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真是个好奇怪的人,明明不要自己,却老帮自己。
简喻白揉揉泛疼的手腕,藏进了偏大的外套里,试图避开瞿秋打量的目光。
加长版豪华轿车驶入下班的车潮,混进七点过不明不暗的光线里,周围全是斑斓的灯光。
简喻白挂掉了傅说叫他早点回家的电话。
简喻白看了看前座,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烦躁,白色手套把方向盘篡得很紧,不停按着喇叭。
——今天瞿秋等了他那么久,肯定烦了……
“瞿伯,”简喻白轻轻叫了声,他商量似的对着前座开口,“以后我可以自己回家吗?”
“小少爷,一个人回家多危险啊,”瞿秋心情本来就有点毛躁,这小崽子又想给他找事儿,索性声色严肃了些,“现在你身边都是alpha,攻击力很强,少爷让我保护你,也是为了你好啊。”
“可是他在学校里找了保护我的人了。”简喻白像个没得到糖的小孩在抗议。
“小少爷,”瞿秋没打算理会他的纠缠,反正傅说也不在,索性打断了简喻白的话,“直接回酒店吗?”
“……”好讨厌的人。
简喻白点了点头,看向前座椅背的漂亮眼睛微黠了一下。
*
简喻白才洗完澡,毛巾搭在头上懒得擦,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沙发上书包,里面装着陆沉给的药。
他揉了揉泛红的手腕。
自己哪儿有那么娇弱,这点红晕和身上的针孔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简喻白最后也没擦药,他讨厌任何药水的味道。
顶层酒店安静,视线也宽广,简喻白整个人就蜷进了阳台的织椅里,小小一团。
旁边放着刚看的《人际交往法则100条》,他很会读书,能记住很多东西,可这种聪明并没有对他融进周围有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接触社会了,才一天,他就遇到了好多书上没写的情况。
怎么办呀?
看书看得有些困了,简喻白揉着泛痒的腺体,努力清空脑海里关于这个下午乱七八糟的记忆和味道,用心去想其他的事情。
从这里,可以看到青木的全貌。
青木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很多小时候他拼命想记住的标志性建筑物,都被推到重建,渐渐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座吵闹的都市。
简喻白目光越过灯光,朝青木区边界一处只有一排灯火地方看去。
阳台暖黄灯光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铺上了一层柔柔的伪装外套。
他想回到那里……所以他暂时还是可以做个乖孩子的。
待到有了困意,简喻白才回屋,刚才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又是那串数字,“哥。”
“简简,怎么一直不接哥哥电话?”傅说因为身体原因,作息一直很规律,现在快十二点了,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强撑的倦意。
“洗澡没听到。”简喻白点开床头的蘑菇灯,把周围照亮。
“以后早一点洗澡好不好啊?太晚了天冷,会生病的。”傅说所有的好脾气都用在简喻白身上了,可对面一声不吭,他沉默了几秒,又关切问道,“头发吹干了吗?”
灯光把发梢微湿的少年照亮,他漫不经心答,“嗯。”
傅说兴许是感觉到了简喻白的不耐烦了,他捡重要的说,“简简,上周五瞿秋帮你送学籍的时候……简简有没有乱跑啊?”
“……”傅说的疑问语气太不明显了,更像是平和的叙述警告。简喻白猜瞿秋又告状了。
真的好讨厌。
简喻白指尖点着台灯玩儿,语调散散软软的,“没有啊,怎么了吗?”
“我听蒋言说,青木校门口周五出现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担心你乱跑了,受伤怎么办?”傅说在昏暗的卧室,敲着黑木轮椅,声音温柔得像对情人的呢喃,“简简,千万别乱跑,青木很危险。哥哥满足你去青木的要求了,你也要替哥哥保护好自己,好不好啊?”
傅说问他,并不是信他,只是走个过场似的,在警告他,别乱跑,别惹事。
这种披着羊皮的警告让简喻白有些烦了,指尖敲击蘑菇灯的频率变得凌乱,灯光晦暗闪烁,“你好唠叨啊。”
“是哥哥唠叨了,简简别生气,”傅说立马放软声音,好脾气地哄,“今天的校园生活怎么样?有人欺负简简吗?”
