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紫薇阁一片安静,春风薄寒,月光清冷。
“默言,我胃里难受。”杨寒衣捂着肚子说。
樊默言起身,端了桌上食盒,里面是那碗莲藕排骨汤,还有一杯酸枣茶,樊默言燃了小炉子,将莲藕排骨汤和酸枣茶加热,杨寒衣放了软枕在背部,依在床头,呆呆的,双眼木木的,看着樊默言忙前忙后。
排骨汤的香气散开,杨寒衣眼睛眨了眨,咽了咽口水,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帷帐上方吊穗,被子掉在地上,樊默言察觉,过来捡起被子,轻轻搭在杨寒衣腹部,再站起身回桌边时,偏房边一阵叩门声。
“谁?!”杨寒衣警惕道:“默言,你去看看,别遭了贼。”
樊默言过去,门边传来一声:“是我。”
杨寒衣心中一动,忙说:“默言快去开门,是熟人。”
樊默言开门。
赵子涵进来,看到是樊默言,顿时眼睛发红,拳头捏的发白,那架势像要把樊默言凌迟三千,五马分尸。
樊默言见是赵子涵,亦怒目瞪着他,咬牙咯咯响,恨不得将赵子涵抽筋剥皮。
杨寒衣不懂,赵子涵和樊默言照面,加上延庆城和这次,总共也才两次,怎么就像宿世仇敌一样,樊默言速来稳重,怎么见了赵子涵,多次失控,敌对情绪外泄明显,他俩怎么了?
樊默言瞪着赵子涵,冷道:“怎么是赵三皇子,大晚上不睡觉,还要来欺我家寒衣?我家寒衣身子单薄,受不得赵三皇子天家恩宠,多来几次,我家寒衣命还要不要?!”
声声质问,字字逼人。
赵子涵迎上樊默言冰冷目光,本想反唇相讥,又想起白日樊默言为了保护杨寒衣和自己拼命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这人是真心护全杨寒衣,忠心难得,若不是他,现在的杨寒衣说不定已经被自己打死了,那时候自己岂不是要抱着杨寒衣的骨灰神伤?
“寒衣……”赵子涵按下心中愤怒,奔向杨寒衣床边,单膝跪下,颤声道:“寒衣……你怎么样,身子还行么?”
樊默言沉声道:“我家寒衣福大命大,多亏赵三皇子脚下留情,我家寒衣才能捡回一条命。不知道赵三皇子现在来看,是要做什么?你天家恩德,我们受不起!”
杨寒衣说:“默言,白天的事有缘由,我后面说给你听,现在你出去把门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樊默言不放心,说:“白天的事你忘了,现在要和他独处,寒衣!”
杨寒衣说:“刚才睡的时候,我想了想,总觉得这事不对。总之,默言你信我,白天的事情有缘由,我后面一定仔仔细细,详详细细说给你听,现在让我和子涵说会话。”
樊默言再看赵子涵一眼,警告道:“我家寒衣要是再受一点委屈,我让你赵蕴之不得好活!”
赵子涵背对樊默言,不说话。
樊默言出去了,在门外窗户边站着,时不时往里面看,怒气冲冲看赵子涵,温柔似水看杨寒衣。
赵子涵跪在杨寒衣床边,拉着杨寒衣胳膊,低声道:“身子还吃的消么?我看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伤了根本,还是我该死用错了力度,踹出了内伤?”
杨寒衣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愣愣看着赵子涵。
赵子涵轻声说:“你……你也是的,我打你你不知道还手么?就那样任由我打,我要是下了死力,你哪里还有命活?还有……那狼族人的本事哪里学的,忠心你也就罢了,打人那才是真疼,我现在内里火辣辣疼。”
赵子涵双膝跪地,匍匐在床边,哪里还有半点皇子威仪。
杨寒衣说:“子涵,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这样,你一皇子跪我,折煞我了。”
赵子涵轻声说:“把你打成这样,我心里难受,不知怎么弥补。”
杨寒衣伸手扶起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想我内心好受些,给我一道特赦吧。”
赵子涵抬头,“特赦令?”
