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梓他们搬到山月坞之后,方便了木雀,她没事就溜个弯儿去找菩提,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欺负一下菩提。
菩提真是天底下最油盐不进的被“霸凌”者,他甚至还觉得木雀是与他善意交流,完全不会觉得自己被欺负。
一般来说,被欺负者这种表现,会让人觉得没意思,但是木雀却一天比一天有兴趣,几乎每天都在想怎么欺负菩提。
这一天她又来了。
龙沁白竟比她早到,流风也在菩提这里,因为菩提人畜无害,流风觉得很安全,很喜欢陪菩提做手工。
流风看见龙沁白完完全全是老鼠见了猫,找了个理由贴着墙就要出去。
木雀看他们这组合有点意思,说:“流风,咋,对我有意见是不?我一来你就要走啊?”
流风:“……”
龙沁白说:“哪儿是你一来,是我一来好吧?”
这么一说,流风就不好意思走了,他只好又坐了下来。
木雀对龙沁白说:“你来干什么,不找飞星了?”
龙沁白说:“找不到,可能离开阎浮了吧。”
“没……没有的。”流风弱弱地说。
龙沁白说:“你又知道没有?”
流风赶快说:“没有墨漓,谁也离不开阎浮,它一定是躲起来了。”
龙沁白说:“那你倒是找一找啊,你不是能进风里吗?全球找一下啊!”
流风说:“找过了……没找到。”
龙沁白说:“找不到就算了,你赶快通知墨漓来,客人在她家死的死,伤的伤,她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流风一听见墨漓的名字就生理性发愁,他说:“但是……但是她回来肯定要骂我的。”
“骂就骂,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这点骂都承受不了啊?”龙沁白说。
流风嘟着嘴,心想龙沁白真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墨漓又不会找她算账。
他说:“就算她不骂我,我也找不回她啊。”
龙沁白没理流风,看菩提,说:“菩提老师,你感觉到了吗?”
菩提对谁都耐心,他说:“还没有的,可能你们说的鬼手老师,还得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回到我身体里吧?”
龙沁白失望,摸着下巴说:“什么情况才能把鬼手激出来?遇到生命危险行不行?”
菩提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危险预警,还好声好气地说:“或许可以试一试。”
“你是不是傻?”木雀服了,“就你这样的,遇到生命危险那可就当机立断地挂了好不好?还试一试!”
“木老师心疼了?”龙沁白坏笑。
木雀一副高人脸,说:“那倒也不是心疼,主要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咱们还是悠着点。”
龙沁白觉得也不无道理,但她还是想试试。
现在他们被困在这地方,也不知道得待到什么猴年马月,她可以等,但是展炎皓等不起。
菩提看着龙沁白,说:“你需要鬼手做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忙?”
木雀也看龙沁白,说:“肯定没好事儿。”
龙沁白说:“鬼手老师神通广大,说不准能带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呢?”
木雀觉得龙沁白胡扯,她说:“你想多了老妹儿,鬼手就是个治病的,他有什么本事带咱们离开这地方啊?”
龙沁白说:“能治病也很重要,萧客到现在还不醒来,萧浪都无心工作了!”
