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睿吃完饭就去村里看施工情况去了。
往常这个时候巷子两边向阳的地方总是聚了一群有一群的男人,或是打扑克，或是下棋或是老年人唠闲嗑，如今少了很多,年轻力壮的几乎没看见，只剩下五十岁往上的老年人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年轻男人基本上都去帮工去了。
如今一队有三户人家在同时施工，柳文明家、柳东旗家,还有一户也是柳氏宗亲,无一例外全是大队账上工分欠的比较多的人家，当然了，大队欠的那点工分兑换的砖瓦远不足以盖一栋房子，肯定还得家里头有存款。
柳文明家不用多说,他和赵小果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人，两个儿子也没长歪，在年轻一辈儿里算是数得着的又踏实又肯干,人家手里有点存款非常正常,家里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盖的，一直修修补补的也差不多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因此现在盖房子实属正常。
柳东旗家啥情况别人不清楚，可柳东睿和林谷雨是知道的,只不过那些都是不好往外说的，柳东旗倒是考虑的周全，只说是从老丈人家和大姨子家借的，人家是城里人,每个月上班领工资，家里有存款不正常吗？当然正常！既然有钱借给嫁到农村的小闺女/妹妹改善一下住房条件不应该吗？非常应该！
至于第三户，柳大原家，柳东睿了解的就比较有限了。去外面打听,都说一家子都是老实人。老实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只干活不说话的那种，要是干活路上碰见了，人家就嘿嘿笑两声算是打了招呼，从不跟人瞎聊的，上了工就干活，下了工就回家，很少在外面磨叽。老子是这样的秉性，三个儿子也一样，就跟复制黏贴过来似的。最奇妙的是，人家娶的三个儿媳妇也还是那样的性格，给村里人稀罕的不行。
要说这一家人有多能干吧，倒也说不上，就是那种一般水平，不出头也不拉后腿，但就是这样的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家，竟然有能力盖砖瓦房！而且据说盖好之后比自家的还要大，自己家人口少盖的是小三合院，两边厢房只有一间，柳大原家人口多，盖起来后比自己家齐全，正房、东西厢房各要盖了三间，虽然没有倒座房，院墙还打算用土坯垒，可九间砖瓦房在村里已经算是头一份儿了。
林谷雨听说后，还说估计这家人跟她爹林森一样悄摸在哪里发了财，一直没吱声让别人知道，忍到现在才敢拿出来花。
村里人闲下来之后这就成了现成的唠嗑新话题，天天议论纷纷的，主要是各种猜这家人哪来的钱，就算按一分钱一块砖来算，九间房子，怎么也得大几百块钱花吧？平时也没看见他家人多有钱啊？住在旁边的街坊邻居都说没看出来，“吃的穿的比俺家还不如，以前日子好过的时候，也从没见过他家割肉吃，三个孙子夏天没见过衣裳，冬天没有棉袄，冻的鼻涕顺嘴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么是野菜要么吃红薯，一件衣裳穿十几年，屁股上的洞烂的比牛眼还大，都瞧见腚了还不舍得补······”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大家就知道这家人有多抠门了。
其实，这个年月村里大部分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抠抠缩缩在当下不能说是贬义词，反而是说人家会过日子，当然眼下基本上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
如果大家都是抠抠缩缩的过日子，谁也没比谁好或者差到哪去，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水平，那当然别人也就不会议论什么。
问题就在于柳大原家抠出一栋房子出来，自己家却还是手头空空，这个差距就比较招人的“红眼”了！很多人就开始心里不平衡起来，于是就有人开始夹枪带棒的说些酸不拉唧的话：
“人活着就是为了吃和穿，别的啥都是虚的······要是天天这么着过日子，还有啥活头？”
“干脆也别盖啥新房子了，随便找个窝棚住算了，在哪睡不是谁？攒的票子直接带到地底下多好。”
“这样的人家还给儿子结啥婚啊？闺女嫁过来就是来受罪，活一辈子一天福都享不了······”
