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的时候,已经有风声传了出来,西阳镇北部的十来个高级合作社宣布要把几个小社合并成大社,改名叫崖山农业大社。
听说要合并大社,镇上的群众都被发动了起来,乡里天天都组织□□,大喊:“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口号。
崖山大社还准备举办农业大社成立大会,西阳镇的很多人都纷纷去围观。
可能是事情到了跟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林谷雨这几日的情绪反而平稳了许多。
她还喊着柳东睿一起去凑热闹,“走呗,咱们也去看看这所谓的第一个农业大社,也就是后来的第一个人民公社到底是怎么成立的,这样一想,咱们也算是参与历史了,哈哈。”
柳东睿笑着开她玩笑:“你想凑热闹就凑热闹呗,咋还找那么多理由。再说,你扇动一下小翅膀,历史都可以由你来书写了,还会在乎这个?”
林谷雨吐舌拒绝道:“那还是算了哈,我也没想活的那么累呀,我啊,就是个咸鱼的性子,扛不了大梁,我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过值得了,这一辈子就不算白活!”
柳东睿腹诽:总是这么说,可也没见你能少操点心啊,刀子嘴豆腐心!
地里农活儿不多,村里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大灿和二灿也想跟着来,可柳婆子不同意,“两个孩子哪能走这么远的路,再说,等你们回来肯定很晚了,还是跟俺呆在家吧,早点睡觉。”
柳大灿拒绝跟他奶奶在家,嚷嚷着:“我也要去看看,我能走的动。”
柳婆子不同意地说:“你能走的动,你弟弟呢?他看着你去,又该哭了。不去,都在家呆着,你俩谁也不去。”
大灿可怜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看他娘,眼里的情绪浓烈的,好像是在说:让我去吧,求求你们了。
婆婆不同意,她作为儿媳妇不好直接反驳,林谷雨往柳东睿那撇了一眼,大灿机灵地连忙跑去抱着柳东睿的大腿磨磨叽叽的恳求,二灿有样学样,黑葡萄一样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小脸看上去可怜极了。
柳东睿败下阵来,咳咳两下,说:“行,你们要去,那就都去!”
两个孩子这才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地跑出去炫耀了。
扶着他娘的胳膊往里面走,边走边说:“那农业大社离镇上不远,也就两三公里,小孩子都爱看热闹,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吧,有我跟谷雨呢,出不了事。”
柳婆子啪一下拍在他胳膊上,“那里那么多人,孩子又爱乱跑,遇见拐孩子的,你们可别哭!”
柳东睿瞬间变了脸色,着急的说:“那咋办?刚才我听大哥说,小军也闹着要去呢,我大嫂拗不过他,同意了。”
柳婆子一听急了,颤着嘴说:“你说啥?小军也要去,你嫂子还答应了,这不是瞎胡闹嘛!小军那孩子打小就比别的孩子爱跑爱闹,以前在村子里我都没敢让他离过我跟前,哎哟,分了家,你们一个个的主意都大的很了。”
屋子也不进了,转身急匆匆的往外面走,“不行,我放不下心,我得跟你大哥大嫂好好说说,哪能这么惯着孩子,说干啥就得干啥!”
柳东睿在她身后喊道:“你慢着点,走那么快别摔了!要是不放心,你和我爹也跟着去呗!”
林谷雨笑眯眯地看着他,调侃道:“行啊你,这小手段使的够溜啊。”
柳东睿搂着她的细腰,摇头晃脑道:“我也是关心则乱,论手段还是比不上你啊,一个眼神就够了。还是我夫人厉害!”
林谷雨笑不可支,虚握的小拳头捶到他胸口上,嗔骂道:“去你的!”
