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三声重叩如同惊雷,劈得封怀宁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喧嚷的嘈杂,却像是隔着什么似的,听不真切。他仿佛正平躺在一叶孤舟上,心跳擂鼓般在耳膜内咚咚直响。
……该不会是瞎了吧?
封怀宁胆战心惊地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被什么挡住了。长长的袖子从手腕滑落,布料粗糙,不是自己寻常爱穿的样式。
封怀宁当即一愣,随后内心深处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的手指颤抖着,顺着板缝一点一点摸过来。
有棱有角,四方四正,上宽下窄,这不是床,也不是舟,这是……
一口棺材!
封怀宁听见外面震天的嚎哭声,铁锹碰撞泥土的挖掘声,还有几个男人呼喝着抬起棺材的号子声,寒毛瞬间炸立,赶紧用力拍着棺材顶,惊恐地大喊道:“别埋啊!还是活的!”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然而外面的人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不为所动,他感觉装着自己的棺材已经陷入了软软的泥土里,正在有人往坑里不停挥铲。
饶是封怀宁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也不得不咬牙切齿地骂出声来。
突然,他感觉自己四周的动静停了,顶上的棺材盖似乎也松动了一点。
封怀宁大喜过望,他伸手用力一推,头顶的棺材盖比滑盖手机还丝滑,哧溜一下就被他推到了底。
封怀宁又是心酸又是庆幸,这是哪家坑爹作坊做的棺材?木板薄得跟餐巾纸似的,要不然换成了那些厚底且严丝合缝的棺材板,他估计自己早就闷死在里面了。
然而,封怀宁刚刚从棺材板里坐直,还没来得及活动筋骨,四周忽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一个女人的尖叫破空而来:“诈尸啦——”
“我没……”封怀宁话音未落,一个从未见过的大哥扛着铁叉,duang一下就给他怼了回去,随后蹦出两米远,护住自己的胸肌,叫得比刚刚那女人还大声:“啊——”
封怀宁:“……”
哥,不至于,真的,我对您蓬勃的胸肌毫无想法。
他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从棺材中钻出来,突然从角落冲出一个女人,抬着一盆黑狗血就要泼,封怀宁差点给她跪了,连忙举起双手:“我真的是人啊,还是热乎的,不信你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封怀宁突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很是满意:“咔!”
……咔?!
然后,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那男人和女人也立刻收起了刚才面对封怀宁的一脸惊恐,微笑着互相恭维:“您辛苦了!”,“这段拍的不错!”
什么情况?他们难道是在拍戏吗?
.
最终还是被“黑狗血”泼了一头的封怀宁裹着剧务送来的的大毛毯,坐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怀疑人生。
他用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理顺了自己已经穿越的现实。
封怀宁原本是个小道士,传说中是五台山三清观掌门老道坐下的关门弟子,但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他师父就是天桥底下戴着墨镜,称骨算命的江湖骗子。如今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不够高明的骗术根本生存不下去,他师父也因此穷困潦倒,把唯一发家致富的希望都寄予在据说命格绝佳的封怀宁身上。
奈何封怀宁早就识破骗术本质,被这些弯弯绕折腾成了个唯物主义者,宁愿全文背诵□□思想概论也不愿意研究风水八卦奇门遁甲,平日里《渊海子平》《三命通会》更是碰都不碰,没事倒抱着网络小说看个不停。
昨天师父实在忍无可忍,给他轰出门去搞实践,封怀宁一边看着小说,一边心不在焉地分金定位,没想到罗盘居然被拿反了,他只顾着看文,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结果被反向的罗盘带上歧途,一脚踩空,坠落悬崖……
说实话,封怀宁原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谁知道他就这么命大,不但没死成,还穿进了书里!
