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炎皓到底没有同意帮龙沁白勾搭罗丽。
展炎皓斩钉截铁:“不存在的。”
他随对皮相毫无执着,但是这么多年老是听见别人说他长得好,从“这个小同志是个帅小伙”一路到“大队长实在是帅逆天了啊啊啊——”。
展炎皓再不关心,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长得蛮好。
这种别人奇缺的美貌,多数会被拿来当作某种资源,展炎皓从不。
他很坚定,他的颜值就是客观存在,客观存在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完全比不上他的才能好么?
而且色相这种东西,不是只能为一个人出卖么?
比方现在龙沁白缠着他要他帮忙使唤罗丽,为了断绝龙沁白的念头,他就不惜牺牲自己的美貌了。
他笑起来,脸上的悍荡然无存,龙沁白都看呆了。
一个人笑跟不笑,区别这么大吗?
展炎皓笑说:“你自己跟罗丽的问题,不要把我扯进去,行不行?”
“行!”龙沁白十分没有骨气,怎么都行!
好在罗丽虽然跟龙沁白忽成“情敌”关系,毕竟罗丽还是靠龙沁白发工资,正事上她拎得清。
龙沁白让她查月乌,罗丽麻溜就展开了行动。
就只是苦了小马,小马不肯违心,咬定了龙沁白是长得更好看的那个,气得罗丽要跟小马绝交。
小马陷入思考,他到底要不要为了维护这本就薄薄一层的友谊,而昧着良心,进行善意的哄骗呢?
小马潇洒走一回的人生忽然变得艰难了起来……
龙沁白带展炎皓在这个小庄园走了一圈,这里头果然是个躲避世事的好地方,背靠极高山峦,前方有一大片湖,遍地绿茵,小房子滚在草地上,因为毫不规整,所以看起来返璞归真。
庄园距离主城区很远,所以才能有这种还没被人类科技占领的自然之景。
展炎皓很少有阳春白雪的时候,他看着这地方,心里想的是,背后的山是天然防护,可也是极大威胁。
如果有人用战舰撞了这山,那山脚下的人就是一场浩劫。
龙沁白见展炎皓盯着山看,说:“悄悄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啊。那山是我用破山河给堆起来的,一般人动不了。三清铃还有一个镇妖邪的功能我没用过,但是肯定是跟破山河配套用的。抓到妖魅,把他们镇在山下海底,对吧?”
“妖魅不是正常的族群么?”
“后来才平的权,以前都是次一等的种族,不然怎么现在只剩了一只魅?可能妖魅确实没怎么开智,做事随心所欲,惹出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才被弹压。”
“嗯,”展炎皓说,“夔宝、朱雀,其实也是妖吧?”
“我觉得是,我看了神话故事,一开始三垣四象是混沌一片的,是仙族一力开天辟地,然后把星空规划成了现在这样。神话里说,他们把一条龙镇在了大乾七大星宿里,一只朱雀镇在大火,另外两个帝国当然就负责镇压老虎跟龟蛇了。”
“地球也有类似的神话,不过龙脉最多也就在一个国家伏脉千里了,你么大乾还是吊,直接以星系当脉络……”
“烛龙开眼。”龙沁白忽然迷住了,痴愣着看着眼前的山。
“说什么?”
龙沁白回神:“我说了怪话是吧?我说烛龙开眼?好强烈的即视感,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是以前发生过的,要不然就是梦到过,我梦到过这段!”
烛龙开眼?