崖山农业大社成立大会下午五点开始。
十里八村的人都跑去看热闹,路上的行人比赶年集的时候还要多,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欢快。
柳东明拉了一辆板车,他家明霞、明军、明英三个孩子,还有林谷雨家的大灿和二灿两个,都坐在板车上。
柳东明回头看他娘,劝道:“娘,你身子不好,要不还是坐到车上来吧。”
是的,最后,柳婆子还是放心不下几个孩子,尤其是大孙子柳明军,也跟着来了。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不用看门,就剩一个柳文元,没什么事情做,也被几个老伙计怂恿着来了。
柳婆子摆手拒绝,“这腰疼腿疼的毛病多少年了,俺都习惯了,要是身上哪天爽利了,俺说不定还不习惯呢,我还走的动!这点路跟农忙的时候干的活比,不算啥!”
柳婆子是月子里留下的陈年顽疾,干不了重活,得慢慢养着。
可农村里哪能慢慢养啊,就算是不干重活,那做饭刷锅、喂猪喂鸡之类的活儿干下来,一天也腰酸背痛的。
柳东睿说:“咱们出来的早,不用走那么快,咱娘的身子还行,适当地走一走,对身体没啥坏处。”又看向柳婆子说:“娘,你要是走不动,别硬撑,我们兄弟三个,难道还拉不动你?”
养儿就是为了防老,自己老了,儿子这么孝顺,柳婆子自然开心的答应了。
黄英是个爱说爱笑的,她叫柳婆子,“娘,俺从小长到这么大,见多了兄弟打架斗殴的,妯娌掐架吵骂的,像咱们家这样兄弟和睦的,可真是少见,大嫂、三嫂,你们说是不是?”
李金子呵呵一笑,说可不是嘛,“别的不敢说,俺和东明对爹和娘真是孝顺的很,从没有过私心,当初分家俺们就不愿意,俺们想一辈子跟在爹娘身边伺候呢。”
林谷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啃声,好似没有听到她话里有话。
柳东睿作为一个小叔子,也不好说他大嫂些什么,只好握住林谷雨的手,在她手心挠了一下。
林谷雨知道他是在安慰他,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黄英觉得这气氛不太对,莫名其名的看看一眼柳东方,柳东方知道自己大嫂和三嫂之间不那么和气,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乱说话。
柳婆子打岔说车上的几个孩子:“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们都不准乱跑,都在车上呆着,万一被拐小孩的人拐走,就再也回不了家,见不了家里人了,听见没有?”
小军坐在明霞的腿上,高声回应:“奶,俺听你的话,一定不乱跑,不让拐小孩的人把俺拐走。”
明霞天天在家里帮着她娘干活儿,很少见她出来玩,这会儿脸上也笑眯眯的,就是太瘦了,胳膊跟火柴棍似的,脸蛋也只有巴掌点大。
明英年纪小,脸上还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脸色看上去要红润些。
但跟旁边肉乎乎的柳明军可就没法比了,这小家伙从胳膊到腿都是肉,看上去比两个女孩健康多了。
特别是林谷雨家的大灿和二灿,养的可使真好,小脸蛋红扑扑的,每个人身上穿着浅蓝色土布做的一身褂子和裤子,干净又整洁。
黄英看着车上的几个孩子,又看了一下三哥和三嫂牵在一起的手,羞涩的看了一眼柳东方,又低下头去。
柳东方呵呵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除了身边的黄英没有别人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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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的会场搭载一个巨大的大坑里面。
主席台上吊着几个夜壶灯,堆了一大摞子纸,会场四周插满了红旗,挂满了标语。
太阳才刚落山,大坑里面已经非常的热闹了,成千上万的群众聚在里面,围的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
还不停的又刚赶来的人推攘着往里面挤。
柳东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人太多了,不好挤到前面去。”
柳东睿蹙着眉头,他们带着孩子,提早出了门,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比他家来的还早的,“算了,咱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是别跟别人挤了,咱们要不就在外面听一听吧。”
找了个稍微松散点的位置,从平板车上搬出一个小木凳,支撑到车子下面,平板车就站平了,这样几个孩子在平板车上就能看见会场。
旁边树下坐着一个扇扇子的老大爷,看见他们笑呵呵的问:“拉着车来的,离这不远吧?”