杨寒衣点头:“是,特赦令。”
赵子涵道:“特赦令止只有父皇能下,我一小小皇子,还不能……”
杨寒衣说:“你会有特赦大权的那天,待我们帮你回归正统,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赵子涵坐在床边,给杨寒衣掖了掖被角,看着杨寒衣眼,柔和了神色,说:‘只要我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好,我提前谢你了。”杨寒衣得到保证,以后关键时候保全樊默言有了后盾,心中舒适许多,笑了笑,说:“我用命配合你演戏,这演技无可挑剔,兢兢业业不为过吧?”
原来白日的事是一场戏。皇城脚下,耳目众多,赵子涵和杨寒衣的关系势必会引起多方势力猜忌,太子等着看赵子涵对杨寒衣的在乎态度,若今日两人不打架,和和睦睦,杨寒衣势必会成为赵子涵敌对势力的眼中钉。
不会有人愿意看到赵子涵拥有兵马,更不会有人愿意看到有钱有粮的杨寒衣成为赵子涵的臂膀,杨寒衣手中的钱粮必要时候可以养活军队,可以挽回民心,这样的臂膀,谁不想挖回去?
若不是白日的一场戏,杨寒衣成为眼中钉,仕途坎坷,白日两人打架,没有事先通气,都是下了狠手,让皇城众人看了去,要不了三天,经说书市井传唱,赵子涵和杨寒衣关系不睦,赵三皇子殴打苏州经魁一事将会传遍帝都,赵子涵也会因为有失天家威仪被驱逐出帝都,去封地上过活。
一架表明两人关系不睦,保杨寒衣仕途顺利,二遂了赵子涵要去江南的愿。
假戏真做,两全其美。
可怜杨寒衣差点失去孩子,丢了命。
赵子涵起身,给杨寒衣端了炉子上的藕汤,坐在杨寒衣床边。
杨寒衣接过莲藕汤,喝了两口。
杨寒衣被赵子涵打的内伤重,脸色苍白剔透,没有血色,怏怏端着碗,喝一口喘三喘,肚子疼的难受。赵子涵被樊默言茶水泼了脸挨了一拳,内伤颇重,此时脸上红肿一片,敷了点药。
杨寒衣安静喝汤,赵子涵就静静看着,两人互看半晌,谁也不说话。在喝完那碗莲藕汤,胃中暖暖,身子舒爽些时,杨寒衣忽然明白了赵子涵。
明白了他身上的责任担当,朝廷无能人可用,只有赵子涵想江山稳定,百姓安定,毅然决定带兵南下;
理解了他郁郁不得志的无奈,嫡子身份被夺,母族消殆,所有人都不看好他,都不给他机会,他只能抓住仅有的机会,表明自己的心;
知道他被打压不能给死去将士一个交代的心酸,十数万人,血流成河,背后是多少家庭破碎,钱能弥补的还是小事,十数万家庭,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老人失去亲子,那是多少亲情的缺失,这些又怎能用钱弥补?
