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世,须做多少善事,才能入极乐。又须做多少恶事,才能入炼狱。
夏秋潋不知。
但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罪孽深重,死后,也必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当初若不是她最终将燕国的布防图交给江询言,燕国也不至覆灭。
燕国的子民也不会生灵涂炭。
燕挽亭也不至如此凄惨而死。
可夏秋潋虽悲痛悔恨,却也无计可施。
燕国和姜国之间的战争,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她再聪慧再貌美,又如何能止战。
可若是不交出布防图,灭的便是她的国,死的便是她姜国的子民。
燕国和姜国之间,她只能选择自己的国家。
只是这一切悲剧的背后,那个幕后的推手,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江询言。
这个野心勃勃,不惜一切挑起两国战争的男人。
也是夏秋潋曾爱过的男人。
如今她只能悔恨,为何当初竟会倾心于这人,为何会为了他口中的家国大义,义无反顾的嫁去燕国。
竟被他利用,沦为一颗他爬上帝位的棋子。
夏秋潋慢慢的沉入黑暗中,心虽万般凄然,却也看透一切。
死于她来说,不过是解脱。
只是当夏秋潋再次睁眼时,望见的不是预期中血红的炼狱,而是漫天飘着梨花花瓣的院落。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合着微微的风声,在耳边不停的响起。
一双漂亮的黄鹂鸟,正一边欢快的叫着,一边围着院子转,偶尔叼着梨树下捡的树枝,飞回巢穴,巩固自己的鸟巢。
这是...
家吗。
夏秋潋俯靠在石桌上缓缓的抬头。
她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卷,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杯,一旁还有一个正驮着小铁壶烧水的小火炉。
她仿佛回到了幼时,在庭院里看书看累了,就趴着小憩一会,睁了眼眼前的茶水还是温热的。
鸟儿飞累了,依偎在枝头鸣叫着,漂亮的羽毛上落着几片花瓣。
缭绕的烟雾缓缓上升,模糊了夏秋潋的视线。
她有些不敢眨眼,也不敢动弹。
她怕她眨了眼,眼前的这一切都会消失,然后她重回到燕国那冰冷黑暗的皇宫,孤单濒死的躺在微弱的烛火下。
“小姐~”
带着稚嫩童音的唤声自院门口响起。
扎着小辫子穿着青色衣裙的小女孩捧着旗盘,蹦蹦跳跳的从石板路一路蹦跶了过来。
“小姐,棋盘我拿来了,这回我可比绿阮快吧。”
女孩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大大清澈的眼睛,笑的如同弯月,得意的蹦到亭子里,一脸讨要夸赏的期盼神情。
“这回你倒是比我快,不过你不如让小姐看看你那脏兮兮的衣裳,跑了一路,你倒是数数,你摔了多少次。”
稚嫩清脆的如同黄鹂鸟般的声音,带着笑意宠溺从院口传来。
穿着浅绿色衣裙的清秀小侍女端着两碗旗子,走了过来,她一脸无奈的瞧着正在夏秋潋身边得意炫耀的青鸢。
“小姐~你瞧绿阮,她就知道欺负我。”青鸢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裳,然后放下棋盘,嘟着嘴撒娇似的拉着夏秋潋的衣角摇了摇。
夏秋潋恍如隔世的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青鸢,和那一脸羞怯无奈的绿阮。
十三四岁稚嫩单纯的青鸢,和曾经温柔爱红脸的绿阮。
夏秋潋这才惊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姜国,回到了相府。
这是梦吗,只是这梦为何如此的真实,真实的让她不想要醒过来。
绿阮不同于青鸢这般对夏秋潋亲近自然,她总是内敛一些,脸皮薄脾气也好,瞧见青鸢正冲着夏秋潋撒娇。
她便默默的提起了一旁烧开的小水壶,准备往桌上的茶壶里添水。
只是那滚烫的水壶才提到桌边,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就这么轻轻的探了过来,摸上了那炽热的壶身。
指尖一碰上那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壶子,一股钻心的灼痛感就传来。
“小姐~。”
绿阮见夏秋潋似乎被烫到了,便焦急的随手甩开了壶子,青鸢都还不及反应时,她就扑到了夏秋潋身边,抓着夏秋潋的手,看着那烫红的指尖,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手都红了,我去找大夫给你敷药。”绿阮眼眶红红的,清亮的眸子里含着晶莹的泪水。
夏秋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那股灼痛感依旧存在,且越来越痛。