柳文元脱下一只鞋,坐了上去,点着了他的烟斗,说:“要不怎么远,离这又十来里地路。要不要来一口?”
大爷摆摆手,“从家里刚抽了过来的,你们这一家子来的可够齐全的。”
柳文元吐出一口烟圈,呵呵笑了两下,说搁在家里没事干,都来凑个热闹,又问老大爷是哪的人。
老大爷摸了下自己光光的头把,说:“俺就是镇边上的,这回的农业大社把俺们也都包含了进去,今儿让俺们都来参加献礼呢。”
柳文元没明白,疑惑地问:“献礼?献啥礼,俺们咋没听说过呀?”仰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柳东睿。
柳东睿摇摇头,自己也没听说过有献礼这回事。
他们柳河村这次并没有合并到这个农业大社里来。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说:“让俺们每个人带五斤麦子,当作是给农业大社的献礼。”
柳东明听到了,吃惊地说:“每个人五斤麦子?那可不少,像俺们这么一家子十几口子人,可不得好几十斤麦子嘛,一年咱们才能收多少呀?你们社里人都愿意吗?”
大爷复又笑了笑说:“是不少,俺家比你们家还多两口人呢,这次献礼交上去八十五斤麦子,不过乡亲们都愿意地很,社里说了,以后的日子好着呢,吃白面馍馍管饱,喝羊肉汤······”
林谷雨靠在柳东睿怀里,远远地看着夜壶灯那微弱泛黄的灯光,耳边模糊地听到会场里大喇叭穿出来的声音,“为了响应主席同志的号召,为了在15年内赶英超美,建设社会主义、早日实现共产主义,今天崖山农业大社正式成立了!“
里面的欢呼声简直要把会场的盖子给掀起来。
林谷雨只好用手捂住耳朵,却还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大喇叭穿出来的声音。
”咱们崖山农业大社跟以往的合作社都不一样!咱们的规模比之前的所有合作社都大,小大小闹不适合咱们这种特大社,从今天开始,咱们要按照中央有啥咱有啥的原则组建起来,设立农业部、财政部、商业部、工业交通部、军事国防部、外交部、计划委员会···········”
“以后咱们会跟苏联人民一样富裕,住的是楼上楼下,用的是电灯电话,是的是洋犁洋耙,洗脸盆子会说话,苏联有啥咋就有啥!···········”
“到时候过的是共产主义的生活,吃喝都不用发愁,天天喝羊肉汤、吃白面馍馍、顿顿饱扁食、天天吃猪肉··········”
这些描述,对在场住着破草房、吃着红薯窝窝头、连收音机都没见过的老百姓来说,冲击力十足,就好似你对着一个要饭的说,明天你就能住上大瓦房、取上一个漂亮媳妇儿、吃喝不愁一样,这样的神仙日子,有谁会不想过呢。
每说一句,里面的声音就高呼一句,热情的像是水溅入到了油锅里,都幻想着自己很快就能过上那么美妙的日子。
老大爷听了开怀大笑,说这高级社可真不赖,咱们老百姓以后可算是能过上好日子了!
柳大嫂感叹:“俺里个乖乖,说的那么好听,俺做梦都想过那样的日子,不知道俺们啥时候能真的过上啊?”
她嗓门大,旁边很多人听的到。
就有人说:“很快了,只要咱们努力,肯定不要几年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对!咱们几年就能打跑装备比咱们强的小鬼子,再来几年,咱们国家肯定能富起来,咱们农民的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赞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一群人的脸上全是向往的表情,沉醉在那样的美好描述里。
林谷雨在黑暗中笑了,牵着柳东睿的手说:“咱们出去走走吧。”
柳东睿跟柳婆子说了一声,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无名的乡村小道,背对热烈喧闹的会场,慢慢散步。
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林谷雨一点也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觉得那个时候的人傻!
他们真的是有那种信仰的,很坚定的相信公社,相信组织!
说一句热血激昂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