简喻白真的太讨厌傅说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了,他早就不是六岁的幼儿园小朋友了。
灯光短暂停滞在黑暗里,片刻又被简喻白点亮,他轻轻道,“有啊。”
“瞿伯欺负我了,”简喻白指尖动作放缓,方才的所有情绪似乎已经消化干净,声音还是软软的,试探又笃定,“把他开除吧。”
他讨厌被个人工监控跟着。更讨厌会告状的人工监控。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安抚道,“简简别不开心,乖乖睡觉,瞿秋的事儿……哥哥会看着处理的。”
虽然傅说对简喻白有求必应地像个昏君,但也紧紧局限于底线之上。
他的底线就是随时随地要简喻白出现在他的视线了。
简喻白为了来青木,废了不少劲儿,好几年时间,他不会白白浪费的。
今天的话也就是试探一下,至少傅说会代替他警告警告瞿秋。
*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半夜下到现在。
简喻白起床的时候就觉得后颈有点儿疼,他洗漱的时候把衣领拉低了些,发现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小块儿地方泛着红。
好奇怪的反应,他揉了揉,去冰箱拿了罐冰啤。
他喜欢啤酒和牛奶,啤酒可以镇痛,牛奶用来暖胃。
瞿秋今天送他时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一路上似乎都有话想说。快到学校的时候终于开口,“小少爷,我调回长川的事——”
简喻白乖乖喝着牛奶去除嘴里刚才喝过的啤酒的味道,“是我说的,我还以为瞿伯想回去呢。”
"哈哈,小少爷,你这开的是什么玩笑,"只用接简喻白上下学就可以拿着公司一级员工的工资,还不用侍候在喜怒无常的傅说身边,谁会想回去?这可是瞿秋用跟在傅说身边几十年的忠心和信任换来的机会。
瞿秋笑了笑,开玩笑似的,“小少爷那么乖,我啊,年纪大了,看到这样的孩子心里就暖得不行。”
“是吗?”后视镜能看到简喻白纯粹干净的眼睫,他无辜地眨了下眼,“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听我说话呢?”
瞿秋瞬间感觉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后脊攀爬而上。
“而且……”后视镜里,简喻白微黠一下漂亮的眼睛,声音里是软软的委屈,“我都那么乖了,瞿伯还老告状。”
简喻白真的很讨厌瞿秋像个跟踪器一样整天看着他。
瞿秋倒吸一口凉气,一言不敢发。
简喻白从后座看到他手抖了。
他真的只是稍稍说明一下他被开除的原因,没别的意思的。
毕竟瞿伯年纪大了,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简喻白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干净,看着心不在焉的瞿伯道,“瞿伯,路口就放我下来可以吗?”
瞿伯吞一下口水,可傅少爷说今天必须把小少爷送到校门口……
“我们都悄悄的。”简喻白凑到椅背后面,探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露出那双颇具蛊惑性的漂亮的眼睛,“我们都不告诉他,好不好啊?”
简喻白最后得偿所愿在路口下了车。
沥青马路被雨打得湿漉漉的。
简喻白不小心踩进一汪水里,看着纯白定制的帆布鞋浸上水渍,莫名有些开心。
仿佛他沾染上了这个世界的污渍,就能融进这个世界了。
“简喻白!”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隔着马路,他朝对面看去,发现是欧阳和陆沉。
马路之间车潮川流不息,欧阳向他招着手,“等我们一会儿!一起进校!”
简喻白放大了些声音,朝对面喊,“好啊!”
然后就乖乖站着,看着绿灯亮起,两个修长的身影朝自己挪动过来。
欧阳张扬派,锡纸烫,左耳有个黑色耳钉,一般会在进校门的时候短暂取下来几秒钟,短款皮大衣,一双大长腿踩着长筒皮靴。
是个优质的alpha,在人群中很扎眼。
不过,他身后那个撑着黑伞气场两米的人比他更吸引目光。
陆沉身材修长挺拔,穿着黑色滑料卫衣,一条白色的耳机线从他的口袋蜿蜒至耳际,他的伞微抬起些,漏出那张被衣领遮挡住一点下颚的脸,把本就情绪不显的脸上衬出沉色。
他懒散抬起眼,恰好对上简喻白弯起的眼睛,细雨把他额前绒绒的头发打得半湿,眼神里的光亮越发透亮明显。
陆沉感觉心里被什么一击,这画面又一次与过去重叠,他握着伞柄的手背隐隐泛起青色经络。
简喻白察觉到陆沉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就像昨天在卫生间里那样,藏着莫名克制的炙热。
他连忙错开,像只遇见大灰狼的小兔子,低头看着自己踩脏的帆布鞋等人。
“我天,你没带伞啊?”雨虽然不大,但站一会儿头发上还是会多多少少沾一点儿雨珠,欧阳看着眼前简喻白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像没人要的孩子,“来,和欧阳哥一起躲。”
“谢谢你啊。”简喻白钻进欧阳伞下,微仰起头道谢。
他不太高,只有178,在平均身高185的alpha的种群里,他看谁都要微仰着头。
加上他软软的长相,怎么看都有点儿撒娇的意味。
欧阳:啊啊啊!爸爸心脏有被暴击到!!!
陆沉偏头看他们一眼,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