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虽然没有秋雨,但天气还是渐渐凉了下来,十一之后的十来天,是播种冬小麦最佳的时候。
秋高气爽,夜里入睡早,早上很早就躺不住了,柳文元还是老习惯,起来先去地里转了一圈,蹲在地头,五指并拢,以手为铲,抓了一把土,捻碎看了一会儿,半干半湿,回来就跟柳文明和柳光耀说:“地里晾晒的差不多了,温度刚好也合适,再等可又得浇地了。”
现在种下去,如果再不下雨,种子能不能发芽也是个问题。往年这时节怎么也下一两场秋雨了,今年自打开始秋收,还没见过一滴雨水,往年也曾有过这种情况,不知怎的,柳文元暗暗的心里有些不安。
柳光耀想了想说:“今年雨水的确不多,趁着咱们肚子里的油水还在,全都掏出力气干起来吧,先把麦子给种上,要是还不下雨,就只好跟种秋时一样从河里拉水浇地了。”
越是口粮紧张,越是不能耽误了明年的播种。
大家伙吃饱喝足,一点意见都没有,于是会餐第二天,生产队里就又忙开了,女人们拿着簸箩挑麦种子、男人们整农具,收拾农家肥,干劲十足。
今年有了种地好帮手——拖拉机,再加上牲畜,不需要再安排社员拉犁犁地,“这回应该能松快不少。”柳文明和柳光耀看着柳东睿开着拖拉机“轰隆轰隆”的往地里开,笑的咧开了嘴。
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想象,上来就很不顺利。
刚开出去一个来回,柳东睿就熄了火从拖拉机上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摇头说:“队长,现在这个木犁不太行,以前牲畜拉着犁地还成,拖拉机马力大跑的快,不等犁吃土,直接就能把犁给拽起来了,别说犁地了,根本就是拖拉机溜着木犁在地里跑。”
土犁架子是槐木做的,重量太轻,拖拉机上2档木犁就会被拉着往前跑,翻不了土,如果两个人踩在木犁上面挂1档一点一点挪动倒是能犁下去,可慢吞吞的跟老牛一样,有拖拉机不等于没有么?一点都体现不了拖拉机的速度感,还废柴油。
而且相对于拖拉机的尺寸来说,木犁也太过窄小,一次只能犁两臂那么宽,效率很低。
总而言之,现在用拖拉机犁不了地,还不如用老牛省钱呢。
柳文明绕着木犁看了一圈,瞧见只有铧尖上沾上了一点土,急的团团转,忍不住骂道:“公社就买了那么一台新铁犁,还被火箭大队给先借走了,真他娘的眼疾手快。”
火箭大队不知走了谁的关系,公社新购的铁犁刚到站里就给拉走了,还借走了其中一台拖拉机,纵使柳东睿进了农机站,柳河大队近水楼台愣是没能先得月,你说气不气人?!
围着的社员不愿意了,好不容易盼来了拖拉机,结果因为一个犁子用不成,这不是搞笑吗?
