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夫人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每日的晨昏定省都能免就免了。即便如此，每日依旧会有人来慈安院坐坐，以彰显自己的孝心。
楚燕燕走进慈安院正屋，居中软榻上坐着的楚老夫人，见她盈盈行礼，只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她道：“起来吧。”
楚燕燕又转身向下首款款而坐的美人，欠身道：“大姐。”
右手摸着左边袖上的流云纹路，唇角微微勾起。
真是巧了，碰到的是她嫡姐楚燕芸。
她抬眸打量了一眼楚燕芸，由衷地感叹她这个嫡姐真是个美人。
一袭绯色的水纹凌波长裙，裙边用金线绣着落梅花瓣，腰间盈盈一束，愈发显得她的身材纤细。
可惜美人虽美，却止于皮囊。
前世，若不是楚燕芸，她岂会被强压着上了豫王府的花轿；而她和师兄也不会惨死在雪地中。
楚燕芸看见楚燕燕时，怔愣了一瞬，笑道：“三妹，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
嗓音柔柔，似三月春风；唇角亦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善良可亲。
随即话锋一转：“可三妹，祖母身子一直不适，你也病着，别……”把病气过给了祖母。
话说一半，但没人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楚燕燕歪头看向她：“大姐，我没有生病呀，我身体可好了，只是母亲一直说我在生病、不让我前来向祖母请安。”
说着还委屈地撇撇嘴。
老夫人听此并未多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楚燕燕。
楚燕芸眼角一跳，面上却笑着道：“三妹说笑了，母亲哪有这么说过。”
“可是那日母亲身边嬷嬷……”
“那是下人传错了话。”楚燕芸深怕楚燕燕再说出什么，连忙打断她。
眼角余光瞟见她左手拎着的漆木食盒，笑问道：“三妹这是带的什么？”
楚燕燕向老夫人福了福，脸上涌起几分羞涩：“今日膳房难得换了花样，所以我想着带来和祖母一起用膳。”
人老了，最想要的便是子孙对他们的记挂。
这招虽然俗气了点，但是据她师姐祁姝所说最管用。
果不其然，老夫人神色微动，目光也温和了几分。
她笑着颔首道：“你这个孩子，有心了。”
楚燕芸目光微凝，站起身、欲抢过楚燕燕手中的食盒：“三妹，姐姐可否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好吃的？”
动作难得有着几分急切。
她又看向老夫人，撒娇道：“祖母，孙女也想尝尝三妹带来的好东西。”
老夫人眉头微蹙，面露不喜。
她正欲说什么，却见楚燕燕左手抓着食盒不放，双目微微睁大，疑惑道：“大姐，你那么急干嘛？先生从小就告诉我要尊老爱幼，有了好东西一定要先孝敬长辈，而后再给弟弟妹妹，最后再是我们。难道母亲没教过你吗？”
楚燕芸听出话中意味，面上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妹妹教训的是。”手上动作却没有松懈半分。
她知道，无论如何这食盒都不能被祖母瞧见，否则她和母亲的谋划……
她飞快得在楚燕燕左手手背用力一掐，对方松开手的同时、她也顺势送开了手。
“砰”的一声，食盒应声而落，里面撒落出了几块绿色的糕点。
屋内众人皆差异得看着地上的食盒，又听“刺啦”一声。
“大姐，你干嘛？”
语调委屈，但更多的是惊讶。
老夫人从食盒上移开目光，瞧见楚燕燕正在婢女的帮忙下捂着左臂上露出的白色里衣，而楚燕芸正尴尬得捏着一块青色破布。
一青一白，对比鲜明。
“大姐，你想要食盒和我说便是，为何要掐我？”楚燕燕不给楚燕芸辩解的机会，一上来就满是委屈地道，“掐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扯我的袖子？”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楚燕芸的身上，她虽然平日仗着外祖家的地位、自己在外的美名，所以从来为把府中的几个妹妹放在眼里，甚至变着法子用她们来衬托自己。
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只得喃喃道：“没有……三妹，我只是想看看食盒里有什么……我真的没有……”
可在她手中的断袖、以及楚燕燕手背上的红痕的衬托下，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这？”
楚燕燕回头一看，竟然是她的父亲楚辰站在不远处。
因为保养得当，楚辰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束于金冠之中，两道剑眉飞鬓角，双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十分刻板。
也正是因为这份刻板，让他深得皇上信任，任命他为吏部尚书。
