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池大约猜到虞知行不会给自己一个符合期望的回应,因此没等虞知行开口,她便道:“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我与你同去罢。”
虞知行面露难色:“恐怕不行。今日十分抱歉,若有机会,周姑娘与玉衡观主可来长安做客,虞家必然设宴款待,好好向二位赔罪。”说着便侧身欲通过。
听见他用如此官方的口吻说话,周静池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却仍旧抓着最后一线希望,语气急促:“那虞公子,师父为谈兵宴准备了多的红席,就在我的席位旁边,虞公子可愿意……”
虞知行叹了口气。
他终于正视周静池,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礼。
周静池既惊讶又忐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周姑娘。”虞知行郑重地开口道,“其实今日前来,我本以为是要谈生意的,并没有料到贵派有这个意思。”
周静池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多谢玉衡观主好意,多谢周姑娘青睐。周姑娘样貌才华皆出众,不愁没有无数年轻才俊登门。此事也委实是在下的错,没有提前言明在下已经有心上人,造成这个场面。先向姑娘赔罪,也请姑娘向玉衡观主转达歉意。”
周静池听见那句“已经有心上人”,顿时觉得自己被一顶叫做“难堪”的帽子给套紧了——她只觉得自己是被别人比下去了,这令她跌进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愤的陷阱里,从脖子根红到了脑门。
虞知行并不期待周静池能给他什么回应,他此时只一心想要追上三思,于是道了句“告辞”,便转身。
“等等。”
身后的周静池忽然出声。
虞知行耐着性子停下来。
“你的心上人是什么人?”
周静池说这话的语气与先前在棋桌上的语气截然不同,那压抑了老半天的大小姐脾气终于被虞知行激了出来,不再“公子”来“公子”去,一股鲜明的好胜心从她这句话中传递出来,让虞知行陡然感到不舒服。
虞知行道:“我看,这事周姑娘没有必要知道。”
周静池仍不罢休:“她比我强在何处?”
虞知行登时有些啼笑皆非。
这位周姑娘在白虹观中大约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那种角色,所以才如此不懂江湖礼节,如此不懂得进退,短短两句话,便让人觉得她白痴得令人厌烦。
虞知行在姑娘面前通常都是比较克制自己的脾气的,尤其是对这种赶鸭子上架根本不熟的。他并不愿意跟周静池解释什么,只是此刻忽然觉得有必要让这位周姑娘吃一点教训。
他道:“她和周姑娘你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从来都不会问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
因为她从来都不去和别人比较,她一切的努力都不是为了与别人分高下。她知道她就是她自己。
“告辞。”
虞知行向门口走去。
周静池:“等等,凭什么这就是无关——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虞知行快步开门走出去,根本不理会自己,走下了门前的青石板,继而目的性极强地……向右转?
周静池往前走了两步。
再往右就是后院的最深处,寻阁,那是个死路,他往那边走做什么?
难道是……
周静池回想起方才与云泥居士一同经过窗口的那几个人,其中那个女子令她十分眼熟,但当时她一心想要引起虞知行的注意,因此就没想起来那是谁。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下午碰见的那个疯丫头吗?
她是谁,竟然能进到流觞阁里来。
周静池自己都是沾了师父的光勉强混进来的,可那个没有教养的疯丫头,竟然能进到这里,还与流觞阁的主人说得上话!
在被虞知行羞辱了一番之后,再次碰到这样的事,周静池简直快要被气疯了。
她愤愤地一把扫乱了文枰上那一堆不知所云的棋子,片刻都不想多待,连门都不关就离开了房间。
三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寻阁门口。
无衣在开锁,三思看着头顶的牌匾,问道:“为何取名为‘寻’?”
裴宿檀道:“都是四处寻来的物件,懒得费那脑子附庸风雅,便起了这么个名字。”
无衣用力晃了晃门锁,稀里哗啦的。
裴宿檀笑起来:“是啊,可别忘了,以前无衣也给它起了个名字,够风雅的。”
卫三止好奇:“叫什么?”
