肉给我就成,剩下的你们吃。”樊默言说:“肖垣,两丫头的吃喝菜钱从我账上走,每人每天十钱的菜钱,宁多不少,长身体的年纪,这方面该给要给。”
“其他几家长住佃户呢?”杨寒问。
樊默言看着杨寒衣,悠悠而又委屈说:“夫人最近新得千两银子,为夫一穷二白,寒衣忍心我再使唤银子?寒衣可是小地主,不缺银钱,为夫只好厚些脸皮粘着寒衣,以免被饿死了。”
这是说让他杨寒衣收留养着这只大狼狗了?杨寒衣知道樊默言手中没银子,分家后所有的钱都在他手中,庄子都转到了他名下,樊默言的确什么都没有,唯独有的应该是自己给樊默言的零花钱,就连这样,樊默言也在想着帮他分担,让他尽可能不为银钱所扰,心疼感动樊默言所做,杨寒衣说:“成,其他人的走我的账,后面我给寒文说一下,他回来了会把账做出来。”
樊默言花了二十文,买了一只大猪蹄子,一些黄豆,一盆肥泥鳅,一只小兔子回家。
小兔子白白嫩嫩,两只耳朵耷拉着,萌哒哒的。
杨寒衣不明,说:“兔子好可爱,默言你要吃兔子?”
樊默言睨他一眼,道:“我是那样贪吃的人?”
杨寒衣说:“那你买着做什么?”
樊默言摸摸兔子,说:“买回去给你做个伴,家里的菜叶太多,绿毛(那只乌龟)吃的牙都快秃了,找个兔子帮绿毛,免得绿毛还没养大,牙掉没了。”
杨寒衣忍不住笑起来,说:“你是不是准备把绿毛养大了,让他和兔子赛跑?”
樊默言若有所思,一本正经点头,“嗯。这个想法不错,后面试试。”
杨寒衣很期待那场景,肖垣冷不防道:“红烧兔头肯定好吃,公子你看兔子肥肥的,耳朵又大,红烧最好。”
杨寒衣喜欢兔子,当即一巴掌轻拍在他肩头,嗔他:“小兔崽子,公子我的东西你敢吃,你要吃了兔子,我把你吊起来揍一顿,揍的你鼻青脸肿,明天的太阳都不认识!”
杨寒衣那嗔怪模样着实凶神恶煞,肖垣吓的厉害,真怕自己被揍得不识明日太阳,抢过樊默言手中的兔子,一溜烟跑了。
杨寒衣喊他:“小兔子崽子,你无法无天,公子我的兔子你也敢抢,我今晚把你就把吊起来,让你背《论语》。”
肖垣早已跑远了,声音在空中飘——
“公子,兔子先给我摸两天,我先和这玩意玩耍玩耍,保证不吃——啊,嘶!”
兔子似是似是明白肖垣目的不纯,一口咬在肖垣手上,肖垣痛的大叫一声,那嘶吼声煞是骇人!
“这孩子。”杨寒衣笑笑,说:“皮的很,和我那个时候有些像。”
樊默言笑道:“他比你性子更刚烈欢实些。”
杨寒衣想起一事,问他:“你准备让肖垣做什么?当时买他没让签死契,总不能买个无业游民回来。”
樊默言说:“今天早上带出去时和他说了,他说他也要种地,我问他懂种地吗,他说不懂。我们商量的是,他种十亩地,每亩地五五分。”
杨寒衣觉得好笑:“他还是孩子,怎么知道种地?”
樊默言说:“我也这样想,他说他可以学。”
杨寒衣道:“黄花菜凉了估计都学不成。你后面怎么安排的?”
樊默言说:“水塘边上有十亩地,地段好,土质也不错。当初因为水塘干了,水中鱼红眼睛一事许多人村户都不敢上去,肖垣胆子大不怕那些,我准备让他种那块地。你给些种子什么的,种什么我们说了算,种完拿五分租子,剩下的他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给他饭吃,他平日不忙时跟着朱大义练练拳脚,照顾一下宅子里的马和牛,顺带在山上巡视巡视,看有没有不安分的人来梅客居晃悠,要是有直接打出去。他性子有些傲的,说只听我们和寒文的话,别人使唤他,他是不听的。”
杨寒衣没有签肖垣的死契,一个月给他一两银子,包吃包住,又给了十亩地,还让他把剩下五分粮食拿去换营生,这世道地主里只有杨寒衣这么好的了,他说肖垣怎么听话,都是樊默言提前安排好了得来的,他这地主当的真不容易。
这小子身上有大仇,小小年纪眼睛锐利的很,在庄子待不长久,非池中之物,只盼来日凤飞九天后,能顾念一下今日的主仆情分,护全碧波山庄老小性命。
杨寒衣知道肖垣这事是安排好了,又想起了两个丫头,放在屋子贴身伺候,总归不习惯,自己事情没那么多;让她们做饭,跟着灶台转打下手还行,完全做饭却是不行,而且年纪小,身子单薄,杨寒衣有些不忍心,让她们搬花弄草,又是力气活,姑娘家的也做不动。
两姑娘十几岁,其实挺可怜的,就像两根豆芽菜,说是这个年纪能嫁人,嫁人不是小妾就是填房,嫁人后就要生孩子,单薄的身子自己都顾不过来,生娃不是要她们的命?