灯花消瘦,炉火微凉。
赵子涵悠悠一声长叹,拉着杨寒衣的手,把脸放在杨寒衣手上,伏在被子上,哀哀戚戚,呜呜咽咽,脊背一起一伏。
杨寒衣感受到手上湿润,心如刀绞。
“寒衣,哥哥还是你曾经的哥哥。可哥哥是罪人啊,千古罪人啊,那一场败的有多惨,我现在想起来就怕,是害怕……”
赵子涵哭道:“十几万人,雅安江的水都红了,红的发紫,那水里的水蛭(蚂蝗)一夜之间长的像拳头,在水里不断的打滚,最后活活撑死了……那是给我天照守卫疆土的士兵,是我天照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最后却是死无全尸,被水蛭吸血,被秃鹫叼肉,被野豺分骨……因为我的皇图霸业,我的嫡子权势,我害了那些男儿,害了十数万人……每天晚上,山间都是鬼火,都是血腥味……我想起他们和我吃饭论兵的样子,再看他们尸骨无存的结果,我心痛……”
“十多万人啊,尸体堆成山。都是白骨……”
“我害的十数万女子失去丈夫,孩子没有父亲,让他们成了孤儿寡母,是我这个罪人,害得白发高堂老无所依,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我……都是我……”
“我千古罪人,败仗而回,朝臣觉得我无能,父皇看我无用,太子弟弟冷嘲热讽,皇城民心不向,流言蜚语都是说我无用,不配为一国皇子,愧对我死去的母亲,说有我这样的皇子,舅舅一家提前死去是对我无能的惩罚,母亲在地下也不能安眠。我是赵家的罪人,是十数万子民的罪人。寒衣……哥哥心里苦,心里苦啊……”
赵子涵的声音沙哑,压抑着心酸,无奈,愧疚,痛苦,像一只被拔掉爪牙的雄狮。杨寒衣眼里挂了泪,将赵子涵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的后背。
“子涵,你哭吧,哭吧,在这里哭个痛快,没人会笑你,嘲讽你,没人和你争斗。我起初恨你,恨你不顾我们五年情谊,对我说下手就下手,可我在梦中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若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死了,或者已经成为外族的性|奴,曾经用命护着我的人,五年内给我传书信的人,打败仗还想着给我谋个差事的人怎么会轻易对我动手?我想明白了,知道这是一场救你救的脱困戏,我便不恨了,只剩下心疼。”
“子涵,我理解你,知道你身上担子重,你承受的多,你伤了我,你比我更难受。我不怪你,你用命护过我,我用命配合你,解救你,你说我们是不是算过命交情,患难兄弟?”
杨寒衣微微一笑,轻声道:“哭吧,哭个痛快,一直绷着,人会垮的。”
赵子涵哭的像个孩子,孤单无助,狼狈不堪,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口水全糊在被子上,半晌才平息下来,泪眼汪汪看着抬头,看着杨寒衣,杨寒衣深吸一口气,说:“你身上怎么有股女儿香?”
“?”赵子涵上下闻了闻,说:“不是女儿香,白卿给上的消肿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香味不是军中的,我在想白卿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杨寒衣心思一转,便知道是寒文今日偷摸送的,本以为寒文只是口头上说说喜欢白卿,要和白卿在一起,不曾想是真的对白卿上了心,也就是在木棉花树下相遇,真还有一见钟情?
杨寒衣搞不明白寒文到底喜欢白卿什么,白卿又怎么看上比他小了近十岁的杨寒文?
爱情,果然说不清道不明。
赵子涵抹干净眼泪,对窗边说:“狼族人,你今天打我打的好。若不是你发疯,这事还闹不开,我本来想暗地和你们商量,你们配合把事闹开,哪曾想你忠心如此,冒着灭族之罪殴打皇子。这事闹开了,翰林院,帝都都知道了,要不了三天父皇就要召我。”
“你演戏也不能踢寒衣肚子!”樊默言冷道:“你不知道寒衣身份么?”
赵子涵低了低头,道:“抱歉,我本意不想如此。”
樊默言淡淡道:“寒衣罪受了,戏你也演完了,哭也哭罢了,有什么赶紧说,说完快滚,累寒衣养身体,我打你不会手软!”
赵子涵点点头,嗯了声。
樊默言再看屋里一眼,收敛怒气,寻了紫荆花树干,倚靠着看月亮。
杨寒衣下了床,缓步走到书桌前,拿了箱子,说:“不管怎么样,脸面重要,你若是红肿着脸去见陛下,他肯定要生气,又要发作你。这是我带的一些消肿的药,你涂点吧,早些好起来。”
赵子涵拿过,去了洗脸架前,将那股女儿香擦了去,杨寒衣坐在床边,赵子涵趴在床沿,杨寒衣给他挑了药膏抹在眉眼处,晕开了,把药丢给他,说:“庆幸没烫伤,默言打的那拳还疼不?”
赵子涵轻揉脸颊,说:“宫里的大夫还是有些本事的,开了祛瘀的药,已经消肿了。我又躺了会,身上痛的好些,倒是你,我看你流血了,怎么样?”
