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60点了。』
天宿仙门,熟悉的仙峰上的木屋里,顾西宇听着脑中主系统幸灾乐祸的声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闭嘴吧。”
木屋的房门敞开着,外面传来了阵阵窸窣声,抬头往外看的话还能隐隐进度陆城忙碌的身影。他正在整理许久没有人碰过的东西,虽然此地已许久未有人进来过,但山上的物品半点灰尘都没积落,可见原身的护山阵是仔细得连尘土都进不来。
顾西宇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小细节,看着面板上一朝回到解放前的目标危险值,心里突然就没了脾气。
主系统是不说话了,可依然在愉悦地轻笑着,听得他心里燃起了一簇小火苗,最后又只能无奈地自己掐灭。
他知道步天寒后来在魔宫对他的行动都不再有任何限制,这或许是一种信任又或是想测试他的表现。只不过小日子一直拖下去不是办法,他在心里大致拟定了个结束这一切的计划,才会趁着步天寒外出时一声不响带着陆城离开。
多少也抱了点小小的报复心理。这个世界的大魔王前期对他可谓是一点也不客气,总归不能让他过得太舒适,便想着趁机让他不舒坦一些。他知道这么闹的话步天寒肯定会生气,危险值小幅度涨一涨是必然的。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小计划竟然阴错阳差碰上林无痕设局陷害步天寒的时机,那他这趟在步天寒那里,恐怕要变了个意思。他们之间签订了契约,所以也不会有他误会了步天寒这种事的发生,指不定在步天寒看来等同于背叛了。
顾西宇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没忍住又暗自骂了林无痕几句。
此人倒是心狠手辣,步天寒给他说过,步明风早在林无痕的原配过世前就借着能够帮助林无痕的邪术,与他搞在了一起。这些年下来就算没有名分也有恩情,但林无痕为了洗掉自己的罪名,竟亲自把步明风给弄死,以他的死亡为踏板来开脱。
『按这个走势下去,指不定还会再往上涨呢。』大概是前几天被他戏弄得有些憋屈,主系统这会儿见他任务碰壁,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顾西宇内心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垂眸道:“那就涨,就算到了100,我也有办法解决。”
天宿仙门的人很快就发现他和陆城回来了,也是因为时机赶巧,大家这会儿就更加确定步天寒当真是杀了步明风。
顾西宇和陆城才刚把仙峰收拾好,就来了一群面上洋溢着喜气的同修:“太凌君,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仙门发生了好多事,仙道动荡不安,还得时刻担心魔域那位大魔头违反条约……”
“总而言之,有太凌君在,那位魔头暂时应该不敢胡来。”
“既然太凌君回到了仙门,是不是意味着步天寒当真破了约束,把元成君给杀害了?如此,宗主大人所言不虚,我们从头到尾都被他给骗了!”
“步天寒真是可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还对太凌君如此不敬……这回怎么着都不能轻易放过他!”
那几人是说得激情澎湃,但当提到要教训步天寒时眼神都有些飘忽,几次落到顾西宇身上,意思非常明显。确实,纵观天宿仙门,连宗主林无痕都被步天寒耍得团团转,他们下意识就认为可以治得住步天寒的只有顾西宇了。
听完他们这些言论,顾西宇只是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眼神肉眼可察地冷淡许多。
仙门的人以为他是同仇敌忾,没想到他开口说的却是:“步天寒没有违约,违约的人是我。”
他们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见顾西宇挥了一下袖子,再回过神时他们人已经被送到山脚下。归来的太凌君不仅与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好像还变得更加冷漠寡淡了,连多余的解释都不给,直接就把他们给赶走。
有了顾西宇的这么一句话,仙门的舆论又陷入摇摆之中。但很快的,从顾西宇山峰归来的人所传出的话又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同意林无痕的说法。步明风这个元成君对仙门贡献良多,与林无痕几乎是绑定的关系,外边的人也更倾向是步天寒这个大魔头想搅乱他们正道仙门的关系。
尤其天宿仙门又大力对外放出顾西宇归来的风声,而顾西宇也迟迟没出面说什么,外界人就更加坐定了这个事实。
实际上,顾西宇在把揣着各种心思到他面前凑热闹的人送走后,又交代了陆城几句,直接就闭关去了。外面发生什么他并不知情,陆城倒是试着帮步天寒说几句,可大家好像更加不愿意接受步天寒是无辜的事实。
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问他:“你是不是在魔宫被那个姓步的魔头给洗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想想他过去做了多少恶事,倒是我们宗主和仙门过去屠杀了多少魔修,守护多少地方的平安,这不比步天寒那魔头更能让人信任吗?”