柳光耀让人用麻袋装了几袋子土,放到木犁上,又让一个高体重的社员坐到上面,加重了木犁的承重。
“大林子,连人带土差不多有四五百斤了,你再试试看铧子能不能吃进土里。”
柳东睿转着手摇把开了火,试了一下,压力的确增大了点,但稍微加点档,差点没把社员给甩下来,还是不成。
柳光耀也没了法子,他参军打仗的时候基本全靠两条腿,对这些机器设备是一点也不懂,只好说:“既然不行就别折腾了,建华,你找几个人去把那几头牲畜牵过来。”
自打拖拉机开回大队,柳建华每天都要偷摸坐上去几回,就等着今天求柳东睿教他开拖拉机呢,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漏洞,他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冷水,低声应了,又看了一眼那台拖拉机,有些不情愿的转身往回走。
柳东睿想了想说:“既然有了拖拉机,那还不如咱们自己掏钱买一个铁犁,啥时候用都方便。砖瓦厂这段时间挣了点钱,买个新式的犁子还是能承受的了的。”
只不过还贷款的时间就得延后了,年底社员们能不能分到钱也难说,因为天气冷下来后土地上冻,一般很少再有买砖瓦盖房子的,砖瓦厂就得进入淡季了。
“那就买呀!既然县城有卖的,咱们赶紧去县城买去!”柳东旗大声喊到。
柳东旗磨磨蹭蹭的没走远,听见柳东睿说还有方法,麻利转身跑了回来,神色激动的附和说道:“拖拉机虽说不是给咱们队的,但咱们有优先使用权,要是因为没有铁犁而不能用拖拉机,那之前不是白费功夫了吗?买完了犁子,咱们那就不用再火急火燎的求公社了。”
在场的社员们也都同意,事不宜迟,柳东睿就开着拖拉机,大队长柳光耀和会计柳东方一块跟着去了,小包裹里装的全是钱,也没提前打听得花多少,反正大队里的现金全拿上了。
按说,有钱该能买上了吧,谁知,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柳光耀板着脸吩咐:“建华,别磨叽了,赶紧去喊人上工,以前咋干今年还咋干。”
柳建华:······到底发生了啥?就一点希望都没了?他悄悄给他文明哥使眼色,生产队长
总能问问吧。
柳文明一问才知道,原来啊,县农机站总共就进了5台新式的犁,被城关公社就要走了3台,人家有钱离的又近,早就先下手为强了,西阳公社能抢到一台算不错的了,另外一台也早被另一个公社给抢了,下一批铁犁到货怎么也得半个月后了。
半个月后都过了小麦的最佳种植时间了,种庄稼基本靠天,农时是不敢耽误的,今年种冬麦铁定是赶不上了!
柳文明知道后气的不行,“那些干部来的时候不是说产量有限得先紧着边疆来吗?怎么一下子好几个大队都有了?城关大队咋这么厉害呢一下子要三台铁犁,他们地比咱们少那么写些,也不怕用不完放那浪费?”
又嘟囔骂道:“准是听到咱们要拖拉机,那些队也学咱们问领导们要了,真他娘的鸡贼,别人拉屎也觉得香,非得跟在咱们屁股后面学。”
柳东睿仔细想了下,还真有这个可能。要知道,拖拉机并不是不要钱白给公社的,那些人批准的仅仅是一个拖拉机的名额,这个公社给几台,那个公社给几台,名额批下来后都需要公社出资去买,既然能批给西阳公社自然也能给其它公社,这场全面大y进里,多的是比他们表现积极的生产队了。
再说产量有限要优先支持边疆这事,说实话,内地比边疆更缺农业机器,这种事不是不能商量的;事实也是如此,本来才说给西阳公社批2台拖拉机,后来不知怎么争取了一下,给本省又多批了一百台,西阳公社也多给了2台呢。
不过,现在再讲这个也没啥用,困难已经摆在眼前了,那就是没有合适的犁子可用,拖拉机只能当个摆设。
社员们都失望的叹着气,柳光耀直接吩咐:“这也是咱们没预料到的事,也别等着了,咱们还是先用牲畜拉着犁吧,我去公社问问,看看火箭大队用完后下一个能不能排到咱们大队?”
现在也只好这样子了,柳东睿点点头,说:“我跟您一起去吧,我去找站长说一下。顺便去看看火箭大队那新铁犁是怎么回事,要是简单,咱们有样学样,改一改,说不定能行呢。”
林谷雨不放心的问:“你真能行嘛?没听你说没学过机械吗?”
柳东睿淡淡的笑,十五六岁时,身边的发小改装摩托、改装汽车,什么刺激玩什么,他虽然没多大兴趣,可他那会儿不怎么爱学习,天天逃课出去陪着看,耳濡目染,不学也会了。改装一个小小的木犁能有多难?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猪怎么跑?
只不过年少轻狂干的那些事他没怎么提过,林谷雨不怎么清楚而已,遇到她时,他早过了年少不羁的年纪。
林谷雨看他虽然语调平淡,但掩不住信心满满,就没再说什么,心里觉得可能有的男人对车啊机械啊这种东西有天赋,能触类旁通,就跟林爸爸似的,小学毕业修电器修汽车都很在行,这种事好像用常规的思路讲不通。
柳东睿叫上柳东旗,柳建华几个兄弟,熬了一宿,愣是把牲畜拉的双轮双铧犁改装成了拖拉机绳索牵引双向犁!放到拖拉机上一试,还真成了。
理工盲林谷雨星星眼,简直太崇拜了!这真的能说知识就是先进生产力!
