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鹭晚微笑着应下蓝煌对自己的许诺,或许风谣和苏朵都对此满是质疑,可能连蓝煌自己都不确定他能否做到。
但是何鹭晚有信心,或者说,她对将蓝煌培养一个用剑高手的事情,跃跃欲试着。
她转头看向一处巷子口,问道:“所以,这位侠士躲着不出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风谣护在了何鹭晚的身前,十分戒备地盯着小巷口。
一声轻笑传来,墙后走出一位素衣持剑的年轻男子。
何鹭晚的感应没有错,这就是之前站她旁边,接了她一句话的剑士。
来人对何鹭晚和风谣等人报以和善的微笑,平摊空荡荡的双手,示意自己无害。
他说:“没想到司觉兄弟如此敏锐,失敬。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交个朋友。”
何鹭晚相信他的说辞,道:“那这位兄台不妨先报一下自己的名号?”
“小生琴令,琴仲宁。”
何鹭晚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上来就把表字也报了的人。
这波示好的力度不小啊。
她拱手回礼,道:“在下司觉,司闻墨。不知琴兄有何指教?”
琴令也是个自来熟的,互报表字之后就没拿何鹭晚当外人了,又凑近两步,说道:“指教谈不上,如果觉弟不嫌弃,咱们四季酒楼摆席叙话可好?”
何鹭晚惊讶问道:“现在吗?”
琴令指了指渐晚的天色:“正巧赶上饭点,看来是老天有意让我们今日结交。”
何鹭晚有些为难地看了蓝煌一眼,回绝了琴令的提议:“今日就算了,琴兄刚才也听到了,蓝煌投靠在下,他比武时受了不少伤,要医治要休息要安置,诸事繁多,恐怕没空出门宴饮。不如改天……”
琴令含着微笑上下打量了一番蓝煌,道:“我想觉弟不用担心,你这位随从身为翩鸿蓝氏的传人,就算武艺不精,身体素质也是远超常人的。他就摔了那么一下,涂点金疮药就该无碍了,若是能一起到酒楼吃顿好的,把用掉的力气补回来,说不定药也省了。”
“翩鸿蓝氏?”这个词对何鹭晚有些陌生,她不禁回头看向蓝煌。
蓝煌垂头答到:“小的家里以武传家,从前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但家道中落后,逐渐就没人能用出当年名震江湖的翩鸿剑法了。”他抬眼看了一眼琴令,复又低头道:“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能说出翩鸿蓝家这四个字。”
何鹭晚心下了然,明白琴令应该是个老江湖,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如此……或许是有结交价值的。
“风谣,你带蓝煌回我们下榻的客栈安置,随身带的药分给他点,我随琴兄到酒楼畅谈一番,聊完就回去。”
风谣大惊:“公子三思啊,平陵城内鱼龙混杂,属下不在身边保护您怎么行?”
琴令笑呵呵插话:“你家公子可不需要什么人保护。”
何鹭晚给了他一个多嘴的眼神,说:“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蓝煌这时站出来,改口也改得很快:“公子,属下无碍,可随您同往。”
风谣赶紧接话:“属下随身的药带得足够,可以到酒楼给蓝煌上药。”
苏朵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附和道:“公子,让我们一起去吧。”
何鹭晚看着他们三个一阵无语。
“好吧……”她无奈地同意了,看向琴令:“在下初来乍到,对平陵城的酒楼一无所知,还要劳烦琴兄带路了。”
“好说。”琴令爽快地答应,走到前面引路,“跟我来吧。”
……
琴令带着何鹭晚一行到了一家五层高的酒楼。
大门上高悬着“四季酒楼”的匾额,进出往来的人有很多,身穿各式的衣裳,显然有着不同的来路和出身。
四季酒楼的位置在平陵城中偏东边的黄金地段,离着何鹭晚他们下榻的客栈也不远。
琴令轻车熟路地走进酒楼,立刻就有小二迎上来,堆着笑脸问:“琴公子,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琴令手腕一翻,几块碎银出现在掌心,递给了小二,“好好安排酒菜,少不了你的好。”
小二接了银子更加眉开眼笑:“谢琴公子赏!您就放心吧!”
