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的门正被徐徐地关上。
虞知行赶忙上前拦住,对门里头的人道:“敢问流庄主可在?在下商行知,有要事求见流庄主。”
关门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虽然停住了动作,却摇了摇头:“抱歉,庄主今日不再见客了。”说着就要继续关门。
虞知行掏出怀里的信件:“此乃一线牵的介绍信,信中述明在下来意。事关人命,劳烦通融一二,代为通传。”
那人仍旧不为所动,连信都不看一眼:“商公子,实在抱歉。今日庄务繁多,且庄主已十分劳累,不再见客。诸位远道而来,着实劳碌。只是白驼山庄素来不接纳住客,还请各位改日再来。”他稍稍扬声,“澄儿,送送这几位客人。”
流澄:“好嘞。”
虞知行手里拿着信,吃了个毫无回旋余地的闭门羹。
“哎,我们山庄确实是不留外客的。”流澄凑过来,“你找我爹做什么?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来瞧病的。”
虞知行:“我来打听一个人。”
流澄:“谁?”
虞知行:“话那么多作甚?你又不认识。”
流澄撇撇嘴:“罢了,看你们可怜,真是看你们可怜才告诉你们的啊。顺着那条小径下山,在西南边坡底,有我们山庄从前废弃的屋舍,虽然简陋却足以避风雨。”见虞知行转过头来看自己,他竖起两根手指,“我可不是发善心,这消息可不白送。我先给你打个招呼,按外头客栈一样的价钱来算,一人一晚十五文,童叟无欺。”
焦浪及:“哎——你这小兔崽子,倒是精明得过头了。我看你对每个人都是这套说辞罢?”
流澄:“你若是嫌贵,大可去山里找棵树爬上去睡,被蛇咬了可别怪我。”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焦浪及,嫌嫌弃弃地道,“不过我看,你这块头也没哪棵树兜得住你,摔死拉倒。”
焦浪及眉头都快扬出了脸盘,作势撸袖子要教训他。
流澄连忙三两步蹦到草舍门口:“住手住手!敢打我,我让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爹!”
三思:“你既然如此说得上话,那便帮我们劝劝你爹见我们一见。房钱每人给你二十文。”
流澄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我爹大约今日心情不好,往日他从不如此无礼的。我去帮你们问问。”说着也不敲门,直接推了进去,进门后还特地探出个头来,“你们先下山,稍等等,马上就好。”
门从里头关上,三人对望了两眼,还是按照流澄所指的路线下了山,果然在山脚下的棉花田边找到了一排废旧的草舍。
草舍确实简陋,灰尘很厚,但门窗俱全,且有草席地铺和黄土搭的简易炉灶,比起露宿林中要好千万倍。
焦浪及将马匹拴在树下。在山中走了两日,马都累了,也不吃草,卧在树根下歇息。
虞知行抱了一堆干草铺于地上,三思见他眉宇间有一抹愁绪,问道:“很急?”
“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虞知行弯着腰将干草铺开,可供坐卧,“横竖是只是问问登云的下落,还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三思等待他的下文。
“流居崖庄主以温文尔雅守礼持正闻名遐迩,不该这般强硬拒客。”虞知行的眉头微微皱着,“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尤其在看见方才那队人马之后。”
三思倒是对此没什么概念,拍了拍虞知行的肩膀:“别多想。兴许流前辈只是一时心中不快,譬如被人砍价砍得击穿底线之类的。我们明宗从前也曾有人因欲入我宗求学不成而大闹外门的,还在益州城里敲锣打鼓地游街说我们仗势欺人,那时候好脾气如我高师兄也被气得三天不出门。”
虞知行:“那你们不报复回去?”
三思:“按照门规是不允许我们明目张胆地这么干的,但高师兄睚眦必报,暗中让我们扮鬼吓他们。我们师兄弟几个在那几日里什么花样都用尽了,在那家人下榻的客栈房间里装吊死鬼饿死鬼无头鬼,还半夜往他们床下扔炮仗,往他们的茶里扔蟑螂,把他们灰溜溜地撵出了益州。高师兄还给我们分银子,别提多过瘾了。”
虞知行对此手段甚是赞同,心向往之。
日头渐渐西斜,橘红的太阳在棉花田边缘的树林顶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明明说只要稍等片刻的流澄,却始终没有出现。
棉花田在谷地之中,一条小溪从中穿过,在夕照下粼粼地闪着光,如一条橘红的起伏的缎带。
三人饿着肚子,焦浪及还在嚷嚷着打野兔,三思已经削好了一根鱼叉,提着就往河边跑,脱了鞋袜,卷起裤脚,跳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虞知行看她一瘸一拐却仿佛要上天的背影,笑道:“小心你的脚!”
溪水浅到膝弯,水冰凉,三思连连踩了好几下水,哈哈笑着:“好冷啊!”