十几岁的娇嫩花朵给那些六七十的老古董做小妾,总归平白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对那样损阴德的事,他做不出来。
前世女孩都是二十多才嫁,她们两个宁愿卖身都不想再嫁,那就等等吧,哥哥军中兵汉子多,等两姑娘身子好些了,再谋划吧。
杨寒衣说:“两姑娘你怎么安排的?”
樊默言说:“只要不是力气活的都做些,落霞孤鹜帮衬苏大娘做饭打下手,我俩衣物孤鹜洗,房间孤鹜收拾,落霞照顾黑妞白琅绿毛,打扫院子,闲暇时候帮帮落黄,给花浇水除草。等以后庄子什么都安排好后,再找几个小厮,让他们做,姑娘家纺纱织布。”
杨寒衣很满意樊默言的安排。这两姑娘不像其他佃户租户,其余佃户租户都是过来种地赚钱谋营生的。她们两个其实还是靠的自己,小小年纪会苏绣和蜀绣,光是这吃饭的手艺就能让杨寒衣欣赏。
孤鹜更是心中只有姐姐孤渺,为了孤渺挂牌子卖|身,却说出了“我不签死契”的话。落霞不一样,终究是杨寒衣帮着还了家里欠的银子,才不得已签了契,杨寒衣怎么使唤落霞落黄都成,可对孤鹜为了姐姐卖身的大义之举,杨寒衣是佩服的。
杨寒衣也没想怎么使唤他们,只要相处的舒服,行为不太过分他都能接受,不会像这个时代等级划分,主子奴隶丫头的规矩那么多。大抵真是前世思想根深蒂固,母亲的善良温婉教会他平和对待每个人,异世平等思想让他做不到对他人颐指气使。
别人对他好一份,他倾其所有回报,都说异世之人魂来这世道怎么都得顺风顺水,恣意盎然,肆意畅快,可只有他相信人性美好,真心换真心。说是纯然也罢,说是过分善良也好……他总不愿用歹毒的眼光去看他人,因为他用着别人的身体活下来,对这个世界依旧有一份美好的期待。
就像樊默言,当初送了一只狗,就把他“骗”回了家,用他好友的话说,他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和樊默言一路到现在,他都在倾尽所有去爱眼前这个男人。
当然,樊默言,亦如是。
想到樊默言,樊默言似是和他心有灵犀,说:“回家了。”
杨寒衣说:“我弟把庄子树苗种子那事包了,你确定丫头小子的事都安排好了,我总怕自己太晕乎给忘记了。”
樊默言说:“都安排好了。放心罢。”
杨寒衣牵着樊默言的手,两人二傻子似的,一摇一摆。杨寒衣说:“你说肖垣是跟着我还是跟着你?”
樊默言说:“跟着我。我手上有些功夫,到时教他,有些拳脚在身,后面再跟着你。”
杨寒衣笑了起来,很认可樊默言的做法,两人手牵手,提着大猪蹄子往庄子赶去。
路上,微风飒飒。樊默言说:“午饭吃了,下去我要去看木头,找大粗木头,这些做罢,还要去把打的小铁配置拿回来。这些做完,还要去扬州走一趟,找些鱼苗,螃蟹……养蜜蜂养蚕的人也要筹划了。”
杨寒衣这才想起,做水排的大木头,还没运回来,一百多节木头他都没过问过,太湖那么大片湖,圈一些养鱼养螃蟹养王八都是可以的,关键这些鱼啊什么的苗子还没买,更别说蚕桑,养蜂榨油了……
杨寒衣欲哭无泪:“默言啊,怎么这么多事啊,我都快累轴了,最近脑袋都不好使了。”
樊默言笑了笑,说:“有我呢。先回去吃饭,吃饱了再想。”
吃饱?杨寒衣点点头,握紧樊默言的手,踮脚凑到樊默言耳边,轻轻道:“默言啊~我前世比你大七岁呢。”
樊默言身子微顿,看杨寒衣一眼,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现在比我小七岁,身子还没长全,大夫说的话好好记着。不要想那些……”对身体不好的事。
“还有……”樊默言俯身,凑近杨寒衣,额头抵着他额头,说:“不管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我都是你夫,其他可以让,可以由着你,这方面,寸步不让!”