“那是，他家要是有闺女，娶过来倒挺不赖，吃的少干的多，多划算呀······”
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如同麻雀吵架，尖酸刻薄，难听的很。
关键是你们这么说人家的闲话至少得背着当事人吧？偏偏不！生怕柳大原一家听不见似的，说话的地儿离人家大门口不到五米远！
这不是骑在人脖子上拉屎吗？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人家一没偷二没抢，就算这栋房子是人家一家抠出来的，可能抠门儿到这个程度那也是一种本事，又没妨碍其它人的吃喝，凭啥听你们这些加了半缸子醋的话？心里失衡就能这么编排人家了？
柳东睿刚好路过听完全场，心里嗤之以鼻却面不改色的走了过去。
大概说八卦真的是女人的天性，才刚不用饿肚子就又有闲功夫在路边唧唧歪歪了，真的是积习难改，跟这些脑子里拎不清只会无聊嫉妒别人的人根本没法说话。
也难怪谷雨很不喜欢调节村里的矛盾，说真的，如果两个妇女吵架打起来，十之八九是因为嘴都太欠了，得理不饶人或者没理赖三分。一地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还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不过，他还是回过头撂下一句：“看大家都在这闲着唠嗑，干嘛不去妇女建筑小队帮工？多少能换点口粮回来吧？”
再多的，他就不说了，想要干的，自己知道去哪儿打听，他没必要在一堆不熟悉的妇女面前多费口舌。
妇女建筑小队队伍如今还很单薄，周翠兰倒是去了，不过包括她在内，如今还只有三个人，三人没有一点基础，只能让帮着干点不很紧要的小工的活儿，就这还是在大队长给做了思想工作之后才同意的，三家人都赶着在上冻之前完工，都想要找熟练工。
不过，队伍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人要慢慢的添，技术也要慢慢的培训，这些都不需要他操心，大队里自己就能处理，他只是负责提个点子。
几步路就到了柳大原家门口，院子里堆满了砖瓦、木料、泥堆和几个大水缸，人来人往的，忙的热火朝天，柳东睿就没往里去，只站在离大门口不远的位置瞧了瞧，柳大原的大儿子柳成正在里头和泥，看见了他无措的搓了搓手，憨憨的笑了笑。
这一眼，柳东睿就知道，外面那些妇女说的酸话他肯定听见了，也明白自己最后撂的那句话是啥意思。
柳成想对他说声感谢的话，可又怕自己笨嘴拙舌的，憋了半天就憋出三个字：多谢了。
柳东睿不在意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甭跟那几个脑子不清醒的人置气，这栋房子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你们一家人攒出来的，很厉害了······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
无论任何时候，人家凭自己的努力获得的更好的生活，只要不犯法不伤害其它人，这种行为就很值得尊重！
而林谷雨呢，并不知道柳东睿出去一趟顺便替自己干了点本职工作，她如今正觉得肉疼着呢。
那二两猪肉，不过半匝来长，竟卖出了天价，林谷雨吃完之后才知道价格，然后就心疼的直抽抽，于是更加坚定了要偷偷养小鸡的念头！
溢价三十倍的肉家里也不是一顿都吃不起，主要是吧，心理上就感觉吃了天大的亏。
一斤猪肉的价格高到她都有点羡慕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养猪场，那只出一栏猪估计就能发大了。
不过，现在能在黑市卖猪肉的人，她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真是艺高人胆大！估计要么是家里实在困难的过不下去了不得不铤而走险干起这个，要么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家根本不怕查。
她既不想铤而走险，也没有大树可以依靠，所以靠这个挣大钱就甭指望了。
不过改善一下自己小家的生活还是可以的，小鸡崽的动静很小，就算叽叽叫几声，厢房关着门窗在院子外面也听不到，她打算等小鸡再大一点，把翅膀剪掉，她就给装到鸡笼里，放到地窖里去养。
走地鸡是不指望了，只能在地下圈养了。
想完这些，她不由得想笑，都这时候了，还要啥自行车呀？！
算了，还是去整理点红薯藤给小鸡储备点鸡食好了。
现在家里的小鸡还太小，吃不了太糙的东西，林谷雨熬粥的时候就多添半碗水，小米粥、玉米糊糊那么的先养了段时间，但一直这样下去可不成，刚好今年村里有很多的红薯藤，收完红薯之后每家分了那么几捆子，让晒干了当柴火烧。