他们一路上了顶层,酒楼的喧嚣霎时远去,安静了许多。
何鹭晚一路都在观察,观察着不同的人,也在观察着琴令。
虽然此人带着剑,从步伐身法中能看出来身手不错,但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修养,不像一个普通的江湖布衣。
如果要继续往下推测,那可能性就多了,何鹭晚没兴趣乱猜,跟着琴令进了雅间,入席坐好。
风谣三人在何鹭晚身后站成一排,很守规矩。
琴令讶异地看过去,何鹭晚有些头疼地说:“你们坐下吧,一起吃个饭,不用这么拘谨。”
苏朵首先提出异议:“规矩不能坏,奴婢怎可与公子同席?”
何鹭晚觉得这不是能轻易通过讲道理说服他们的事,所以她转身面对风谣三人,很认真地看着他们,不是暗示,而是聚精会神地传达着自己的希望:“在外面不用这么守规矩的,我希望你们能和我同席用餐,而不是在我身后人墙似的站一排,好吗?”
三人心中的弦同时被触动了一下,感觉本来坚守的底线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触犯。
何鹭晚还很礼貌地过问了一下琴令的意见:“琴兄可介意与我的手下们同席共餐?”
琴令哈哈大笑起来:“江湖上没那么规矩,就算有上下之分,说到底也都是自家兄弟!坐吧坐吧,你们要真的忠心为主,就别让你们的主子犯难。”
拗不过两人轮番劝导的风谣三个只好乖乖坐下了。
琴令很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安排的酒菜很快就依次上桌了。
随后他又询问何鹭晚要不要小酌一杯,何鹭晚没有拒绝。
琴令很主动地给两人都斟满酒,然后示意风谣他们可以自便。
他举杯道:“这杯酒我敬觉弟,饮下后我们就正式结交、算朋友了。”
何鹭晚同样举杯:“琴兄性情直爽、热情以待,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能结交琴兄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说完,何鹭晚一饮而尽。
琴令紧随其后。
何鹭晚放下杯子,十分和气地道:“琴兄,恕我冒昧。今日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办了件引人注目的事情,若只是被不同的人关注到,我不感到奇怪。但琴兄执意与我结交,不得不让我留心三分。我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却懂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一道理。还望琴兄解惑。”
琴令没感到冒犯,夹了口菜说:“我与你结交,一是冲你,一是冲蓝小兄弟。你们二位都是有趣的人,如今凑到了一起,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他说得很真诚,何鹭晚相信此言不虚。
琴令又道:“不过我很好奇,觉弟究竟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才去阻止比武公证的?就算你不知道卓赋山庄的威名,也没有一看到别人打架,就冒死冲上去打断的道理。”
何鹭晚道:“其实理由很简单,我看蓝煌很顺眼,不想他死,所以要救他。”
琴令没有立刻接话,屋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在安静地听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半晌,他展颜:“原来如此,觉弟真是位至情至性的妙人。这个理由荒诞却让人挑不出理来,可见觉弟没在说谎。”
何鹭晚笑道:“琴兄开了这个口,我也就不忸怩了,对于江湖上的事,我还有很多不懂不知道的,望琴兄能提点一二。”
琴令表现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何鹭晚抓住这个机会,从卓赋山庄到酒谈会挨个问了个遍。
她对今日的比武公证也存了诸多问题。
琴令很够意思,知道的他都没有藏着掖着,解释得非常清楚。
卓赋山庄在十年之前还只是个三四流的小帮派,自新任庄主接手之后,卓赋山庄变得八面玲珑,什么道儿上的人都接触、什么人的生意都做,自然什么样的人都会结交。
他们逐渐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威望,开始凭着这份威望去经营一些别的江湖帮派没想过的事情。
庄主深谙江湖本身就是个充满争斗的大漩涡,但他不喜过分争斗,所以五年来用卓赋山庄镇住了大部分歪门邪道,给江湖立了一个还算受拥护的秩序。
比武公证也好,酒谈会也罢。
都是卓赋山庄用来解决江湖人之间矛盾的途径。
何鹭晚重新认识了一下卓赋山庄的形象,仔细想来确实不假,今日她突然破坏了公证的秩序,挑战了一下卓赋山庄的权威。
但因为她还算明事理,没有胡闹来搅场子,所以卓赋山庄的人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
看她思考得这么认真,琴令冷不丁问道:“觉弟对江湖这么感兴趣,却对江湖上的诸事一无所知,不知道觉弟涉足江湖究竟为名还是为利?”