整的还挺严肃,他就是想想而已。杨寒衣好无奈,明明他可以是大权在握的那位,为什么过来这里一点翻本的可能性都没有,现在连想法都彻底被掐死了,他好委屈。
樊默言看出他心思,亲了亲杨寒衣。
杨寒衣只觉浑身发软,心中有暖暖的东西溢开,那种感觉像温水般,流散各地。那种想做上位者的想法瞬间消散下去,心道被人呵护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整个人如纸袋一样,挂在樊默言身上。
樊默言做罢,眸色温柔,迷离问他:“现在还想么?”
杨寒衣发愣,樊默言一把将人背上身,杨寒衣一瞬间腾空,感觉自己趴在了一个厚实的脊背上,只觉得那人力气是真大。
看看樊默言的个儿,再看看自己的;看看樊默言的胳膊,再看看自己的;看看樊默言的温柔,再看看自己的;看看樊默言的二兄弟,再看看自己的二兄弟……
“哎……”杨寒衣长叹一口气,认命。一切都不是最好的配置,硬件不行,软件更差,这辈子翻身无望。
樊默言背着杨寒衣,往庄子走。杨寒衣在他背上,头埋在他脖子处,瓮声道:“我好委屈。你每次力气那么大,我力气小不如你,现在连想法都不给了,不公平!”
樊默言笑笑,说:“这些想法不能有,但我以后会对你更好,被我照顾时你不是也很开心么?”
杨寒衣语塞:“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樊默言哈哈大笑起来,健步如飞,不待多时便带着杨寒衣到了梅客居。
当天中午苏大娘便忙了起来,樊默言在厨房外头看了一下,见苏大娘利落,两个丫头也机灵,便让肖垣去拿几个土鸡蛋,自顾的去收拾书房。
院中炊烟缭缭,肉香菜香,晶莹的大米饭端上桌。
五道菜,黄灿灿的炖猪蹄,最是大补;
糖醋排骨,选的是最嫩的肋骨,都是瘦肉,不扎嘴的那种,糖和醋调的料,煮出来的香味飘了一屋子,馋的黑妞口水流了一地。
一盘腊肉炒土豆,加了些陈年腊肉,香味浓郁;
一盘子炸泥鳅,撒了些孜然粉,辣椒粉,嘎嘣脆,很是爽口;
一大碗蒸鸡蛋,撒了葱花醋香油,金黄金黄的,香飘十里,滑嫩细腻。
樊默言挽了袖子,给杨寒衣拿了些秦怀玉酿的桃花酿,坐下帮杨寒衣夹菜,樊默言在这里,丫头小子自是不敢造次,都忙前忙后的添东西,拿碗筷。
杨寒衣坐下时,看着眼前那碗不带壳的米饭,心中发酸,他终于不用吃糠咽菜喝米汤水,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啊!
自从来到庄子后,杨寒衣终于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了,不是那一天到晚忙到头的劳作机器,不再是那为他人想什么都是他先牺牲的寒衣了。
现在的他,终于能坐下来,吃顿自己最爱的米饭,喝杯自己爱的酒,说自己想说的话,自在随心而活了。
这一刻,他熬了整整半年多。
杨寒衣心酸凝噎,面上淡然,说:“大家都坐罢,别拘束。没那些吃饭要人伺候的规矩,人多热闹。”
“喜欢什么,我给你夹。”樊默言坐下,淡淡道。
“呐!那个猪肘子。我要吃那个猪蹄。”杨寒衣瞅瞅两丫头一小子,说:“拘束什么,都坐下,这么多我也吃不了,我和默言两个人吃,怪冷清的。”
两丫头一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三秒钟,立马坐下,端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两姑娘还好,肖垣简直就是刚从牢里撒出来的,恨不得风卷残云。
杨寒衣伸着筷子,道:“哎,哎……都慢点,我又不和你们抢,至于这么护食?”
肖垣不理他,两姑娘抿嘴笑笑,杨寒衣无法,只好把筷子往腊肉土豆上点,袖子动几下,只把土豆往碗里堆,樊默言又给杨寒衣舀猪蹄汤喝,杨寒衣喝了一口,说:“我们家辣椒和盐很多么?”