杨寒衣气闷道:“黑心肝的,差点踹死我,我真想这辈子都不理你。”
赵子涵笑嘻嘻道:“寒衣要是生气,就揍哥哥,毕竟是哥哥不对,你使劲揍,消气了最为先。对了,我让宫里厨子做了几样点心,喝汤不顶饱,你要不要吃点?”
杨寒衣道:“还不快点送来,我今晚没吃,一碗汤不够用,默言为了我忙前忙后,还饿着呢。”
赵子涵说:“那一起吧,这点心味道还行。”
樊默言瞪赵子涵一眼,看了看杨寒衣。
杨寒衣说:“算了,他赏月呢,我们先吃,给他留大半,下次看我记得带肉,默言喜欢吃肉。”
赵子涵摸摸杨寒衣的侧脸,说:“吃饱了,还生气不,就怕你心里梗着一直过不去。”
杨寒衣哼一声,道:“如果不是我自己聪明想明白,真的要怄死,毕竟五年,我有多少个五年去经营一份情,获得一份信任?”
赵子涵长叹一声,“亏的这五年,这五年你我书信往来,你信任我,不然这事我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
杨寒衣将手里的藕粉桂花糕递过去,又推过去一杯酸枣茶,一把花生米,赵子涵一一接过,自己拿了点,给樊默言留了些。
杨寒衣喝完酸枣茶,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后面准备怎么做,有什么计划,真要起兵?”
“要赶紧出去。败仗回来,父皇还未问责,但朝臣肯定不会放过我,太子一脉定会落井下石,所以要赶紧走。”赵子涵说:“这次败仗,很多人知道我不能依仗,纷纷投靠太子,太子势大,等他登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你又和我关系不一般,让他知道,你杨家一门怕是不保。今日也多谢狼族人闹起来,让他们知道我们关系不睦。我那日见你和玉绯公子一道进城,玉绯此人,你要小心,他是太子的人。我们这场戏演了,他日后对你怀疑便会小些,他们也不会认为你是我的软肋而过分针对你。对了,你考试怎么中了个经魁?”
杨寒衣道:“字没写好。”
赵子涵说:“我给你准备最好的笔墨纸砚,你有把握中个状元么?”
杨寒衣哀嚎道:“哥哥啊,你别忘了天照才子,得陛下赐名的‘玉绯公子’啊,我顶多是个半吊子,他是有本事的,我能考过他?”
赵子涵说:“前些年书信来往,你文笔用词,入世理念很像一个人,你夫子是第五阳明么?当年就是因为五族战事一事,第五夫子向父皇谏言,父皇不听,第五夫子和父皇吵了起来,大骂父皇文人优柔,做事寡断,不懂治国,说重文轻武势必造成国家根本倾颓,父皇不听,怒极之下将夫子降职,发配到江宁了,人走了,没人和父皇吵架拌嘴,父皇又在宫里念叨……还有你现在的夫子是刘夫子吧?”
杨寒衣点头,说:“是刘符阳,我应该叫他师伯。”
赵子涵说:“刘先生是我以前的太傅,看不得宫里勾心斗角,辞官后便去了乡下,给人看病去了。父皇很敬重卢先生的弟子,时常念叨两位先生……”
杨寒衣说:“第五夫子身份特殊我知道,刘大夫背景浑厚我今日知晓,可他们也仅仅是我夫子,这和我考试有联系吗?泄题那可是大罪。”
赵子涵说:“你想哪了?你是这两人弟子,会试父皇会看你的文章,你把字写好点,再把两位先生的治世理念写进去,父皇和两位先生治国理念不同,定会生气,届时问你夫子是谁,你说你师出卢氏一门,师傅是第五阳明,会试夫子是刘符阳,他口硬心软,定会对你上心,前十没问题。第五夫子是当年的文武丞相,刘夫子是御史中丞,两位重要的人走后,父皇虽嘴上念叨,却迟迟不放下面子召第五夫子回来,今次你来,父皇正好可以弥补一二。”
这是不是就是古时候的攀干系走后门?有关系可以这么方便的么?
