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叫时透无一郎,是一个有些腼腆,却也十分善良开朗的孩子。
他把公羊律和中原中也当成了迷路的旅人,得知他们正在寻找吃饭休息的落脚处后,表示他家就在上面不远,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家吃点东西。
人家是出于好意,就这么拒绝也不太好意思,公羊律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同意了。
“那就谢谢你了,无一郎。”
时透无一郎就高兴起来了。
这个年代,会独自住在深山老林的,都是必须依靠大山生活的人。
比如猎人,烧炭工,伐木工,等等。
时透无一郎就是伐木工的儿子。
一年前双亲接连离世,时透家中便只剩下了时透无一郎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两个当时才十岁的孩子自此相依为命,在深山老林中虽然活得不太容易,但也因远离纷扰,日子还算过得平稳。
当然,富足什么的就别想了。
得知他们这样的生活条件,公羊律和中原中也难得觉得有些后悔。
本来是想成全小少年的善意,却没想到反而可能给他们家造成难以承受的负担。
这不行啊。
可是想反悔拒绝吧,看着时透无一郎轻快的笑容,听他说着过世的父亲曾教导他们要助人为乐云云,又觉得难以开口。
世间的每一点善意都是值得珍惜的。何况还是在这么个恶鬼肆虐,人祸不断的世界。
两人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在抵达时透无一郎家之前,他们说服小少年稍微绕了下路,然后在公羊律丰富的野外求生……不是,野外考试经验之中,在中原中也亲自动手之下,快速逮了两只肥硕的兔子回来。
——既然不好拒绝,那就自带干粮过去吧。
时透无一郎顿时眼睛一亮。
“哇!是兔兔啊!好可爱哦!”
小少年目光雀跃,看着被中原中也打晕了拎在手里的两只兔子,脸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述说着对可爱的兔兔发自肺腑的喜爱。
“——这么可爱,肯定也很好吃的吧?”
……嗯,是非常喜爱没错了。
.
时透无一郎的双胞胎哥哥名叫时透有一郎。
两兄弟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性格却截然不同。
时透无一郎性格开朗,待人友好,总是乐观的坚信着父亲“助人为乐,自己也会得到回报”的教育。
时透有一郎却和弟弟几乎完全相反。
他性格严厉,说话刻薄,每当弟弟生出助人的想法时,都会特别毒舌的打击弟弟,阻止弟弟萌生出的乐观的善意。
因此当看见弟弟领着两个陌生的旅人回来时,他非常的生气。
“无一郎!我不是说过不要管不认识的人吗?你怎么又多管闲事了?!”
时透无一郎试图解释:“可是哥哥,外面风雪那么大,他们都不知道在雪地里迷路多久了,已经大半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啊,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
时透有一郎气得使劲戳了戳弟弟的额头。
“你就是过于乐观了!为什么要轻信他人?他们说是旅人你就信了?万一是食人的恶鬼假装的呢?!”
时透无一郎反驳:“不是啊!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太阳还在的啊,不会是恶鬼的!”
“那就不能是坏人了吗?!你就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小孩子万一遇到坏人能怎么办?他们光是体格都能——”
怒气冲冲的时透有一郎顺手一指,终于看清了弟弟身后隔了些距离的两个人。
两个,和他们兄弟俩差不多高的男女。
尤其是那个男的。
看起来,比他们最多也高不了两指的宽度。
时透有一郎诡异的默了一下,然后回头继续指责心大的弟弟。
“万一他们特别奸诈怎么办?!”
公羊律:“…………”
中原中也:“…………”
不是,就,关于“体格”的话题,就算了?
中原中也好气哦,但又不好跟个十一岁的小鬼计较,只能青筋直跳的保持微笑,拎着兔子的手,却微微颤抖,仿佛只要一个控制不住,就能把两只被打晕的兔子变成被碾死的兔子。
公羊律赶紧牵住他空出来的手,刚想悄声说点什么,却猛地抬头,看向了木屋屋顶的方向。
然而眼中所见空空荡荡,除了一层洁白的积雪以外,什么都没有。
中原中也立即被她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同样没见到任何异样,便低声问她。
“怎么了?”
公羊律自己也有点困惑。
她再次仔细感知了一下,却依旧一无所获,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
“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中原中也有些奇怪,但确实没什么危险的感觉,便没有追问。
那边,时透兄弟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了。
也不知道时透无一郎说了些什么,哥哥时透有一郎气得够呛,把门狠狠摔开大步走了进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瞪了一脸难过站在原地的弟弟一眼。
“还傻站着干嘛?嫌外面不够冷是吗?”
时透无一郎有点茫然了:“……哥哥?”
时透有一郎却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站在雪地中的两人,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自己没长腿吗?”
说完气势汹汹的进去了,每一步都踩得很重,仿佛要将地面踏出一个个坑洞出来一样。
然后转身就从靠近门口的灶台上端了一个大大的,还冒着热气的陶锅,脚步稳健的走向铺着地板的房间中央,一边麻利的把锅架到地炉上,一边又回头瞪了门外的三人一眼。
“怎么?还要我请你们进来吗?”
一边说,一边杀气腾腾的在边上放下了四个碗。
时透无一郎:“……!”
时透无一郎瞬间就高兴起来了,回头向两人示意了一下,便忍不住笑容的跑到了时透有一郎身边。
“哥哥!”
“别动手动脚的,给我端好了!等下洒出来了怎么办?”
“嗯嗯!我会小心哒!”