展炎皓不自觉锁上眉,昆仑山就被人说成是神州大地的龙脉汇聚之处。那天地球坏空,冰雕成的怨气冢里头,尸体都睁开眼了。
龙沁白可能不是梦到过这段,是在丫蛋的意识中看见了。
龙沁白这个念头导致了十分严重的后果,她晚上睡觉做噩梦了。
她从小就做噩梦,要长曦王妃陪她睡才行,但是自从长大,她就没再犯过这病。
本来她自己也对这些公主病十分嗤之以鼻的。
但是今晚这个梦比较严重,龙沁白在梦里看到天塌地陷。
一条大而无当的苍龙昂然挺起龙首,它双目瞎了,巨大双眼血肉模糊,痛苦不堪忍受,尾翼乱摆。
这一神龙摆尾直接把一大堆星球给扫荡成了末,顿时漫天落下星球的尸体。
龙沁白听见星球哭泣,这些星球,竟也好像有了灵,有灵之物死亡之际,那个怨气,纵横星空。
星海疯狂卷起巨浪。
哭泣声把龙沁白完全包裹,她的胸口像压了天地那么沉重的负荷,她胸腔扇动,拼命呼吸,泪流满面。
“啊——”龙沁白一声尖叫。
夜半三更的,女鬼上门也就这效果了。
跟她同床共枕的木雀心脏差点破腔而出,浑身神经都在跳,她眸光一凝,起来一把摁住龙沁白,叫:“沁白。”
龙沁白跟精神疾病患者被控制一样,疯狂挣扎,手、脚、口并用,张嘴就咬木雀的手。
木雀喊:“展炎皓!”
她早就给展炎皓了信息,展炎皓赶忙从隔壁赶过来。
其实木雀也不需要喊,这动静天翻地覆的,所有睡在这小楼里的人,只要不是聋子,都被吵醒了。
龙沁白彻底魇住了,她两手乱抓,狂喊:“你给我住手!!!”
她两眼变得漆黑,眼神直勾勾的,中蛊一样,力大无穷,木雀使尽浑身力气压不住。
飞星心里害怕,龙沁白怕不是鬼附身了吧?
但他还是为了龙沁白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勇敢地走了过来,刚走到床前就吃了一脚……
蔚文走过来:“梦魇了,红鸾跟我说过,她从小就有这个夜惊的问题,但十多岁之后就没有再犯过。”
“快去请巫女,”蔚文对闻声赶过来的山庄守夜人说,“飞星跟着一起。”
展炎皓从没想过,他有一天要把一身功夫用在自己人身上。
展炎皓三岁就开始练功了,在寺庙里三年,晨起晚修,学的是最正宗的功夫。
路子虽刚猛,但气韵绵长,底子里积淀的,是大家风范。
但显然大家风范只适用于对方也是高手的情况下,想龙沁白这样毫无章法地乱踢乱咬,展炎皓是擒拿,还是格斗,还是卸骨呢?
展炎皓叫木雀起来,龙沁白表情狰狞,手势也很凶残,伴随着蹬腿等剧烈动作,喊:“住手!王八蛋!不要脸!”
展炎皓从她的抓挠中寻了个间隙,一手扣住龙沁白两只手腕,给她呈投降姿态,另外一手从她腋下穿过去,摸到她脑后玉枕穴,准备让她晕一晕。
谁料龙沁白在乱梦中感觉到了危险,心念一动,她睡觉都不摘的袖箭出箭,展炎皓赶忙错身躲开。
神铁箭擦着展炎皓的耳朵飞了出去,但是随着龙沁白的意念又回转过来,直冲着展炎皓的后脑飞来。
展炎皓:“……”
龙沁白是彻底把他当成坏人了。
展炎皓要是躲开,龙沁白就要自己消受这箭了,展炎皓来不及思考,捞住龙沁白朝旁边一翻,松开龙沁白的手腕,抓住箭。
虽然痛失一箭,但龙沁白还有其他的箭呢!
木雀受够了,一拳超龙沁白后脑砸来,她也不懂认穴,但是击打面积这么大,总会碰到能让她晕一下的穴道的。
“别。”展炎皓对木雀急促喊,木雀的拳头在龙沁白后脖子一寸处停下。
龙沁白醒了。
龙沁白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展炎皓身上,两手撑着他的上半身,好像哪里不太对。
展炎皓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着一支箭。
龙沁白尴尬,倏地低头看,不得了,展炎皓耳朵还受伤了……
她讪讪,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你挺厉害的,我的箭你也能徒手抓得住。”
展炎皓倒没有责备的意思,说:“做噩梦了?”