杨寒衣点头,眉眼却是化不开的愁,“我会试没问题,殿试我害怕啊。”
到时侯挺着肚子去见国家领导人,杨寒衣想想就害怕,还要考学问,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有的话,岂不是小命不保?
这简直是送命题啊。
赵子涵说:“你不要管能不能中,不中朝中自有人要留你,就冲你身后的百万钱粮,帝都也会有无数肥差等着你。再说今年本是开的恩科,国家要人。你竟然来了,有些话你且记在心里,以后也好保命。”
赵子涵凑近杨寒衣耳边,轻声而严肃,说:“我手中没有实权,保不住你。你哥哥寒羽我和他五年未曾联系,明面算作陌路,实际他站哪方,你是知道的。你哥哥寒羽抓兵,你抓文。朝中这些事,真的就靠你牵线搭桥。”
杨寒衣缩了缩,说:“哥哥,你别这样说,我不善于朝廷斗争,你这样一说,我害怕的很。我怕自己办砸了。”
赵子涵或:“你不要怕,丞相有三个嫡子,一个弃掉的哥儿,那三个嫡子你巴结不上,你可以和秦怀玉处好关系,他本是你庄子的,你只要和秦怀玉关系好,他一定能保你。”
杨寒衣说:“我和秦怀玉关系挺好的,可他也是个哥儿,就算考中状元,有精力管我么?”
赵子涵说:“秦怀玉生母怎么死的,这些年有多恨秦不白,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秦怀玉中了状元,加上太子的恩宠,丞相易主指日可待。”
杨寒衣惊:“太子真有这么喜欢怀玉?”
赵子涵哂笑一声:“想不到吧,我那仪表堂堂的太子弟弟是个断袖,和你好友秦怀玉青梅竹马呢,为了秦怀玉二十多年未娶,散尽家财,一掷千金不知道做的多甘愿。”
“你们来的那日晚间,太子弟弟不顾身份,直接去找秦怀玉,第二天早朝未去,被父皇骂的狗血淋头,在勤政殿门口跪了三个时辰,一国太子啊,为了一个哥儿这般,你想想秦怀玉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杨寒衣说:“可怀玉以前见过我哥,还认我哥做了个半个兄弟,我和他相当于半个兄弟呢,他知道我和你,会相信我们真的决裂了么?”
赵子涵说:“这就看你怎么演了,我和你打架,将你打流血的事肯定会传遍皇城,你和我翻了脸,我被贬出帝都,以后回来都没了指望,没人愿意放弃好好的仕途跟着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吧?”
“他肯定会信你,你到时多说说和他在山上的恩情,他自是会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加之你有卢氏一门做后盾,第五阳明坐阵,得了父皇喜欢,又和秦怀玉关系好,太子定会拉拢你。你可以和秦怀玉一道,但不能站太子,那样会分了秦怀玉的宠爱。你们都是哥儿,这个身份会让太子多了想纳你的心思,他可以不爱,但你却要一辈子给他卖命,最后不得善终。而秦怀玉也不会容你,所以你小心。”
杨寒衣点头,心里明白了许多,和秦怀玉处好关系,秦怀玉和自己惺惺相惜之情能护全自己,但不能和太子掺和,不然自己会成为小|三,要么就是工具人,被太子利用了还帮着干活的。
“你只要进了前十,以你的关系,我父皇肯定给你一个肥差。但太子身边的差事千万不要碰。”赵子涵说:“你一旦答应,再想脱身就难。那时候你杨家无权无势,又分了秦怀玉的宠,秦怀玉不和你怼上,他三个哥哥都不会放过你,丞相和太子关系好着呢。”
杨寒衣只觉心累,脑袋疼,哪哪都是坑,一不小心跳进去就没了。
杨寒衣说:“会试我肯定能中,你太子弟弟看上我了,我怎么办?拒绝……?”