樊默言说:“我刚才看苏大娘做饭时,问过她,她说苏州水气多,湿气重,吃点辣出汗去湿。”
杨寒衣点头,说:“这个能理解,可为什么盐这么多,而且这盐是粗盐,吃多了嘴里苦。我们那边的盐比这个细的。”
樊默言说:“苏大娘说公子看着气派,家底好,吃的起盐。丫头小子们没吃过,知道他们要上桌,也让他们尝尝。”
杨寒衣哭笑不得,苏大娘做的菜有他母亲的味道,但口味真的重,吃了两碗饭,把那碗猪蹄汤全部喝了,才心满意足的靠在椅子上,打着饱嗝,摸着圆鼓鼓的肚皮。
杨寒衣吃饱歇够了,不想两丫头拘束,便出去了。山间气候,微风轻拂,杨寒衣摸摸被辣椒辣的红肿的嘴唇,咽了咽发苦的喉咙,却瞧见苏大娘蹲在灶屋门口吃饭,说:“婶子,你以后炒菜少放点辣椒和盐,我口味清淡,正在长身体,不能吃太刺激太重口味,不然容易长痘。您瞧瞧我这嘴唇,可怜吧……您手艺很好,做的菜有我母亲的味道,我不是蜀中人,吃不得太辣。”
“哎,可怜的孩子。”苏大娘站起身来,在围裙上擦擦手,笑呵呵说:“你给婶子说的婶子都记下了,后面做清淡些,公子还有什么忌口的?”
杨寒衣笑道:“没了,婶子以后做菜都带一道汤吧,不喝汤我总觉得自己干的厉害。换着花样来一些。”
苏大娘笑道:“成成成,公子说的我都记下了,后面改。”
杨寒衣满意点点头,说:“苏婶你吃,别管我,你吃饭。”
中午院中很是热闹,各家各户都在一个院子,吵吵闹闹的,孩子哭闹声,瓢盆锅碗声都传到了内院。
杨寒衣有午睡习惯,却被吵的睡不着,几次烦躁坐起来,很好奇那些人怎么那么多话要说,想去和他们聊天,但挡不住瞌睡。
一刻钟后,隐约听到樊默言在说话,大致是:“公子有午睡习惯,以后吃完饭的一个半时辰都安静些。”
话罢,整个梅客居安静了不少,杨寒衣忍俊不禁,心道自己像个土霸似的,走哪都得静死一片。不肖片刻,樊默言又说:“肖垣在庄子外头看看就成,提防小偷和偷|鸡|走|狗的,其余的人都回屋子歇会。”
肖垣得令出去了,两丫头洗了碗,刷完锅,便回屋里歇息了,院中只剩下猫叫和狗吠。
杨寒衣唤一声:“黑妞。”
黑妞嘤嘤两声,摇头摆尾进屋里,卧在了杨寒衣床边。
樊默言进得屋中,却无甚睡意。杨寒衣说:“默言,快来,我吃撑了,你给我揉揉肚子。”
“嗯。”樊默言放下外罩,往榻边走,杨寒衣瞪他,说:“知道我午睡,还忙那么晚,不知道我一个人睡很不踏实?”
樊默言笑了笑,上了榻,一手挥下了帐纱,手指于帐中一弹,支撑窗户的木棒掉了下来,帘纱落下,屋中光线暗了下去。霎时间安静,少顷便是杨寒衣的声音和樊默言的声音,一高一低,气息相比平时,略厚重了些。
“我好喜欢你啊,默言……”帐纱后,杨寒衣长发披散,一双大眼温柔如水,道:“我真是受够了这十七岁的身子,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长的壮实些……每天这样,听大夫的话我要憋到什么时候,我会被熬死的。”
“我也很喜欢你,君宁。”樊默言情话简单,声声入心,最是实诚:“君宁……你很好,很好,只要是你,便值得。”
杨寒衣还待说些什么,樊默言却亲住了他。
唇如羽毛,羽毛飘过身体每一寸,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每一记都细腻轻柔。
两人打打闹闹,戏戏耍耍,不多时杨寒衣便没了打闹的力气,软绵绵的在樊默言身侧睡了过去。
杨寒衣起来时,身上软的厉害。
师傅张老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如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一脸严肃,杀气四溢,像他们做了了不得事情的见证人一样,气压很是低沉。
杨寒衣看张老,心道怎么解释?
张老瞪他,一声哼,将拐杖朝地上一震,霎时间蹦起来一地灰。
杨寒衣后背发疼,被那“咚”的一声吓得跌靠在樊默言胸膛上!
张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扬起拐杖,就朝榻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寒衣:感觉自己又要被打,哭唧唧(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