这股痛意让她有些明白。
她似乎,还活着。
不过一处烫红的小伤口,却被绿阮涂了好几遍药膏,又用干净的白布缠绕了好几圈。
夏秋潋任由绿阮和青鸢一边埋怨一边观察着自己的“伤口”。
她微微的敛着眸子,微弯的柳叶眉轻蹙着,如清泉般透彻淡然的眸子忽明忽暗。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姜国了,她活过来了。
“青鸢,还多久是我生辰。”夏秋潋突然抬眼看着青鸢,绝美的面容带着几分苍白急切。
“还半月啊,小姐连这般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吗。”青鸢眨了眨眼。
“半月?”夏秋潋垂下眸子,苍白的薄唇抿了抿。
夏秋潋记得,自己在十八岁生辰过后,也就半月的时间,就嫁去了燕国。
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也就是说,她如今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嫁去姜国的前半月。
所以。
一切都可以重来吗。
她可以不嫁燕国,不倾心于那无耻小人。
不遇见燕挽亭。
那么是不是,燕挽亭可以不死,燕国可以不覆灭。
爹娘也仍能恩恩爱爱的在这相府终老一生。
夏秋潋的眸子越来越清亮,
青鸢皱着眉头看着夏秋潋的受伤的手,轻轻嘀咕了一声。
“小姐手伤了,过会二皇子来了,岂不是不能跟小姐下棋了。”
夏秋潋闻言却是一怔。
二皇子?江询言。
那刚刚喝过的毒酒仿佛还在腹中,搅痛血肉。
不就是这人赐的毒酒吗。
夏秋潋的眸子瞬间冰冷起来,她握紧手掌,指尖的痛意让她能更加清醒一些。
江询言,如今天道垂怜,我能再活一次,便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的为非作歹。
前一世,你置我于千古罪人,今世我便替燕挽亭,替那些被你害死的亡魂,索你命,让你身败名裂。
只是,如今她不想见到那人,她需一人独处,好好理清思绪。
“青鸢,我倦了,若是二皇子来了,便说我要歇息了。”夏秋潋站起身,青丝垂落,绝美的面容上清清冷冷的无甚神色,她身上素净的衣裙上沾着的几片浅白花瓣,慢慢的旋转落在她足下。
“小...小姐。来的可是二皇子啊,您...您不是每日都盼着他来吗,今日他好不容易要来看您,您却要将他拒之门外?。”
绿阮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夏秋潋。
“是呀,小姐,那是二皇子啊,你今晨醒来不还再说,今天二皇子会来,还特地让我们去相爷那里将这檀木棋盘取来吗。”
青鸢也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不解。
她们的小姐,不是最期盼着二皇子吗。
虽然她们年幼,却也知道,小姐和二皇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姐倾心于二皇子,而皇子也对小姐痴心一片。
就连皇上相爷,也都默许了小姐和二皇子的来往。
甚至有传闻,今次小姐生辰过了,皇上就会下旨,将小姐许配给二皇子。
怎么小姐,突然间,好似有些变了呢。
“青鸢,绿阮。我回房了,晚膳之前莫要敲门叫醒我。”夏秋潋低垂着眸子,看不清表情,以往总是挂着一抹清浅笑意的唇角也紧紧抿着。
青鸢和绿阮对视一眼,皆是有些不解。
明明之前小姐还心情不错的叫她们去拿棋盘啊,怎么才离开半盏茶的功夫,小姐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呢。
甚至就连二皇子也不想见了。
只是夏秋潋才站起身,就听到了几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江询言手执纸扇,头戴金冠身穿紫色长袍,正穿过院落,缓缓而来。
夏秋潋望着那走来的江询言,胸口那滔天蚀骨的恨意,翻涌而上。
她微微颤抖着身子,咬紧牙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手刃他的冲动。
江询言仍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英俊潇洒,如同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还有那双剑眉下黑亮纯澈的眸子,望向她是如此的深情痴恋。
只是谁能想到,在这么一张漂亮的面皮下,藏着那么一颗肮脏恶毒的心。
若是前世,夏秋潋见了江询言,也是这般的满腔柔情。
这是这一世,夏秋潋见了他,也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瞧见那张脸,她也觉得作呕。
“潋儿莫不是怪我来的晚了,这才不想见我。”
江询言走入亭中,温柔宠溺的看着夏秋潋,仿佛在纵容一个耍小脾气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