赵子涵道:“太子不会蠢的和父皇抢人,父皇要用你,首先还得问你的意见。其次才是太子。”
杨寒衣说:“那怎么办,万一两个都看上了,我不能把自己分两块吧。”
赵子涵轻轻一笑,说:“说什么呢?你到时不答应不拒绝不站队,父皇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浪漫柔情。你不说话,他过几天就把你忘了,给你个官职,弥补一下,心里不难受也就罢了。太子弟弟看你无心朝政,只想闲散安逸,也不会强迫与你。如果你实在逃不脱太子威逼,你去和秦怀玉说,太子弟弟对秦怀玉的要求,任何都满足。”
杨寒衣愣:“任何……包括死?”
赵子涵点头:“嗯。皇家多情种,秦怀玉的话……直白些说,比父皇的圣旨还管用。”
杨寒衣说:“太子如此沉迷秦怀玉,你不怕这江山……”不保啊。
赵子涵冷哼一声,“不然我一直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以太子那沉迷男色的势头,我赵家江山要不了半世怕是要改姓换宗。”
杨寒衣点头,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还有么?”
赵子涵说:“后面的我没想。你和秦怀玉的关系本就不错,你维持好这段关系,先保住自己,保住杨家。后面有什么打算,我会着人通知你,对了,我们先把张远从甘肃弄回来,他在的话,事情好办的多。我当初就是太意气了,想着自己母亲是皇后,自己是嫡子,嫡子身份号令,谁能不从,我以为剿匪的经验能够让我应对南缅一战,不曾想粮草不够,军中细作通风报信,付出了血的代价……”
“朝廷的人不会管你边境死了多少人,他们要的永远是结果,只要能把一方势力平息下去,百姓士兵子民在他们眼中就是尘埃,都没有权势重要。寒衣,你记住,帝都这些人先想的是自己,其次是宗族,最后是皇权,真正愿意为我赵家江山舍身忘死的还是我们赵氏子弟。”
杨寒衣点头,表示知道了,说:“张远和你是一脉的?我在苏州知道他,都慰总教头,有些怕他。太子难道不忌惮?”
赵子涵说:“太子不敢,就算敢,秦怀玉也不会允许。张远以前在苏州,是我暂时分过去的,想着给你帮扶,后来四族来犯,他带兵去了甘肃,北方才是他的主战场,抵抗五族没了他可不行。”
杨寒衣大概猜出赵子涵要做什么,轻声道:“你想……你真要夺回你的一切……”
赵子涵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如你想的那般。我是嫡子,我母亲是皇后,可我现在成了庶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父皇废黜了母后,意味着母亲不再是发妻,意味我舅舅一家都枉死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没了,属于我的身份没了,而我还要给皇族卖命,是你你甘心么?”
杨寒衣沉默,如果是他,他肯定不甘心,从高位跌下,属于自己的爱,权势,位分一瞬间没了,接踵而至的是无尽的流言嘲讽,朝臣的避让,百姓的不信任,所有人都觉得曾经的嫡长皇子是废物。亲情缺失,父皇不爱也就罢了,还要被语言流言伤害,是杨寒衣杨寒衣也想造|反,可造反起兵,弑父杀弟那是涉及人伦的大罪,一生都洗不干净。
“子涵,你慎重,我们不是怕死,而是一旦失败,你性命不保,千古骂名……”
赵子涵摸摸杨寒衣侧脸,笑说:“你想什么啊?我就是想弑父杀弟,你也得看看我弟弟手里多少人,多少眼线,他又不是傻子。就算我弟弟是个傻子,这些守城大将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只认虎符,不认皇子。他是听我吩咐,可还没有到为了我去摧毁江山,祸害国本这一步。”
杨寒衣想想觉得也对,武将毕竟不全是莽夫,忠君为国的大有人在,恪守仁义礼智信的也大有人在,赵子涵还使唤不动。
赵子涵戚戚道:“我只是想多打几个胜仗,有了战功在身,父皇能复我嫡子身份,还我母亲尊荣,给我块封地,我老老实实做个王爷,安享晚年也是美事。首先我得部署好你们,保住自己的命,太子弟弟各种眼线监视我,总怕我上位崛起要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在一天,他怎么安眠?我在他眼前,他有的是办法折磨我,等把我玩腻了,再一条白绫一个坑了却了我。所以我要早点出去,去的地方远了,他手够不着,我才好养些兵马以备来日。只要出去,一切都不一样,你不说让我去江宁吗,金陵古城不错,你在苏州,我在金陵,隔的近,随时见面。”
杨寒衣以为赵子涵说要去北方甘肃陕西呢,却不知道太子已经容不下他,问道:“你不考虑陕西甘肃的封地么?”
