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语这晚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她心气不平或是认床不适,而是因为青琼殿一晚上都有人声。柳初语知道那是其他贵女陆续入住了。做戏也要做全套,厉宁没可能让她一人跟着皇后给先皇祈福。
卯时刚过,殿外的贵女们便叽叽喳喳闹成了一团。柳初语被吵得实在睡不着了,只得洗漱起身。推开殿门,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哟”一声低呼,一个人摔在了她腿上。
柳初语定睛看去,竟是她的丫鬟春絮!春絮想是靠着门睡了半宿,揉着眼睛抬头,看见柳初语,“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姐!”
柳初语眼角便是一抽:“你哭什么?!起来好好说话!”
春絮抽抽噎噎爬起身:“那不是少爷说你要死了么!”
少爷便是柳初语的哥哥柳良吉,春絮叫习惯了,便一直没改口。柳初语皱眉:“我哥说我要死了?”她不悦:“燕王殿下没和他说我没事么?”
春絮:“那传话的公公倒是说你没事,是皇后要留小姐在宫中,为先皇祈福81天。可少爷只是冷笑。”她抹了眼泪,学着柳良吉的模样,斜着眼看一旁:“呵,那逆贼的话,你们也信?初语在那逆贼逼宫时大义自尽,传出去那逆贼不知会多丢脸,哪里还容得下她!他现下只是碍于朝局不稳,不好对初语下手,等到他控制了局势,我那妹妹……就会在宫中病亡!”
柳初语:“……”
柳初语翻了个白眼:“你信他?他自作聪明也不是一两次了!我就是在宫中陪皇后祈福,死是不会死的。”
——就是清白堪忧,想出宫还出不去。
春絮向来相信柳初语,立时开心起来。那群聚集在院中的贵女却围了过来。看清柳初语后,众人都面露惊愕。她们半夜被接进宫,入住青琼殿偏殿,一打听才知道主殿已经住了人。她们以为定是位贵人,这才忍着不睡聚在一起,打算给这位贵人请个早安,谁知道这位“贵人”竟是柳初语!
柳初语一眼扫去,便见到了十余熟面孔。京城贵女圈子就这么大,谁能不认识谁。柳初语这几年与她们交恶,也懒得招呼,直接丢了话:“一个两个聚在我门前做什么?吵得我睡都不安宁。该住哪就去哪安顿,散了散了!”
被人当面这么驱赶,贵女们脸色都不好看。在她们看来,柳初语此人真真是她们当中的一大奇葩。脾气大不说,行事也古古怪怪的,偏偏这人文采姿容最出众,占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让一众贵女恨得牙痒痒。前些年她爹爹是内阁首辅,她们就算痒痒也只得忍着。后来她爹因病过世,贵女们以为总能压她一头,结果……
别问,问就是敌人太狡猾了,她们干不过。
贵女们互望,最后目光都落在被围在中间的赵绮怀身上。赵绮怀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昨夜还得到了燕王殿下的连夜召见,显见是入了新皇眼的。这种时候,自然是该她出头。
赵绮怀早就和柳初语不对付,此时不负众望质问:“柳初语,大家都是来为先皇祈福的,凭什么你就住主殿?”
柳初语昨夜过来时,只有主殿收拾干净了,她不住也得住。她心中忍不住嘀咕:厉宁这是干吗?既然大家身份一样,那住所就都安排偏殿啊,干吗独独她一人住主殿。虽然主殿敞亮通透格局好,装了地暖还引了温泉,就连那张金丝楠木床睡得都格外舒服——等等,厉宁莫不是想拿这些好处,以此打动她吧?
——切!她是在意这些肤浅东西的人吗?!
但住都住下了,既然大家身份一样,就没有再让出来的道理。柳初语正琢磨着怎么对付过去,却见厉宁领着一众随从行了进来。
贵女们小小骚动起来。这十六名贵女,都是来自已经向厉宁表了忠心的世家,早就接受了燕王即将登基的事实。再加上燕王殿下年方二十一,龙章凤姿却没有妻妾不近女色,这“进宫替先皇祈福”之事,就很有文章可做了……
柳初语眼见着贵女们红了脸低了头,心思一转,有了主意。她几步跑到厉宁身旁,娇憨唤道:“宁哥哥!”
厉宁被这声“宁哥哥”唤得浅笑开来。他站定,还来不及开口,却见柳初语转瞬垮了脸。这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厉宁一句“初语早”便咽回了肚里,柔声问:“怎么了,初语为何不开心了?”
柳初语一指赵绮怀众人:“她们问,大家都是来给先皇祈福的,凭什么我住主殿,她们住偏殿?”
——对啊,为什么呢?燕王殿下自个干的事,那就燕王殿下自己来解释吧!呵呵!
赵绮怀看着柳初语小雀似地奔到厉宁身旁,震惊瞪大了眼:无耻啊!柳初语你要脸不要!又扁嘴又撒娇的,你以为你是十来岁的小孩吗?你可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真亏你做得出!