“嗯,”龙沁白看展炎皓的伤,“不是故意的……我感觉有坏人……”
展炎皓说:“没事就好,来,起来吧。”
龙沁白脸热了热,赶快从展炎皓身上爬下来,把展炎皓手里的箭拿回来,装回去。
“以后睡觉这个臂弩没收了。”木雀真是够够的。
龙沁白辩驳:“我又不是整天做这种梦的,平时睡觉可老实了。”
木雀:“你看你那头发,都快炸成颗毛球了。”
龙沁白赶快随便顺了顺头发,宣布:“我做了个很事关紧要的梦,一定有一些警示。”
蔚文说:“那到外头沙发上说吧。”
展炎皓随手把耳朵下面挂出来的血抹了,也没在意。
龙沁白心里很愧疚,她这么多年没犯病了,这一犯,杀伤力就这么大。
她安排人煮宵夜,说:“我梦到一条烛龙,瞎了。”
“烛龙?”蔚文作为知识储备担当,马上科普,“是‘开目为昼,闭目为夜’的那种吗?”
“正是,”龙沁白说,“之前我让你给我找了些玄学神话书籍,发现对创世纪的解释各有不同。但是基本达成统一的是,我们这些星球,一开始是为了镇压妖灵而存在的。后来神仙们觉得没劲,才又给人族开了智。根据我梦里的画面,基本可以得出结论,大乾这一回问题真的比较大。”
“你的意思,烛龙瞎了眼,是大戾之兆吗?”
龙沁白说:“烛龙可能是象征,也可能是真的。但如果真像神话里说的,烛龙睁眼是白天,闭眼是夜晚,那它瞎了代表什么?”
“黑暗笼罩。”蔚文说。
“白天不会到来了。”龙沁白说。
木雀说:“神族被撩拨成这样,举兵进犯是分分钟的事,这会不会是一种文艺的表达,意思是你们大乾将要陷入一个黑暗时期?”
“不是。”一个呕哑的声音从外面穿回来,带着点夜晚的凉意。
飞星带着巫女来了。
巫女整个人干瘪瘦小,让人无端想到蜘蛛。
这样貌实在对别人的眼睛不大友好,龙沁白看惯了倒还好,木雀看着,寒毛都起立了。
其实龙沁白就当这是一个普通噩梦,解个梦就行了,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巫女如此重视。
巫女详细问了细节,尤其龙沁白的感受。
龙沁白不习惯示弱,但是巫女问,她还是得说,她尽量轻描淡写,实际上嗓子发紧,刚才那场面,她回顾都觉得恐惧。
巫女听她插科打诨,打断她,说:“实话说,要不然别说了,怕没怕?多怕?”
龙沁白抿嘴,脖子一梗,心里想:不说就不说!
展炎皓坐她旁边,说:“我曾经很多次在大战前心慌,每一次都救了命。你现在醒来了,理智管控,能控制自己的心态。但是梦中,只有直觉跟感受,会怕是正常的。而且害怕也不一定是软弱,就是因为你直觉敏锐,所以没事,可以说。”
“那倒是,我就是敏锐,”龙沁白顺着台阶跑下来,说,“我看到星星在哭,然后我也哭了……”
“你刚才说,”巫女面向展炎皓,“沁白一直在喊让人住手是吧?”
“嗯,语气比较像是在命令。”
巫女对龙沁白说:“你在梦里不是怕,是伤心,因为发生的事你阻止不了,再喊也一样没用。但你身上的局限性还在,你不真心相信你看见的,所以遭到强劲抵抗。尽量去相信,你才能看得见更多,或者说,看见这个梦真实的样子。”
巫女说:“她这个梦没做完,还得有几天,她必须得感觉到安全,得有人陪着她睡。”
“嗯,我陪她。”木雀说,不就是半夜惊醒么,还扛得住。
巫女不置可否,她说:“飞星跟我去拿一样东西。”
专业指导环节结束,众人散场继续睡,飞星推着巫女回小楼,一会儿带着一套牌回来了。
龙沁白到外头长椅坐下,她脑子里现在还嗡嗡的,睡也睡不成,只能出来冷静冷静。
看她独处够了,展炎皓带着一杯饮料出来找她。
龙沁白接过橙汁,说:“你不喝吗?”