“你就等着瞧,现在太凌君回到了天宿仙门,再无条规约束的步天寒肯定又会出来尝尝血的味道。”
陆城也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回想着当初在魔宫的日子。
都说步天寒很可恶,在遇见他们师父之前他是什么样的他不清楚,至少后来不管是在仙门还是魔宫与他接触的时候,他对他们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可怕。他这个人恩怨分明,哪怕大陆上其他人都共同痛恨着步天寒,但只从步天寒身上得到过好处的他,无法对他产生厌恶心理。
更别说,他们还当过好多年的亲近同门。
这一趟下来,唯一信了他解释的,竟可笑的只有林无痕的女儿林千悦。
林千悦当初没少到魔域给陆城传递信息,后来次数多了,她是撞见过步天寒的。步天寒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她,却愿意为了顾西宇退一步。而且他都已经安分了那么多年,期间也没少找步明风的麻烦,对他来说这种玩弄比一刀杀了更要快乐,他没必要因为一个步明风打破条约。
可是在信任陆城和步天寒的同时,就意味着她要接受她敬爱多年的父亲,背地里比她想象中还要阴险可怕。
这对她来说十分煎熬。
日子同样煎熬的,还有另一个远在魔域的人。
不止仙道的人,就连魔域的魔修在知道顾西宇跑了,并且还可能是因为步天寒开了杀戒才走的,都以为步天寒会再次回到以前冷血无情凶残暴戾的日子。他们都已经擦手准备好观望所谓的正道修士血流成河的场景,没想到日子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步天寒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无。
人倒是好像被太凌君附体那般沉默许多,换作以前他要是在魔宫见到有哪个弟子笨手笨脚坏了事肯定要不高兴。现在就算给他上食物时不小心手抖洒了点酱汤弄脏他衣服,他也只会在很久的静默后没什么情绪波动地说句:“无碍。”
虽说他这般冷淡的性子给人的压迫感更重,有助于立魔族的威严,但魔宫里的弟子们都很不习惯。他们甚至悲催地在想是不是从前让步天寒调|教得过了,现在不被骂反而浑身不适。
步天寒这几个月的情绪确实非常低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丢了个人,以他的心志,只需要几日的时间就能很好地调整回来。结果不仅没有,他每天睁开眼都能感觉到心脏压抑的窒息感。
在爱人元神上落下印记确实是宣誓主权与占有的意思,留下的印记越深越久,那种占有的心理就越强烈。从那日回想起石塔内发生的事后,他就彻底明白自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想把人揽在身边的强烈感觉从何而生。或许那时起就已经在不知觉中对他有了好感,如今他们又共同相处了那么久,这份情意怎么可能说收就能收走。
“顾西宇,你真是无情啊。”他无力地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
光板上,那个叫做危险值的东西已经回到了六十八,按照上面的资料,顾西宇需要避免它达到一百。可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顾西宇……为何还不来找他?
顾西宇离开的那天,步天寒自闭了几日后,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顾西宇问清楚离开的原因。结果他人才刚踏进仙道地界,就听见那里的人说太凌君闭关去了。
与他沉落心情相对的,那些人看起来还挺兴奋。
“早听说太凌君已将那两套功法练至十七层,距离能够完全限制魔煞就只差一点了。我猜他这回闭关,肯定是要彻底突破那两套功法,然后把步天寒杀死。”
“我想也是,步天寒的计划已经昭然若揭,太凌君身为无情道第一人,怎么可能放任他继续胡作非为?”
顾西宇闭关了,不管他闭关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步天寒第一时间肯定是见不到他,想问的也无法问出口。
他甚至感到有些不安,万一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呢?
在魔宫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给顾西宇送来各方各面的东西帮助他精进修行,修为早已沉淀多时。以顾西宇的天赋,参透那两套功法不过是时间上的事。他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去闭关,是真的想在突破后对他动手吗?