赵子涵轻笑一声,道:“傻寒衣,北方任何一块地方都不是我能想的,如果真的要想,小命随时不保。张远回帝都把战况呈报后,就要被调到北疆去,朝中战队那不都是太子说了算,少数坚持正统的文人也是明哲保身为多,你觉得我能去北方,掌控北方兵权?父皇同意,太子也不会同意,只能去南方蛰伏。”
杨寒衣印象中,南方基本很少出帝王,除了朱家先祖皇帝是从南方一路打上去,还真没第二个皇帝从南打仗打到北方赢了的,和国家地势有关,从南到北,难度可想而知。
杨寒衣不好多说,只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出帝都,有封地,先当个王,活着。那你打我有失天家风范,你再恳请皇上下旨罚你出帝都思过,如此名正言顺。是么?”
“我就是那个借口和幌子。”
赵子涵点头:“就是这样,可实在让你委屈了些。”
杨寒衣笑了,“你也真是煞费苦心,早些和我说,我也不用想那么久。”
两人病歪歪,满身内伤,眼神相对,哈哈大笑,杨寒衣感觉身下又是一阵温热,不由收敛了些,赵子涵递过来一杯酸枣茶,说:“你脸色不好,喝点罢。”
杨寒衣喝了酸枣茶,又吃了点糕点,有了力气,撑着下床,借着煨汤的炉子煮茶,赵子涵说:“五年啊,总想着你能煮茶给我喝,今次终于盼到了,你看哥哥粗莽,还能有品茗风雅的一天,福气啊。”
杨寒衣微微一笑,道:“早上的薄荷茶都没能让你静心么?”
赵子涵说:“你煮的茶是很好,可那薄荷在我口中像火一样,我心中烦躁,想找个借口打你……奈何你性子好,给我煮茶,给我银票,开口一个‘子涵’,闭口一个‘哥哥’,我想找个由头闹事都理亏,你顺着我,想着我,自己都辛苦那些年,身体又比不得我们汉子家,我还想着对你下手,还专挑你最要害的地方,我真是该死,那狼族人打的好,我是该打……”
杨寒衣心中阴郁散去,笑了笑,煮茶的手抖个不停,肚子一阵一阵疼,身下黏滑温热一阵一阵,气息虚浮的像烟线,深吸一口气,算是勉强维持住。
赵子涵抱着茶杯,看着杨寒衣,说:“你这身子还要在江南种地,种地攒的身家都给了我,我一直在外地,也没给你庄子出过一份力,给过一些钱,都是你自己辛苦换来的,最后还想着我,怕我打仗受委屈,而我还对你下手,心里难受愧疚,我心中一口气总压不下去。”
杨寒衣说:“你人在外面,心里却记挂我,若不是你提携哥哥,我哥哪里能来帮我,给我做吊桥,修园子;若不是你派白卿过来,白卿也不会赶上庄子的事,请来徭役江湖草莽;若不是你的手谕,北方流民哪能来庄子种地,庄子也不会发展那么快,我撑不住的时候,你给我写信,鼓励我,支持我,这些你都忘了吗?寒衣能有今天,还是哥哥你帮的好,哥哥功不可没。”
赵子涵一声长叹,包含了些许心酸无奈,杨寒衣缓缓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斟了一杯茶,微黄茶水,映着两人面容,杨寒衣苍白剔透,迎风幽柔,赵子涵双眼憔悴,双颊微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赵子涵看着杨寒衣,沙哑的声音浅浅道:“挑兮达兮,在城阕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杨寒衣低头,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溢出,烫在杨寒衣手指上,红透一片。
“嘶~~”
赵子涵忙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又扯过杨寒衣的手,一口一口朝红透的地方吹着气。
杨寒衣说:“行了行了,就是烫了一片,没那么精贵。”
杨寒衣抽出手指,将茶叶放在壶中,赵子涵看着杨寒衣的脸,缓缓伸手,轻着手指去摸杨寒衣眼角那个泪痣箭痕,顺带去摸杨寒衣的眉眼。
赵子涵说:“寒衣,你的小字还是君宁么?”