厉宁却是立时明白过来。他转向一众贵女:“只是先来后到罢了。初语她到得早,宫人便给她安排了主殿,你们到得晚,只能住偏殿。”他微微一笑:“啊,是本王不周,没考虑到各位在家都是娇养之人,住偏殿着实是委屈了……”
他明明在笑着,可赵绮怀却莫名一个寒颤。她连忙倾身:“不,不,燕王殿下多想了。我们只是闲聊之间好奇问了一句,怎料初语妹妹竟放在了心上。”
其余贵女也连忙附和。厉宁不置可否:“初语她受伤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往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莫要为难她了。”
众贵女只得应是,心里却日了狗了!为难柳初语?!燕王殿下你这几年不在京中,不知道谁为难谁!而且,真的只是因为先来后到吗?燕王殿下你这一力相护的架势,看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厉宁也是“路过”,稍后便上朝去了。辰时中,一众贵女进了佛堂。皇后不在,听说是因为哀思过重身体不适,要晚些再来。柳初语充分理解她的缺席,毕竟祈福81日这事明显是厉宁整出来的,皇后就算迫于淫威同意了,行事上肯定也不会那么积极。
佛堂中摆着十六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便有几位老尼过来给她们发佛经。往后她们的任务就是抄写佛经,这可真是苦差事,贵女们都不大乐意,却还是乖乖坐下,拿起了笔。柳初语翻了几页,却是将经书一放,在心中对系统说:“太无聊了,我们来聊天吧。”
黑球飘落在案几上,虚影正巧将宣纸盖了个严实。它问柳初语:“你不抄佛经吗?”
柳初语:“不抄。厉宁把我留在宫里,我心里不踏实。一会皇后来了我打算装睡,看能不能惹怒她,让她将我赶出宫。”
柳初语的确想要出宫,但真实原因却没和系统说。系统发布的任务都是让她折腾厉宁,三年前她是内阁首辅之女,厉宁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她做些不太过分的任务,安全倒还有保障。现下却不一样。厉宁马上就要登基了,而她只是个六品官员的妹妹,厉宁随随便便就可以对付了她。是以,柳初语想离厉宁远些,减少系统发布任务的次数,少得罪厉宁几次。加之待在皇宫,知道身旁有个人惦记着自己,且那个人还是未来帝王,她也实在难安。
系统听言甚是欣喜:“哦,这主意好!你若是回家,厉宁一定伤心!”
柳初语暼它一眼:“你怎么总是找厉宁不自在?你到底是谁?”
成功保命后,柳初语最在意的事,便是怎么对付这个恶意满满的系统。她现下还没和系统撕破脸,是因为她曾被系统惩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她至今心有余悸。系统能折磨她到那种程度,柳初语不知道它还能做什么,实在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摸清它的底细,看能不能找到方法杀了它,或者将它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
“你是谁”这个问题柳初语之前就问过,因此系统丝毫没有怀疑。它又端起了架子:“我?我是‘神’的助手。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维护天道运行!不是我针对厉宁,而是他命中注定就是灾星,我自然不能放任他发展下去。”
又是这套说辞!柳初语心中冷笑:什么命中注定的灾星,还想拿厉宁身边那“魔气”唬弄她呢!可系统这番话,柳初语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值得深思。这世界是一本书,那这个世界的天道,十之八九是指书中剧情。这么说来,难道这系统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让这个世界按照剧情继续?而厉宁和她因为不遵守剧情,才被系统盯上。
想到这一层,柳初语简直想骂人了。什么狗屁作者写的狗屁剧情?!按书中那般,她和厉宁真算七世怨侣了!薅羊毛都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啊!这本书怎么就盯准了她和厉宁,虐了又虐,虐了再虐,还要一虐到底呢!
——自己做得过分了,还不许羊反抗?何况厉宁和她是有思想的人!
——而且,遵守剧情?那不是指着她死吗!
柳初语盯着系统,很想直接找把匕首戳死它。可戳是戳不到的,系统就是个虚影,还能随时消失随时出现。正郁愤间,却听宫人传唤:“皇后娘娘驾到——”
柳初语敛神,跟着一众贵女起身,朝皇后施礼。皇后四十岁出头,长相只能算普通,但颇有贤名。她自己没有子嗣,过继了已死贵妃的儿子养大,便是那狗太子,算起来自是和厉宁不亲的。她进了佛堂,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在蒲团上跪下,闭目祈福。柳初语和她接触不多,也不敢太嚣张,琢磨着分寸,待她跪了小半个时辰,便微阖了眼,开始小鸡啄米一下一下点头。
她几次差点撞到案几,动静太大,自是引起了注意。贵女们开始小小骚动起来,皇后身旁的嬷嬷也偷偷向皇后告了密。皇后偏头看柳初语,回了那嬷嬷一句话,嬷嬷便离开,不过片刻,拿来了什么东西。
柳初语偷偷看了眼,心中叫苦!她是确定皇后不会弄死她的,才敢出此计策。毕竟这事不算太大,皇后为着自己的贤名着想,也不会施以重罚。可宫中那些小惩,皇后怎么偏偏挑了牛筋鞭!柳初语没挨过这打,可听旁人说,这东西抽人非常疼!
柳初语特别怕疼,但想要出宫,不受点皮肉苦显然是不可能的。却不料,佛堂外又传来了一声通传:“燕王殿下驾到——”
柳初语:“……”
——他怎么又“路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