按他以往的性子,早就直接冲到顾西宇闭关的地方把那里给炸了,还能趁他闭关修炼最为脆弱敏感的时期扰乱他的修行,引他走火入魔气急攻心而自灭。而如今哪怕已经来到这一步,他仍是没舍得动手。
至少顾西宇没亲口说是要对付他,他能等。
这一等便是到现在。
步天寒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最后是被外面传来的急促敲门声给吵醒的。他起身时整个人看起来仍是非常阴郁,但开门的时候还是没对着外面的人发脾气,只淡声问:“什么事?”
门外的护法瑟缩地给他行了个礼,才小声说:“听外面的人说,说那位太凌君……他结束闭关了。”
步天寒听完,无声站在房门口沉默了很久,迟迟没有动作,只有抓住门框的手指捏得发白。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说什么吗?”
外边的护法头压得更低了:“……暂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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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宇结束闭关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大陆,主要是他人还未出来,天宿仙门上空就漫开层层金色的云光,延绵千里。方圆内不论是死气沉沉还是含苞待放的植物都在这一刻回春盛开,大地万物复苏,惊醒了藏身于深林中的灵兽。它们攀登到山林的最高处,抬头迎向天上洒落的金色萤光,飞鸟展开翅膀跃入天穹。
天宿仙门像是成了盛典召开之地,各种各样的飞禽在周围盘旋打转,仰头高歌。
先不说顾西宇这回究竟有没有将断情与绝念两套功法练到极致,可他所造成的轰动,明显是个人修为又提高了一个大境界。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前阵子犹豫着要和天宿仙门撇清关系的宗门打消念头,也能让魔域那边的魔修们更加消停,不敢再肆意妄为。
大能修士越到后期,境界的跨越就会变得更加艰难。一旦跨越成功,那提升的力量绝对不是一星半点,一次性能压制的普通修士人数可以往上翻个倍,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顾西宇从后山出来时,仙峰底下早已聚集了很多人。多数都是被这突破境界时带来的奇观所震撼的,还有想通过这一瞬间爆发的强烈灵气看看能否参悟一二的,也有好事的小弟子前来恭贺跪拜。
这对正道来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意味着不管步天寒现在是什么个想法,只要他们有顾西宇在,这大魔头就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为非作歹。
林无痕站在主峰处,凝望着金色云光传来的方向,眼底滑过一抹怨恨与嫉妒。殊不知林千悦就在不远的地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脏被吓得骤然一停,脸色惨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西宇突破成功,最喜悦的人莫过于陆城。他老早就在后山小道的出入口等着,见到那道白色的人影款款走来,跪礼祝贺:“恭喜师父修行再精进一层!”
顾西宇垂眸看向他时,眼睛里还漫着一层漂亮的灵气,在他眨眼后才逐渐沉往深处。
“谢谢。”记忆中的声音仍是不温不火,哪怕已是多年师徒,依然透着一丝无法逾越的疏离。
陆城已经习惯了,也没想着要再去打破那层东西,觉得这样的关系挺好。
没人注意到的是顾西宇那双总是冷如寒冰,沉如黑水的眼睛里多了几许陌生又突兀的清亮。他就那样盯着远处看了很久,也不知是在思考什么,才又回过神对陆城说:“仙峰不见客,我有点事需要外出一段时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留下这句话,顾西宇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宗门内外有许多想见他的人全扑了个空,现在他的道行又更高了,在外想隐匿行踪也更加简单。尤其大陆上现在修为比他高的人全大陆都找不到几个,所以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城以为自家师父是要到魔域找步天寒说清楚离开的事,因为顾西宇那天带他离开的时候,说的是:“步天寒这段时间过得太舒服了,我想给他找点不痛快,等我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他。”
步天寒也以为顾西宇出关后,不管是要解释还是找他打一架,好歹好说都会来见他。结果全世界都知道顾西宇出门了,但他却没有来魔域找他,连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苦等那么久,等来的却是顾西宇的‘冷落’,步天寒气得又跑到正道的地盘大闹一场。因为所有人都把限制他的压力按在顾西宇身上,所以他想像以前那样,通过闹事杀人来引起顾西宇的注意,只要能让他来见自己就行。
他虽然再次入侵正道领域,可是逮住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后,他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地对他们下死手。
即使顾西宇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杀戮,而且担心他因自己受罚也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反应。何况他们之间维系许久的契约都还没破解,那是唯一能够证明步明风不是被他所杀的证据,也是……能够将顾西宇继续锁在他身边的理由。
违约的恶人……明明就是顾西宇!