展炎皓说:“不喝,太甜。”
龙沁白沉默一会儿,突然说:“我们现在看见的星星,已经有很多已经死了,对吧?”
展炎皓说:“嗯,光也是要走路的,等走到我们眼睛里,发光的本体可能已经消亡了。”
“人阻止不了必然的消亡对吧?”
“嗯。”
“那有什么意思呢?最后还不是挡不住。”
“你说得对,大厦要倒,人袖手傍观也是倒,奋力一搏,也是倒。”
“是啊,那人为什么还要瞎忙活呢?不如抓住最后的时间逍遥快活!”龙沁白摊成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姿势,说。
展炎皓看她,她的睡衣是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粉色带着点绒毛,就是坐姿过于不像话。
他说:“天生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就别想逍遥快活了。”
“我可不忧国忧民。”龙沁白说。
“对,你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小时候胡说的,谁还没点黑历史了?!”
“就不说家国忧患吧,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就算在所有袖手旁观的人眼里是真傻,就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一场空,至少不成功也心安理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应该把自己能做到事做好,是吧?”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被结果啊、宿命啊什么的绑住。人生来还有一死呢,总不能因为免不了一死,就躺尸到死。”
“你这道理有点宏大啊。”龙沁白大口喝了一口橙汁说。
“其实他这几年对我真的挺好的。”龙沁白说。
“谁?龙天钺?”
“嗯,我捣了很多乱,把很多我觉得是黑恶势力的人给搞下台了,对他的治理绝对不是好事,但是他都宽容了。”
“所以你不忍心反对他了?”
“那倒没有,就只是,我总觉得我要跟他倒戈了,心里还是不舒服。”
展炎皓说:“我出第一个任务的时候,跟你一样有很多问题,我师父跟我说,这世界上的人多数就两种,一种是善良不通透,多数人是这样的。一种是聪明到了极点,所以没有善意,枭雄都是这类,龙天钺就是典型。她说我如果想成为第三种人,通透而善良,就只有一个办法。”【注】
“什么?”
“选定一个信念。她让我知道善良是相对的,但是信念却可以是绝对的。信念之所以是信念,就因为维护它太难。为了维护它,可能得十步杀一人,还可能得面对自己人的倒戈。”
“你师父是谁啊?我认识她吗?丫蛋认识吗?”
展炎皓说:“死了,殒身殉职,殉给了自己的信念。”
展炎皓的师父,是他见过唯一一个把慈悲心藏在阎罗相之中的人,但是她死了很久了。
“你现在教我的,都是她教给你的吗?”龙沁白问。
展炎皓说:“那怎么也有点我的人生感悟吧?我都活了这把年纪了。”
“你师父一定很厉害。”龙沁白说。
展炎皓说:“是厉害,不厉害不行。你看我,如果现在杀了我能换大乾平安,杀吗?”
龙沁白马上说:“不杀。”
“你应该杀,对龙天钺也一样,如果他死,大乾能继续像现在一样,他就是得死。”
龙沁白气:“就不,我不想让你们死。”
展炎皓一愣,说:“我就举个例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但是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你就可以创造出第三个选择。”
龙沁白忽觉醍醐灌顶,她抬头看着星空,说:“第三个选择,才是我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感谢“杯里的茶”“安”的营养液。
感谢“枪手”“krneo”“神马三”“一剑霜寒”“不将就”的雷,么么。
【注】善良不通透,聪明不善良,不知道哪儿看来的,现在找不到出处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