夕阳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红的薄边,如火里刚捞起来的琉璃。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棉花田与青青山岭,一群白鹭在她背后落下,栖于树中。那笑容极为明亮,与粼粼的波光一同融进了夕阳里。
虞知行望着她的方向,手中无意识地从各个角度捏着一颗碎石子,好半晌,他将小石子朝着三思扔过去,挺起腰杆,学着长辈的口气道:“你这猴崽子,不听管教,胡乱撒疯,看为父今日不打断你的——”
话没说完,就被迎面泼了一大捧水。
水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虞知行装模作样的言论,却没能浇灭他玩闹的兴致,该落汤鸡二话不说,立马脱去鞋袜,长衫下摆往腰间一卷,蹦进河里,往三思身上泼水。
焦浪及见那二人玩着玩着连内力都用上了,溅起的水花有一丈远,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视,走过来对水中湿漉漉疯癫癫的二人进行强烈嘲讽:“二位,满三岁了没?先生没教过你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吗?还能不能干点不丢人的事儿——”
哗啦——
焦浪及伸在半空中指指点点的手指头还没放下来,满头满脸连带着裤衩都湿透。
三思和虞知行在溪中叉着腰大笑。
三思:“先生只教我们该动手时就动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受害者撸起袖子下水,浑然忘记自己方才放的厥词,两面开攻。
“哎哎,等等等等。”混战中,三思脚下忽然举手挡住脸,连连叫停。
虞知行最后泼了一捧水过去,抹了把脸:“怎么?”
三思指着那二人背后的上游方向:“这是什么?”
虞知行与焦浪及转过身,逆着水流望上去。
焦浪及喘着气,脸笑得肌肉发僵,什么也没发现:“有什么?”
三思:“水,看水里!”
虞知行眯着眼望了一会儿,正纳着闷,忽然一道区别于水波的银光一闪,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那道银光随着水流飞快而下,虞知行看准时机,飞快伸手抓住,却被尖锐之物割伤了手,一道血线顺着水珠滴下来。
三思和焦浪及连忙凑过来。
三思:“哎,手快松开。”
焦浪及的目光触及虞知行手中之物,惊愕至极:“这是……过水刃?!”
铁铸的匕首刃口弯如水浪,刀背雕有精细的水波纹,是小恶蛟孟景的随身兵器过水刃无疑。
只是那刀口微卷,失去了往日的锋锐之气,不知是曾与何刚硬之物交锋。
虞知行倏地望向上游方向。
焦浪及:“孟景必然在附近。”
三思:“这刀是无意遗失还是他与人交手?”
焦浪及:“江湖人,尤其像孟景这样刀口舔血的,随身武器无意遗失的可能性不大。这刃卷成这样,极有可能是与石块精铁相撞所致。”
“不管他与谁交手,总归在附近。”虞知行已经上了岸,正拧着自己裤脚衣摆上的水,“走罢,肚子饿一会儿没关系,待宰了孟景,我们吃顿好的。”
三人策马,向溪水上游一路搜寻。
出了棉花地,山林便密集起来。太阳渐渐落了山,林中的温度尚未降下来,溪水与叶片却已经失去了光亮,密密丛丛的树林中,昆虫断断续续地鸣叫起来,配合着初升的月亮,一点一点地冲淡一整个白天积攒下来的暖意。
上游的溪水很浅,三人隔得不远,穿行在丛林中,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嘎吱嘎吱地响。
他们在林中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却在溪水分叉处断了。
焦浪及直起腰来:“这溪水究竟由多长?我们说不定已然经过了孟景丢弃匕首的地点。”
虞知行面色稍稍有些凝重:“不应该。方才那棵树显然是遭过水刃所砍。其余的打斗痕迹我无法辨认是什么武器。”
他们方才经过了一片被破坏的树丛,树干断折,枝叶满地,显然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折断的树杈上有明显的过水刃刀迹,可以确认参与打斗的其中一方必然是孟景。但除此之外,那些更为惨烈的树皮翻飞和拦腰折断的树干,却看不出究竟是何物所致。
焦浪及:“这是招惹了哪路阎罗?那小杂碎估计没好果子吃。”
林中一阵风拂过,三思微微扬起头,轻轻动了动鼻翼。
“有血腥味。”
虞知行问:“哪个方位?”
三思仔细地嗅了嗅风中若有若无的气味,指向东北方。
三人迅速向那边移动。
天幕暗暗,月亮渐渐地升高,林中寂静无人声。
片刻后,不用三思提醒,焦浪及与虞知行也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焦浪及走在最前面,他将脚步放得很轻,浑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如猛兽潜伏时一般谨慎而稳健。
他忽然抬手示意,二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见了一棵大树浓密的枝叶下方,垂下一双隐约的人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作者君存稿空了,每天裸奔,每次写下“明天继续”的时候肝都在颤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