裴宿檀看起来在忍笑:“铁鞋阁。”
旁边三人眼睛里都冒出问号。
裴宿檀憋着笑解释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可是无衣刚学诗的时候起的,说是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所以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就自然可以叫‘铁鞋阁’了。”
何弄影大约是这三个听众里涵养最好的,掩面,却能看见他那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简直翘成了倒过来的苏州桥。
卫三止不太敢在裴宿檀面前放肆,死死地抿着嘴,肩膀不住耸动。
三思则丝毫不给面子,指着无衣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土了吧你。”
无衣愤怒至极,把锁直接朝三思这边扔。
裴宿檀脸一沉:“无衣,重物不可乱扔。”
“唉,没关系。”三思一把接住,朝无衣晃了晃,贱兮兮地道:“你打不过我。”
无衣低下头承认错误,仍是瞪了三思一眼。
三思:“哈哈哈哈。”
裴宿檀向三思道:“岑姑娘,无衣顽劣,我代他向你赔罪。”
“没事儿,我这个年纪比他顽劣多了。”三思走上去把门锁挂回门栓,冲无衣做了个鬼脸。
无衣被她这个鬼脸震惊了——大约是在裴宿檀身边跟久了,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如此放肆的——他呆呆地看了三思片刻,然后跑回裴宿檀身边,飞快地在自家居士手上比划了一长串。
裴宿檀忍俊不禁。
三思道:“小鬼,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无衣对三思发出了一声不太完整的“哼”,躲到裴宿檀后面去,不看她。
裴宿檀从轮椅上站起来:“他说他喜欢你。”
三思:“我不信,居士原来也会骗人。”
裴宿檀笑吟吟地道:“大意就是如此。”
无衣的面部表情暴露了自家居士的谎言,在空中又比划了一长串。
三思:“我看懂了,你说你喜欢姐姐。”
无衣急得跺脚,抓着裴宿檀的袖子在他手上乱点。
裴宿檀笑得止不住:“好了好了,你快扶我上去。人家还等着进去呢。”
无衣不论怎么生气,自家居士还是放在第一位的。他扶住裴宿檀,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青石阶,经过三思旁边的时候还猛地瞪了她两眼,换回三思伸长的舌头。
何弄影:“岑姑娘真有趣。”
卫三止:“你真是,到哪儿都结仇。”
三思道:“我才不是结仇,这小鬼肯定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就是死鸭子嘴硬。”
几人走进寻阁。
如名字一样,这地方确实是个藏宝阁。
布置得与寻常房间差不多,只是因为箱子架子多,而显得稍稍拥挤些。
三思走向窗边的小榻。那榻上铺着一层花里胡哨的毯子,上面绣着她从来没见过的图样,十分紧凑,布满整张毯子,四边还有穗子搭垂。
裴宿檀似乎能感觉到客人们的拘束,道:“这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不能碰的。茶具可以用来泡茶,烛台可以用来点灯,木鱼可以敲。除了西边窗台下架子上的水果不能吃以外,其余的诸位请随心所欲。”
卫三止看向那架子,上面有一串葡萄和两只橘子:“为何不能吃?很贵么?”
何弄影也看过去,想了一会儿,笑了:“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葡萄和橘子。”
“噢!”卫三止走过去,凑近了摸了摸,“这是……蜡做的?”
三思也凑过来:“能不能点?这玩意儿点起来肯定漂亮。”
裴宿檀商人本色毕露:“岑姑娘若是将它们买走,随时都可以点的。”
三思摸了摸自己钱袋里的那几枚铜板,默默的挪了窝。
何弄影则在一件银色的葫芦形灯罩前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居士所言的‘类似’物件罢。”
裴宿檀看不见他说的是什么,无衣则替自家居士点了点头。
那灯罩做得中间密上下疏,能防烛光刺眼,且能想象出这灯罩下光的层次,十分巧妙。
卫三止看着就觉得肉痛——不仅仅是针对这件银丝灯罩,从他走进这座楼阁,他的小心肝就一颤再颤。
他作为江湖道士,多少年走南闯北,比三思和何弄影不知道识货到哪儿去了。这阁楼中的每一件东西,比如窗台上插花的花瓶,比如旁边垫桌脚的古籍,比如墙上挂的年历,甚至房门上那把奇形怪状的锁,都不是一般的物件,随便捡个漏拿到市场上去卖,都够他这穷道士发一笔财。
何弄影望着那灯罩,有些感慨:“此物水火不侵,虽说做灯罩也算是恰得其用,但……”
“但实在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裴宿檀接话道。
卫三止:“居士都觉得暴殄天物?”
他心想:你们有钱人不是随心所欲,想拿什么做什么就去干吗?我看你都拿谢大师的手稿垫桌脚了,这会儿倒是知道暴殄天物了。
“我这儿还有一件略大一些的,同样用的这个材质,倒是更物尽其用一些。”裴宿檀朝着无衣微微偏头,后者避开客人们的目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敲了几下。
“我记得存在里间了。无衣,带我们过去看看。”
片刻后,几人站在光线不甚明亮的里间,看着无衣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跟人差不多大的银丝制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何弄影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哽:“这是件……袍子?”
三思与卫三止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三思:我们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的……
卫三止:贫道也很受伤……不是你要来的吗!
三思:……
裴宿檀;“无衣,给何公子看看。”
“这……可以碰吗?”何弄影走近,小心翼翼地从无衣手上接过那件柔软垂质的银丝袍,放到窗边的桌面上,就着光,仔细抚摸翻看。
此时正值黄昏,窗外晚霞的光照在这间银得剔透的工艺品上,微微泛出橘色。
三思也凑过来,把手放到那袍子上——此物的的确确与她那对手套是同一种材质,然而用料极多。虽是金属,却做得极为细密轻薄,若是团成一团,估计比普通棉质的外袍还要小一些。这件衣服在翻动的时候有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细细密密的,像是将手放在金砂里抄了一把。
“有个帽子?”三思有点意外。
裴宿檀解释道:“此物用来放火,人穿在身上可于火场中保命,自然不能漏了脑袋。”
何弄影弯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查看那防火衣的做工,道:“真乃传世之作。”
裴宿檀淡淡笑着,看了一眼无衣。
无衣领着他,来到室内一侧避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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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姑娘不然,剥了颗荔枝便递入那道长口:“偏生我这正道楷模被人蒙了眼,不然怎么得会看你处处是好?见了就喜欢得紧。”
那道长盈盈而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