步天寒越想越愤怒,可为了抑制脾气他又不能爆发,捏着无辜男人脖子的手在收紧后又松开,只用力把人摔到一旁,无情离去。
所以哪怕这阵子步天寒又入侵了正道的地界,他却一个人都没杀,只是看谁不爽就抓来揍一揍。遇到平日里没少借着修为欺压别人的,就揍得再狠一点,断个手和腿泄泄愤。
一段时间下来,修真界的人对他这改了性的作为,心情可谓复杂得很。
多数人只以为步天寒不敢杀人,是因为他们现在有顾西宇这个大佬坐镇了。顾西宇既然突破了大境界,那无情道的功法肯定也已经修到最终的第十八层,妥妥能够拿捏步天寒,而不满他突破的步天寒闹出这些事,是在挑衅他。
步天寒在大陆闹了那么久,顾西宇却依然杳无音信,完全没有出来见他的意思。他之后还用另一个‘系统’的身份跟他说话,可是不管他试了几次,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回答。
顾西宇已经丧心病狂得连智能系统都不搭理了,这落在步天寒眼里,妥妥就是个两只脚彻底迈进无情道,彻底斩断红尘俗事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折磨修真界的人并不能引来顾西宇的注意,步天寒顿时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大□□处游走。
指不定走着走着,就碰巧遇见了顾西宇。
步天寒如此想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处的勾玉。直到上面那带着灵性的冰凉缓缓传入掌心,他才又想起顾西宇给他这枚玉的作用。他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小希望,顾西宇从来不说谎,哪怕是当初在海之角他也派了分神过去,所以这次只要他再通过勾玉叫他,他一定会过来!
但这回他不想再随手把这珍贵之物胡乱丢在危险的地方,这是在见不到顾西宇的日子里,他唯一剩下的念想。而且他清楚记得顾西宇当初是用着多么严肃的表情告诉他,倘若再将此物弄丢,这辈子就别想再与他见面。
步天寒自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他现在正好处于仙道的领域。这块地域比像是施舍给他们魔族人的魔域要大上许多,也意味着奇奇怪怪和充满危险的地区更多。
步天寒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某片沼泽地,也是许多小修士忌惮的地方。据说那片沼泽地鲜少人过去,几乎见不到光照的深处,有许多可怕的恶兽。它们既不是灵兽,也不是什么妖魔兽,虽然有生命却没有什么灵智,唯一会的就是凭借本能觅食与杀生。不管来的是谁,气势再强大,它们都能视若无睹,活着的本能就只有消灭一切在它们周围活动的生命体。
像这种恶兽仙界的其他地方也有,此地正好在步天寒的附近,他就揣着勾玉过来了。
这片沼泽地连所在的位置也很诡异,在个类似于盆地的凹坑之中。他站在高处低头往下看,森冷的风轻轻撩拨着他墨色的长发与和他发丝同色的衣袍。底下的沼泽林从他的角度看去,是一片深紫色的树田,还有黑雾萦绕,没有半点生气。
以这片林子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处都是贫瘠的沙石地,即使静下心来也听不见任何鸟兽的声音。他抬手看了眼躺在掌心里的小小勾玉,玉身在他眼中的倒映若有若无地形成一小簇光。
步天寒手指收拢,借着勾玉再次引动心念,向不知身处何地的顾西宇寻求帮助。虽然在暴露身份后,这个求救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假,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联系他的方式了。
他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底下危险的林地,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突然又有些埋怨顾西宇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让他不得不面对如此狼狈的自己。
他明明最初心心念念这个名字,是有朝一日想要狠狠报复他,凌|辱他,让他知道得罪他这个大魔头的下场,更何况是妄想摆布他的命运。可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至此,回过神时,这个人好像已经随着那枚被他印下的印记,也一并被深深烙在他骨子里。
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无法真正去厌恶他。反倒是爱他,更像已经刻在他灵魂里的本能。
他又想起梦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还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个男人对他说,他作为最强大的那枚‘碎片’,会拥有其他所没有的感知能力,他现在像是被人剜了心,整个人空洞洞的感觉,就是他所谓的‘共鸣’吗?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执着的念想,又是什么?”