杨寒衣说:“嗯,字长者取,不敢轻易换。”
赵子涵说:“君宁,你比以前更俊秀了。这眉眼藏着风情。”
杨寒衣抬眼,扯着他手指,拉下来,放在桌子上,递过去一杯茶,说:“你沧桑了好多,眉眼处都能见到的憔悴,在外面很辛苦吧。”
赵子涵说:“累。除了满脸沧桑,还有一身疤痕,体无完肤。”
杨寒衣笑了笑,赵子涵喝了口茶,说:“若我能有以后,我定许你特赦令,封侯拜将,任君挑选。君宁……”
杨寒衣浅笑道:“我俩患难五年,不说这些。你为我做的,豁出性命的,我都记在心里,永世不忘。”
赵子涵说:“你对我的,处处为我想,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
赵子涵喝完一杯茶,起身说:“很晚了,我该走了,你受了伤,还给我煮茶,这情分我记着。你好好照顾自己,嗯,走的。”
杨寒衣深吸一口气,笑道:“我送你,外面黑,我给你提盏灯。”
赵子涵说:“不麻烦了,你早些歇息,我有事自会寻你。”
赵子涵撩衣起来,就要出门去,杨寒衣说:“子涵,你还有钱花么?银子不够我这里有,你别委屈了自己。”
赵子涵摊手,道:“没呢,一穷二白,就差吃土了。”
杨寒衣说:“我给你取些来,行么?”
赵子涵笑道:“银子太重,我一身伤背不动,来些小额票子。”
“大额不行么?”杨寒衣说。
“以防万一。”赵子涵说:“鬼晓得我那太子弟弟眼线在哪?小额的容易换。仔细些总归没错。”
杨寒衣去开箱子,拿小票子,“要多少,五千够不够?”
赵子涵惊:“行啊,我家寒衣豪啊。五千两,我也花不了,给个五百两就行。”
杨寒衣道:“你皇子府一个月五百两,这是得多骄奢?”
赵子涵说:“好兄弟的遗孀有几家被我安置着,我自己还好,每月俸禄银子军饷都尽数给了孤儿寡母,看着是真可怜。”
杨寒衣将银票装盒子里,递给赵子涵,说:“不够了,派个亲信过来说一声,包严实些,我怕有人眼红你。”
赵子涵抱着箱子掂了掂,纸张哗哗作响,“哎呦,哥哥这是傍了个财主,以后就仰仗小官人恩宠照拂喽。小的一定唯小官人鞍前马后,忠心不二。”
赵子涵笑呵呵的,丝毫没有皇子作派,杨寒衣笑道:“还贫嘴呢,赶紧回去吧,一会窗外那个要进来撵人,还想被揍?”
赵子涵痞笑道:“小爷怂的很,肯定怕挨打,还想多活些日子。那……我这就走了。”
杨寒衣点头:“路上注意脚下。”
赵子涵抱着箱子,挥挥手,道:“寒衣,哥走了。”
杨寒衣目送赵子涵离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夜空中,才松下一口气,身子一阵松乏,衣衫下摆顿时一片红晕出来。
“哐!!”“咚”。
桌子倒地声音响起,紧接着是碗盏茶杯碎裂的声音。
“寒衣。”樊默言听声不对,从窗户跳进来,直奔桌边,杨寒衣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身下衣衫一大块红,整个人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寒衣。”樊默言急唤,“寒衣,你没事罢,你别吓我。”
杨寒衣不能应答。
樊默言抱起人,放置床上,看着手上溢满的红,咬牙咯咯响。
“赵!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