现在的他名叫封宁,是他坠崖前看的那本小说《为白月光而死的影帝》中的背景板小配角,此时此刻正在拍戏,演一部盗墓电影里新死的尸体。
文名中的“影帝”,主角之一的薛澜,首富家的独生子,一出道就斩获无数大奖,是在娱乐圈里独享盛名的传奇影帝。可惜却被作者生生写成了炮灰攻的剧本。
薛澜估计是把毕生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投胎上,以至于找对象的时候心上蒙了厚厚一层猪油。放弃了整个娱乐圈的美人不说,还偏要选择看起来外表柔弱,实则阴暗狡诈的白莲花受。薛澜被骗财骗色,骗到老爹破产,还无怨无悔地相信白莲花,甚至亲手送他走上人生巅峰。直到最后,亲眼看见白莲花和爱人夫妻双双把家还,终于心灰意冷,在108层的高楼纵身一跃,了结此生。
简单总结全文就是一句话:谈恋爱吗?虐身虐心家破人亡的那种。
封怀宁当天晚上看这本书之后,就被这个狗血的结局和阴暗崩塌的世界观雷的外焦里嫩。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半夜出门拿反了罗盘,是被这个傻逼作者气的。
而更让他气不顺的是,他自己穿越成的背景板配角封宁,实则只是白莲花成名道路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作者对他最浓墨重彩的描写就是“兜比脸空”,根据原著情节,他为了还债不得不依附于白莲花受,干了不少鸡零狗碎的勾当,虽然没有大奸大恶,但也确实不太厚道,最终连个属于自己的结局都没有,就随着书本的完结而彻底消失了。
得益于被封建迷信熏陶了20来年,封怀宁对于穿书这件事情本身接受度非常良好,他只是感到很无奈。娱乐圈处处是金子,他偏偏空降到了盐碱地,这操蛋的命运啊。
唯一的优势就是这原主的长相似乎还不错,年纪也还小,还有点展望未来的可能。
想到这儿,封怀宁,不,现在应该叫封宁,不由自主地又往毛毯中缩了缩,像一只瑟缩的小鹌鹑。
不远处,剧组正在收工,封宁刚想着工钱的问题,就走过来一位自称是副导演的工作人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他。
封宁顺手接过来,低头一看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姐姐,这是不是搞错了?白事怎么能给红包呢?”
副导演是个三十多岁很有风韵的女人,被这一句“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回头打量起眼前这个新来的年轻人:
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立体但又不显女气,双眼皮又深又宽,被纤长的睫毛半遮半掩着。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直勾的人心里痒痒。
副导演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孩子了,就像是深山里娟娟流出来的一汪清泉,清澈透明,没世间的纷扰繁杂染上半点儿尘埃。
封宁不知道这个姐姐为什么一直在看自己,只是被盯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垂眸一笑,眼睛立刻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显得越发天真可爱。
这位副导演是个爽朗性子,她以为刚才封宁那句话是在开玩笑,哈哈一笑道:“有钱还不快拿着,管他红的白的呢。”
说完又拍拍封宁的肩膀,老母亲般毫不吝啬的鼓励道:“小朋友,底子不错,好好演,姐姐非常看好你哦。”
封宁礼貌乖巧的点头,虽然此刻他更关心手里的红包到底有多少钱。
拇指和食指刚捏了捏的厚度,封宁还算满意——果然演戏比算命的前好赚多了。
把钱仔细妥帖的收好,封宁在片场里找了块没人的空地,席地而坐,眼睛落在远方叠嶂的山峦中,陷入了思考——作为一个背景板的小配角,他要怎么做才能在这本书里好好的生存下去?要是能活的富足就更好了。
刚坐稳就听到取景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喊了一声:“薛老师来了。”
薛老师就是原书的那位影帝攻,薛澜。
片场里几乎所有人就像突然收到了什么指令似的,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一窝蜂的朝门口冲了过去。
只有封宁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拍了拍腿上的灰层,没有半点儿想迎上去冲动。
没别的,单纯不想离炮灰太近,怕沾染了晦气。毕竟是祖传搞封建迷信的,这叫趋利避害,本能反应。
但是躲着归躲着,封宁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年轻人总是难免好奇心旺盛。
在他眼中,薛澜的出场和书里写的简直一字不差:
一席墨色风衣的男人,从保姆车上走下来,单手虚拢着半边对襟。
他自己一个人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把保镖和助理远远的甩在身后。一米为半径,前后左右都是捂着嘴“嘤嘤嘤”小姑娘,想要靠的更进些,但又不敢,一路追着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几个女生的手机镜头都快怼到他的脸上。随意一抬手,立刻能引得周围一阵“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
一张帅出天际线的脸上连个墨镜都没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往片场里走,浑身上下的透着那股子嚣张劲儿,就差在脑门儿上贴着“主角出场,闲人回避。”
封宁原本还吐槽原作者这种场面描写,太假,太虚,简直就是玛丽中的战斗机!又不是太上老君下凡,怎么可能那么多人围观?没想到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居然觉得效果还不错,好像薛影帝的身份本就该备这样众星捧月的出场阵容。
封小道士双手插兜,戳在原地,双眼放空,世外高人似的看着沸腾热闹的片场,其实是正在脑袋里努力回忆接下来的剧情。
好像有道锐利的目光,隔着人群,直戳向自己。
一抬眼,果然是薛澜正微抬着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眼神中好像还带着几分探究。
封宁立刻想起了原文中对这个薛澜的描述:他身材高挑,轮廓清晰,刀削斧凿的脸上,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凤眼,眼尾微微勾起,孤冷而桀骜。
封宁点点头:好看,还真是好看。
接着又摇摇头:就是不太像个二百五,说好的为爱脑残呢?
薛澜再往这边细打量时,封宁看着看着却心虚了,悄悄地别开了眼睛。
至于为什么心虚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就类似于那种上小学时背地里编排漂亮女老师的大腿,居然被抓包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