往年红薯藤是不舍得分下来给社员们当柴火烧的，一般都是用来喂猪的，类似的还有玉米杆子、大豆秧子，猪吃了膘肥，大队里宝贝着呢，不过今年柳河大队没有养一头猪，连鸡鸭鹅这些禽类也没有，那么多红薯秧就没了用处，就只好分给社员们烧火。
林谷雨刚开始阴差阳错的把那几捆子红薯藤放到了厢房里，后来准备孵小鸡，考虑到后续饲料的问题她就放了一大部分在空间里，如今还且新鲜着呢。趁着两个大孩子不在家，小和和不懂事，她就准备先给剁碎了，需要用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搁大锅里炖烂就成了，炖的黑乎乎的，孩子们也看不出是什么原料。
***
日子转眼就进入了十二月，今年是二月中旬过年，满打满算还有两个半月就又熬过去了一年。
今天这一年，总体上来说，可以用一个字来总结——衰。
不得不说，很神奇的是，今年还真的应了那句‘庚子鼠年多灾难’，这个灾那个难的就没见停过。
从元月份到现在，老天爷的脸就没温和过，林谷雨如今每天都要收听新闻，收音机里也没播过什么好消息，春天说是大多数平原地区发生了十分严重的春旱，几千万公顷的麦子全都遭了灾；4、5月份又说东北霜冻啦，几十万公顷的小麦被冻伤冻死；夏季到了又播报说南边哪个地方发了洪水，淹了多少多少亩稻田；西边什么山区突降暴雨，泥石流毁了山下多少个村子；东边沿海又遭了几次台风侵袭，有的地方还有蝗灾、鼠灾、粘虫灾；有的灾发生了一次还不够，甚至还轮番着来······
那些鼓吹着继续搞大y进的，声音慢慢就不得不自己弱了下来，实际情况摆在那里，正常的生产都完不成了，还能怎么跃进？对着空气使劲吹气跟大家说看我们这个气球吹的多大多圆，比去年大了百分之三十呢······
你说假不假？
就算那些在京城大衙门里成天坐办公室的，也不可能不知道了。
为啥？
因为平京也遭了大灾，先是北边平原整整春旱了三个月，然后夏季西部山区又发生了山洪和泥石流，就发生在一群大领导的眼皮子底下！
还能再闭着眼睛相信啥大y进才有鬼了！
全国人民这一整年都泡在苦水里。
雪上加霜的是，跟之前的老大哥关系急转直下，那边撕毁了经济建设合同，又单方面撤走了支援专家、以及资金、设备等等。从前咱们太过依赖那边，突然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刀，腹背受敌那个滋味······甭提了。
可以说，国jia如今每一步都走的非常艰难。
所有这些，柳河大队的大部分社员们并没有那么深的感触。
他们虽然肉眼可以看见西阳公社周边地区农民的日子不好过，却不晓得整个国家的人民今年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当然也更不知道作为学习对象的老大哥突然翻了脸催着我们还债。
这些，都情有可原。之前知道的各种消息基本上都是靠报纸，靠公社通知，如今，城里的报社也开不下去了，报纸由日报变成了周报，然后又变成了半月报和月报，而且几乎只供机关单位，又加上一些人为的原因，很多不好的信息就传递不到基层去。
而社员们出不了远门，家里又不像林谷雨家有收音机可以接收外面的信号，因此说是两眼一摸黑也不为过，当然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是两眼一抹黑也有它的好处。
大队的社员们明显没那么焦虑和惊慌失措。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或许又那么一段时间很多人想方设法偷偷往外逃，可是公社开仓放粮之后，这种着急的情绪就慢慢的平息了不少。现在听说县城火车站每天都能拦截下几十上百个逃往外地的流民，可柳河大队的社员们啃着红薯，吃着炖萝卜炖白菜该干嘛干嘛。
今年冬季队里还是没种麦子，准备明年开了春继续种红薯。一年只种一季，存在一个红薯不太好保存的问题，吃到后面，很多红薯从里头就坏掉了，粉面子和红薯粉条虽然好吃，可那么着太过抛费，柳文明已经打算好了，明年那几百亩地一半种春红薯，一半种秋红薯，保证都是一年从头到尾社员们都不会缺了红薯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何时，偶也不晓得，估计凌晨过后了，不要等，今天精神好了很多，趁机会多更一章吧。感谢在2020-10-1223:47:22~2020-10-1422: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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