楚燕燕慢慢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的情绪。
有多少年，她没听见父亲的声音了？
前世，自从她被强压着换上婚服、上了豫王府的花轿后，她便再也没有踏进过楚府的大门。
楚辰上前向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请母亲安。”
转眸间目光看向楚燕燕和楚燕芸，掠过楚燕燕的左袖时微微一顿，随即蹙眉道：“燕燕，你怎么刚进府就惹事！”
他的眸光似有若无地飘向老夫人，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原本脸色微恙的楚燕芸见父亲一来就拿楚燕燕开刀，顿时放了心，目光幸灾乐祸地斜瞟向一旁的楚燕燕，隐隐地带着几分自得。
她真的犯错了又如何，只要有母亲在，父亲和楚家便不会罚她。
老夫人淡淡地看向楚燕芸，瞧见她面上还未来及收回的自鸣得意，心中越发厌恶：“别一上来就随随便便就给人定罪，燕燕很好，懂事孝顺。倒是你这个大女儿，今日在我这又是抢食盒、又是欺负妹妹，很是威风。”
她儿子顾忌姜家，但她不怕。
近几年陛下疑心病越发重，姜家功高盖主，料也苍狂不了多少日。
楚燕芸抬眸撞入老夫人不辨喜怒的目光，面色煞白。神色不过慌乱了一瞬，眼圈红红，拉着楚辰的袖子道：“父亲，女儿……”不是有意的。
“父亲，不关大姐的事。”楚燕燕打断她道，“您说的对，都是燕燕的错，是燕燕惹了祖母和大姐不快。”
眼中蓄满泪水，明显是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着的样子，眉宇间又含着几分倔强。
楚燕芸见此，顿时气急，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样让她怎么向父亲求情。
楚燕燕望着楚辰，眼圈微红，弯腰福下去：“父亲，燕燕才会来没多久，就给祖母和大姐添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燕燕能回长安多亏了大姐，”话未说完，她的眸光就落在楚燕芸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道，“若不是大姐向您提议，燕燕此刻只怕还在并州呢。”
楚燕芸在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下面色一白，一双美目落在楚燕燕的面上，看着她澄澈的眸底，一时分不清她是真感激、还是假感激，还是说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提议让她替嫁一事。
“所以，”楚燕燕眼睑微眨，道，“方才大姐要抢食盒时，燕燕不应该因为先生教导的‘孝敬’的礼数而拦着，如此便不会惹得大姐不快，让她掐我、扯我袖子。”
嘴上说着自己不应该，面上神情却分外倔强。
楚辰敏锐地扑捉到了她口中的关键词句，拼拼凑凑之下，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又结合往日楚燕芸的作风，看向楚燕芸的目光微沉。
她这个大女儿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姜氏那傲慢、霸道的性子继承了七、八成。
只是她为何要抢燕燕带过来的食盒呢？
莫非燕燕的膳食被动了手脚？
楚燕芸神色慌乱地道：“父亲，女儿…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好奇……”
“父亲，”楚燕燕眼中蓄满泪水，一副很委屈地模样，但依旧笑道：“我相信大姐不是故意的。”
她白暂的脸蛋上泪中含笑，配着口中的话语，颇为楚楚可怜。
“我……我不是……”
楚燕芸猝然睁圆了双目，她还没承认呢，怎就成不是她故意的了。
心中甚至有一丝疑惑，她先前都没用力，楚燕燕的袖子怎就断了呢？
老夫人双目微闭，对于他们的争吵，充耳不闻，不言不语。
楚辰目睹全程后，孰是孰非，心中已有了定论，看向楚燕芸淡淡道：“后面三个月你不必再来慈安院请安，好好闭门思过，想想自己今日的过错。”
“父亲！”
楚燕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辰，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为了楚燕燕罚她闭门思过。
三个月的禁闭，那她连皇后姨母举办的花会都没法参加。
半晌后，她咬唇行礼：“是，女儿遵命。”而后转身离去。
大不了让姨母下一道口谕，宫中花会她一样可以参加。
楚燕燕垂着头，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
当今皇帝最重视孝道，而她这个父亲又重礼数，楚燕芸如此肯定会受罚，只是她未料到会这样顺利。
老夫人有些讶然地看向楚辰，转眸又瞧见楚燕燕和她生母相似的眉眼，心下了然，面上神情依旧淡淡：“宁嬷嬷，带三小姐去后面换件衣服。”
现下燕燕已经回来，有些事必须要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