何鹭晚偏头看琴令,挺想说她两个都需要,但归根结底,她另有所图。
所以她答:“我来江湖,是为知天下事,为报天下人。”
“天下?”琴令玩味地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这可不是个经常出现在江湖的词。”
何鹭晚莞尔:“什么天下第一天下无敌,天下第一宝刀之类的也没有吗?”
琴令被逗笑,伸手朝何鹭晚空点了几下:“觉弟这是诡辩。”
何鹭晚浑然不觉:“最后得名也好获利也罢,我只做好我这天下第一个为天下入江湖的人便好。”
琴令低下头笑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抬起头,他指了指上京城所在的方向,道:“若想为天下,觉弟应该去那里。”
何鹭晚不予认同:“不先行走于人间,哪怕将来有朝一日坐上云端,也不知道人间万象。”
琴令闻言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逐渐化开,却没有在何鹭晚面前失态,很快挂上了笑容。
他举杯道:“那么为了觉弟的理想,干这一杯。”
何鹭晚与他碰杯畅饮,直到结束时两人都没有再聊深入的话题。
闲聊的时候,何鹭晚彻底认识到,琴令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也难怪他会说,因为觉得自己和蓝煌有趣,所以过来结交。
他讲述的不少江湖逸闻,都不是人云亦云之下听来的闲话,而是他深入其中,甚至主动入局发掘出的新鲜八卦。
何鹭晚记得在出京的途中,殷封阑提过一句:“江湖不是地名,江湖存于人心。”
所以江湖之大,其实无处不在,就算在上京城,有江湖人的地方,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江湖。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精彩。
何鹭晚听得入了迷,不禁感叹:“总听人说起江湖人都是快意恩仇的,纷争也好和平也罢,都是人忠于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得到的结果。如今听来果然不假,不知道今后我会在这片天地中有什么样的经历。”
琴令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又不知怪异从何而来。
苏朵乖巧懂事地在一旁帮忙添酒,酒倒空了之后柔声道:“公子,已经两坛了,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何鹭晚同意道:“那就换茶吧,琴兄,咱们以茶代酒继续聊可好?”
琴令连连称好,何鹭晚便笑着差苏朵出去喊小二换茶。
琴令看了苏朵半天,目光跟着她出屋,突然打趣:“觉弟闯荡江湖,身边跟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娇婢女,你倒是舍得她们跟着你一起吃苦啊。”
何鹭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琴令这玩味的眼神和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明白一位公子哥身边没有小厮却有两位婢女随行的不妥之处。
她腼腆地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风谣身手极好,苏朵温柔贴心,我如今出门远游不知何时归家,身边有两位人比花娇的美人相伴,再苦也是甜了,不是吗?”
“哦——”琴令给了一个他都懂的暧昧眼神,然后连连感叹:“真亏得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肯跟着你奔波受累。”
这时苏朵刚好端着茶进屋,她盈盈走到何鹭晚的身侧,跪坐下来为她添茶。
何鹭晚顺势伸手搂住苏朵的纤腰,猛地往自己身边一拉。
苏朵被吓了一跳,“啊”地惊呼了一声。
何鹭晚道:“她们一片忠心待我,将来我若能干出一番事业来,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她偏头靠近苏朵的耳边,低声笑道:“出来前,我问你要不要跟着我,你是怎么说的?”
苏朵被耳边和脖子上传来的气息的触感撩得面红耳赤,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奴婢说……天涯海角也会追随公……公子的。”
“好,觉弟真是好本事。”琴令羡艳又痛心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快速过掉了这个话题。
何鹭晚跟琴令这一桌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何鹭晚觉得收获不菲,非常满意。
只是临近结账的时候,她僵了一瞬,探寻地看向风谣。
起初风谣还没懂何鹭晚这是什么意思,但很快明白过来,给何鹭晚回一个安心的眼神。
直到出了酒楼,琴令对于被抢账这件事仍有些不爽。
何鹭晚宽慰他说,毕竟她这一行四个人,吃了琴令四倍的食量,这个账怎么也不该轮到琴令来。
月下分别之时,何鹭晚笑道:“与琴兄交谈是件愉快的事情,今后若有机会,当另选时机再聚一次。”
琴令拱手辞行,说道:“只要觉弟还在城中停留,我们相见的机会就绝不会少。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