朦胧的记忆中,好像在哪里听见了有人这样问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被他抛到脑后的梦。
刺骨的寒风又无情地在他身边刮过,吹得他思绪又清醒了一些。空荡荡的前方也在提醒着他,他所呼唤之人并未出现。若不是他那个神奇的光板上还能检测到顾西宇的灵魂与健康动态,他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不是在玩弄他之后,偷偷离开了这个世界。
心脏像是被一颗沉重的石头给绑住了,无助地被拖往更深沉的地方。
愣神间,身后忽然有股力量朝他偷袭过来。他正好在想着顾西宇的事,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猛地挨了一道灵力的撞击。
他人没受多大的伤,但被他握在手里的勾玉却随着他身体的摇晃甩了出去,小小的身影乘着风往底下的沼泽林地坠落。
步天寒瞳孔微微一缩,胸口一闷,思绪竟忽然间有片刻的空白。随之亮起的,是不知何时将他包围的阵法。那是专门用以对付魔族的降魔阵,一般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启阵,且能启动这套阵法的都是有一定道行的修士。
欢愉的笑声响起,步天寒没有回头,而是保持原来的姿势背对他们,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底下被黑雾遮蔽的沼泽地,小小的勾玉直接就被隐没在那堆混乱之中。
朝步天寒靠近的,是几位胆大的修士。步天寒虽然暂时打消了找大陆修士麻烦的念头,但正道的人经过林无痕的游说,外加顾西宇那日轰动大陆的突破后,倒是开始频频主动找步天寒麻烦。他们同时又担心正面与步天寒对打的话打不过,所以多数人就选择埋伏。
一般来说步天寒都能轻易察觉,心情好点就配合他们的演出反将他们一军,心情不好怕自己不小心动了杀心,就会选择绕开。只是今天这会儿他正好心不在焉,也没想到这种阴森危险甚至还没什么好东西的地方会有人来,一时不察落了套。
“真的是步天寒!”
“他入阵了,想来也不过如此,我们好几个人悄悄过来将他包围,他都没发现。”
“若是真能将这大魔头制服,那我们可就立大功了,到时候大陆上的修士都要对我们敬畏三分!”
“嘿,师姐师妹们也会对我们仰慕有加……”
这几人来自相同的宗门,从褐灰色的服饰来看,应该是在大陆上赫赫有名,势力庞大,底下的弟子出门在外都横着走的大宗。他们道行不浅,所以才敢壮着胆子给步天寒设下陷阱。
被降魔阵扣押的魔修都会遭受很大的痛苦,自身的魔力也会得到削弱,待在里面的时间越长削弱得越多。
其中一人见步天寒久久没动作,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问:“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可能是怕了,在想着怎么脱身呢。”
他们另一个自信的源头,也是因为步天寒很久没有杀人夺丹了。全大陆的人都知道,拥有魔煞的步天寒增进修为的主要方式便是杀生,以其他人为材料炼制提升自己的诡物。受到顾西宇约束的那些年里他连自己魔域的魔修都没杀过,所以外界的人认为他的修为不仅停滞不前,按照推算大可能还会后退。
少了点威胁力的步天寒,肯定比较好对付。
“记得别把他杀死,想办法废了他就好。实在不行,弄个重伤也能给太凌君争取点时间,准备好弄死他!”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关键词夺回了步天寒的注意力,宛若石像一动不动的人影终于有了动作。包围他的几个人手里紧紧握着武器,相互交换了眼神无声朝他靠近。
黑衣男子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睛凛冽地盯着他们,让他们刹那间感受到了被毒蛇紧锁的危险感,寒意从尾椎往头顶直窜。
步天寒什么也没说,抬手运气后一个使力,无形的力量呈波浪式朝外一震,那逐渐缩小范围困住他的阵法咣的一下瞬间崩塌瓦解。
恍然间,像是困了个寂寞。
步天寒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眨眼间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浑身萦绕着浓烈的魔气,一掌就能穿破他们周身的灵力防御,差点把胸腔肋骨震碎。
那几人这才意识到,步天寒这修为这力量哪是后退了,分明就是又往上涨了涨。按照他现在所释放的威压和气势,指不定还能和太凌君打个平手!
他们顿时追悔莫及,纷纷在心里暗骂到底是谁推测的破谣言?仔细想想,似乎还是从天宿仙门里传出来的!