柳东睿自己却不怎么满意,淡淡的说:“只能说能凑合着用吧,一个小时也就能犁个两三亩地,跟配套的铁犁肯定没法比。”
那个淡定且暗含骄傲的语气!林谷雨更崇拜了。
她觉得就很可以了!一个木头架子犁,只有铧片时铁制的,条件所限,再改也上不了天。一天就算干10个小时也能犁30亩地呢,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木犁的问题解决之后,拖拉机就派上了用场,即使种地这种农忙时候,她也不需要再下地干活了,有柳东睿替她挣工分呢。
砖瓦厂那边柳东睿还是副厂长,纵然他的粮油关系挪到了公社,可大队给他的工分补贴没有取消,全算在了林谷雨头上。
柳婆子现在就更不用去上工了,光柳东睿和林谷雨的工分补贴,养活几个柳婆子都没问题。
她就安心的在家给三儿子带孩子,还能照顾一下保胎的黄英,身子骨养的比以前好多了。
和和昨晚上闹了夜,没怎么睡好,吭吭唧唧的,林谷雨喂她喝完奶,又把她哄睡着了。
她给和和盖好小包被,起身烧了一锅开水,晾了一会儿,往热水瓶里灌了一壶温白开水,捏了一撮盐和糖撒进去,拿了一根长筷子搅和匀了。
“娘,和和吃饱睡着了,包被我没系上,怕她蹬掉,您隔一会儿进去看看她就成,我去给大林子送点水。”
柳婆子正在墙边揪篱笆上爬着的梅豆角,这种豆角产量大,一根秧子上能结很多,而且六七天就能长成,每年种的都吃不完,长老之后林谷雨就给晒成干豆角,柳婆子这两年看着老三媳妇儿晒这晒那的,到了冬天几乎不缺菜吃,也跟这倒腾,这不,眼看儿子媳妇忙不过来,她就顺手给摘了。
听见林谷雨说的话,忙回道:“行嘞,我晓得了,你赶紧去吧,大林子也该口渴了,没想到开个拖拉机还那么辛苦呢。”
如今队里只有柳东睿开拖拉机最溜,柳建华和柳东旗学的还不熟练,经常把拖拉机搞灭火,需要柳东睿在旁边指导着。
所以,最近几天,柳东睿不是自己亲自开,就是盯着他俩人开,一直在地里头忙活。柳建华和柳东旗还能交叉歇会儿,他却是一会儿都不得闲。
开拖拉机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拖拉机动力很大,自身也很重,往前行进的过程中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好方向盘,拖拉机才不至于跑偏。如果是他亲自开,两只手要一直握着方向盘,“轰隆隆”一天,胳膊和手能肿一圈,晚上回家来,林谷雨一只手都圈不住他的手腕。
就算不亲自开,坐在上面颠来颠去的,五脏六腑晃悠的也很难受,这几天饭量明显减少了很多。
他累的晚上回到家洗把脸就能睡着,疲惫到连最宝贝的和和都逗不动。林谷雨瞧着特别的心疼,给他泡脚,拿热毛巾给他敷、给他按摩,也没见多大的效果,因为第二天还要接着干,肿了消,消了再肿,估计只能等把那两人彻底教会能单独开了才能好些。
另外,他天天在野地里吹风,嘴皮子干裂脱皮,再身强体壮这么连轴转也受不了,两三天就瘦下去不少,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林谷雨只能每天给他送水,送汤,半上午、半下午各一次,盼望着他能好受一点,连带着柳东旗和柳建华两个也能沾上点好处。
林谷雨拿了草帽带上,拎着热水瓶往西地里去,才走到大桥跟前,“吁”的一声,一辆马拉的架子车突然停在大桥正中央,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谷雨心想谁驾车这么狂啊,马蹄子离她连一米都不到了,稍微不注意可能就是一场车祸,抬头一看,嘿!马车上还坐了五六个人,每个人都背着红十字的医疗箱,车前还叠放着几床铺盖卷儿。
里面有个打过交道的,是公社的女医生郝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