看着明明一脸不爽,说话也特别凶恶,对弟弟的靠近还一脸嫌弃,仿佛浑身都长着刺一样,却依旧仔仔细细给他盛食物的时透有一郎,中原中也轻轻咋了下舌。
“……啧,真是不可爱的小鬼。”
锅盖一揭开,淡淡的米香便充斥了小小的木屋,软烂的白米之间混杂着切成碎块的白萝卜,在地炉的热力之下,于陶锅中上下翻滚,晶莹剔透。
很显然,这是一锅煮了许久的,萝卜粥。
时透有一郎熟练的在锅里搅了搅,将没有那么浓稠的白米搅起来,仔细盛好一碗递给时透无一郎,然后又如法炮制盛了三碗放在边上。
然后锅里剩下的,就只剩一锅白色的米汤,和少许几块煮烂了的萝卜了。
真是穷得肉眼可见。
但是给他们盛的两碗粥,却并没有比他自己的稀一点,或者少一点。
中原中也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下来,向来尊老爱幼的公羊律更是满心怅然。
“无一郎,有一郎,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啊?”
正准备将余下的几块萝卜舀给边上两碗的时透有一郎手一顿,勺子干脆转了个弯,将里面的萝卜抖进了端着碗等他们过来一起吃的时透无一郎碗里,回头不爽的看他们。
“我们家就吃得起这个,有意见你们就别吃啊!”
公羊律笑着摆摆手,给这个一戳就炸的小刺猬顺毛。
“不是啦,我是想说,为了感谢你们的收留——”
她指了指还在中原中也手中晕着的两只肥兔子,笑意盈盈。
“我给你们加个餐呗?”
.
公羊律和中原中也的刀工,那都是没得说的。
虽然本身都不是为了做菜才学的吧。
正好手头有新做好的杀鬼匕首,仗着锋利,两人三两下就完成了剥皮放血去内脏等步骤,然后公羊律就麻溜的烹制了起来。
时透家是真的穷,比灶门家都还要穷。
别说现代丰富的各种调料了,他们家就连锅都只有一口,还是陶的,铁器更是只有一把已经炖了菜刀,以及一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伐木斧而已。
好在公羊律早习惯了野外求生……不是,野外考试,这点问题难不倒她。
她淡定的从小黑包里抓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植物,在时透有一郎怀疑的视线中丢进装满兔肉和水的锅里,然后盖上锅盖,一边给看着就不太结实的陶锅套了个防御禁制,一边往底下丢了一小簇三昧真火。
而后接过中原中也处理好的另一只兔子,问时透有一郎找了点粗盐,又从小黑包里摸出一小罐不知道是什么的粘稠透明液体,细细的在兔子外面抹上一层,然后就整只架在了地炉上,同样也丢了点三昧真火过去,还顺手拿法力把兔子隔空翻了一下。
跟炼器似的。
没过一会儿,香气就冒出来了。
初时还是经过清水炖煮的淡淡清香,但很快烤肉的味道出来了,整个屋子里便都充斥了令人口齿生津的霸道香气。
甚至都还没吃上一口,光是闻到香气,都仿佛能尝到味道似的,勾得人控制不住的狂咽口水。
汤锅不断翻滚的咕噜声,热油顺着烤肉滚落炉火中的滋滋声,都成了勾动味蕾的细微响动。
公羊律看看差不多了,一人盛了碗奶白的兔肉汤,那边中原中也也拿杀鬼匕首熟练的分割了烤肉,拿粗糙的盘子装了,分别放到还带着温热的萝卜粥旁边,便招呼几人赶紧尝尝味道。
时透兄弟这一尝,就都没抬起头来了。
公羊律坐在中原中也边上,捧着碗一边喝着清淡的萝卜粥,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埋头苦吃,不由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这才像是小朋友该过的日子嘛。
.
诱人的香气从并不严实的门窗缝隙中飘了出去,顺着寒风在雪夜之中传出老远。
好在这里深山老林的,整座山上也就只有时透一家居住而已,并没有惊动街坊四邻,引发什么“深夜报社”的“怨恨”。
但这浓郁的香气却引起了另一个在山中徘徊的人形生物的注意。
“……好香……这是什么?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动了动已经和人类不大相像的鼻子,循着香味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山上好像,住着一家伐木工。
他依稀记得……他们家,似乎有两个儿子来着?
小孩子啊……
布满血丝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贪婪,他舔了舔嘴唇,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的尖齿。
小孩子的味道,最好了。
他期待的循着模糊的记忆方向往上跑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之前偶遇“前辈”之时听到的话。
——你才变成鬼十天?什么啊,是个菜鸟啊。那你记住了,这边往西都是我的地盘,你要敢过来,就杀了你。……嗯,很好。看在你懂事的份上,给你个忠告吧:你的地盘那边,最靠近西边的那座山上有一家伐木工。别去那家狩猎。……啊?你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以前去过那家的鬼,全都消失了啊。
说着这话的“前辈”声音阴沉沉的,听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不寒而栗。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有些迟疑。
但是曾经身为人类的记忆却告诉他,那家伐木工夫妻早就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十岁出头的儿子而已。
如果要捕猎他们,现在绝对是最好的机会。
他有些动摇。
原地转了两圈,终究还是对孩童血肉的渴望战胜了些许的顾虑,贪婪让他迈开了脚步,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快速奔去。
没问题,肯定是那个自称是“前辈”的同类在危言耸听而已,他曾经也和这家人打过交道,什么时候见到过“邪门”了呢?
没问题。
他肯定很快就能吃到美味的血肉了。
这一定,会是一个美食之夜……
贪婪的吞咽声在寂静的雪夜中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远处的木屋之中,正留恋于片刻安宁温暖的人们对此尚毫无所觉。
却仿佛有一点微光于屋顶的积雪上亮起,微微闪烁。
似萤火,似星芒。
似一点迷失的骄阳,在残酷的夜晚无声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送小祢豆子的那个不是青色彼岸花啦青色彼岸花怎么也该跟曼珠沙华长得差不多,不会是六片花瓣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