心情糟乱的情况下,步天寒还能思路清明地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摁在地上打。比起他前阵子的戏弄,袭击的修士能明显感觉到他动了杀心,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杀意。
“啊——”撕心裂肺的呐喊声打破了这地区的死寂,嘴上嚷嚷这要废了步天寒的几个人在片刻之后瘫倒在地。
有个男人绝望地感受着灵力从他丹田处流失,嘴里边往外吐着血边说:“不,不要,我不想就此断了修行路!!”
毫无疑问,被废的最后成了他们。他们甚至几度以为小命也要跟着交代在这里了,但步天寒好像很努力地拉住了自己心里那股恶念,几次明明马上就能了断他们的性命,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们对步天寒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他那可怕得像是从炼狱深处走来的大魔的表情,眼睛里反射着血红色的光芒,语气沉冷又凌厉:“你们有什么资格,站着跟我说话?”
“要不是因为他,你们早就已经成了废土。”他沙哑地留下这句话后,转身消失在悬崖的尽头,似是往底下更深处过去了。
围绕在诡谲沼泽林地的黑雾,是类似于瘴气的一种东西。它们的存在不仅让林地内的环境变得更加难以探清,还某种程度上限制了灵力的发挥,不管仙力还是魔力都会被压制。而且因为这黑雾的存在,步天寒在寻找勾玉时能做到的也仅隐约探知到它的大致范围,完全无法依靠力量直接将它寻得,比在海之角找起来还要更加艰难。
沼泽林里的黑水高度直达他小腿肚,看不见的水底下可能藏着巨大的危险,就连遮蔽了天日的树上都可能藏着能要了命的东西。但步天寒却不在乎,眼神如此专注急切,弯着腰毫无惧意地在水中摸索。即使精致昂贵的衣袍都沾上了污泥,手掌被不知名的尖锐物体划出伤痕,总是打理得整齐的头发都有了些许罕见的凌乱。
步天寒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因为紧张与担忧,顾西宇愠怒的双眸和冷漠的话语不断在他脑中回旋,提醒着他丢失那枚勾玉意味着什么。
沼泽林里的恶兽终于察觉到了陌生的生命体,无数条黑色扁长的东西从泥泞里、树上以及看不清的更深处向他聚集。步天寒不仅得把唯一能够联系上顾西宇的东西找回来,还得在这么糟糕险峻的环境下应付那些无穷无尽的东西。
从天亮到天黑。
当又一波袭来的恶兽被他耗尽内力消灭,而新的一波又向他靠近时,他低笑了一声,无力地跪坐在沼泽地里。扁长的怪家伙明白它们终于能够开始得手,加快了速度来到他身边,像找到美妙的猎物那般将他包围。
“这回你真遇到了危险,他都没出现不是吗?”
心里许久没有出现的魔音又在浑噩中响起,步天寒双眼无神地稍稍抬起头,身体慢慢被扁长的黑条抓住,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
这次,可能真的要弄丢了。
不管是重要的东西,还是人。
“罢了,死亡又何尝不是一次的重生?你是被魔煞选中的孩子,死亡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下一次重生,会让你忘了现在的所有记忆。你不需要任何牵绊,没了这些烦恼,你才能成为真正的魔主,叫这座大陆的人唯你是尊。”
魁梧的身体逐渐被拉入漆黑的水里,恶兽的肢体层层交叠出花苞的模样。被黑暗包围着的人没有挣扎,他闭着眼睛,突然什么都不想思考,情绪随着失落沉到了谷底,就连记忆都在慢慢被吞噬。
思绪彻底被抽离的前一刻,元魂深处似是不经意受到了牵动,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你就是太放纵自己了。”
“谁的成长路上没经历过黑暗,没遇见过几个恶心的人?”
“我也经历过你曾遭遇的,就没和你一样,只想着报复与毁灭世界。”
“身体和思想都是你自己的,你要做能控制它们的人,而不是随意被它们掌控与摆布。”
熟悉的平和,熟悉的漫不经心,却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回忆。
原本被按入水里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从里面起身,呛了几口苦涩的水:“咳咳——”
“忘记?你想让我忘记?不可能。”步天寒低头冷笑着,眼底滑过了一丝疯狂。
“就算死,我也要记得是哪个没良心的陷我于这等狼狈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我本来想一口气完结这个世界直接更个大粗长的,但我没想到一口气实在是粗长过头了。我熬到了凌晨六点,写了1wx的字,结果还没结束!#
#所以我妥协了,我还是分两章更吧#
#这章很粗长了,下一章明天,按照我的进度应该不会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