“你净睁着眼睛说瞎话!”木雀说。
萧浪完全没有因为萧客受到任何影响,他甚至听说萧客半死不活的,都没去看一眼。
他们这种兄弟情,一般人也很难理解。
木雀看龙沁白,总觉得龙沁白最近好像遇到了什么大难事儿,心不在焉的。
龙沁白对菩提说:“菩提老师你不要有压力啊,慢慢来,我不催你。”
她说着出门,说:“我去看看萧浪的工作进展。”
木雀说:“你距离上边视察工作的领导模样就差背着手了。”
龙沁白马上背着手,作出一副领导的样子,说:“都好好干,啊,以后升职加薪,什么样的待遇都得基于现在的表现。”
她踱着领导人的步伐走出去了,出去之后脸上的笑就收了。
她真是要急死了,她决定三天内墨漓再不来,她就要把这地方全都剁成零碎。
流风本来怕龙沁白怕得要死,刚才看到了什么,竟然追了出来。
他跟在龙沁白身后,龙沁白当然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她没理他。
她觉得流风一天天害羞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觉得他这毛病得治一治。
她等流风跟自己打话,谁知道流风就跟个小丫鬟似的,亦步亦趋跟着龙沁白,心里很想说话,可就是开不了口。
纠结了好久,流风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每次觉得可以说话了,他又觉得好像不适合。
龙沁白走了会儿不忍心了,她感觉流风应该是有过什么心理阴影。
他一看见强势的人就开不了口,这种童年阴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克服的。
龙沁白停下脚步,转头看流风。
流风被她这一眼看的,差点脚一崴摔在石阶上。
龙沁白越发觉得奇怪了,她不过是看了他一眼而已啊!这心理阴影估计有点重。
事实上流风只要敢主动开口,毛病就治愈了。
但是他不行,排练了很多遍,每一次准备说话,话语都拥堵到了胸口,把他给变成了哑巴。
有时候话都到了嘴边了,就是出不来。
龙沁白觉得幸亏丫蛋跟自己融合了,否则就流风这样的,她以前根本不会细腻到认为他有心理阴影,想要照顾一下他的感受。
流风很可能会在她这里加重心理负担。
龙沁白盯着流风,说:“流风啊。”
“哎!”流风赶忙应。
龙沁白发现他不是不敢说话,只是不敢打破沉默。
他这种讨好型人格到底是怎么炼就的?简直金刚不坏。
龙沁白说:“我问你啊,墨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提到墨漓,流风又愁了,但是龙沁白觉得,他只是发愁,并没有体现出真正的害怕,事实上,墨漓对流风来说,是个十分安全的存在。
墨漓情绪永远稳定,从来不会突然爆发,而且总也笑眯眯的,长得又好看,流风可喜欢墨漓了。
墨漓说:“她很好啊,她长得很漂亮,人很温柔,从来不说重话,她喜欢粉红色,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龙沁白说:“听说她跟我长得很像?”
流风马上发出一声疑似怀疑人生的“啊”。
龙沁白听他这浓重的疑问,好笑说:“你觉得不像啊?”
流风赶忙摇头,一点都不像的好吧,龙沁白简直是个泼妇!我们墨漓多端庄温柔大方啊,龙沁白怎么会觉得自己跟墨漓像呢?
不像,完全不像!
龙沁白停下脚步,看流风,说:“你再仔细看看我,好好看看,再回答。”
龙沁白尽量放缓了声音,她倒是没有要跟墨漓隔空battle的意思,只是她心里有个疑问。
流风看龙沁白,桃花大眼,略带英气的相,单薄的脸,很好看。
但是不像的。
龙沁白说:“行吧,我也不为难你了,我就问问,听蔚文说你总是藏在风里看我跟展炎皓谈恋爱,我跟展炎皓在一起的时候,像不像墨漓?”
流风想了想,惊讶地发现,是像的。
他之前之所以偷看龙沁白跟展炎皓约会,就是因为龙沁白像墨漓。
而他把自己自动带入展炎皓的身份之中,欣赏龙沁白的一颦一笑,就好像墨漓在对他一颦一笑一样。
龙沁白只有面对展炎皓,会显得像个女孩儿。
龙沁白看流风沉思,说:“像,是吗?”
流风点头,说:“你只要不凶,还是挺像的。那你以后要努力啊,相信你可以克制自己的。只要你不那么凶,你就可以像墨漓了。”
看流风这一本正紧的鼓励,龙沁白失笑,说:“好的,遇见你之前,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方向,是变成一个娇软美人。”
流风问:“娇软不好吗?”
龙沁白说:“娇软小甜姐儿,倒也不是不好。只可惜有些人的娇软是装出来的,有些人的娇软显得特别脑残。天生软萌,像我红妹那样的,我也很喜欢呐。”
流风赶忙维护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说:“墨漓就是很真的,是天生的。”
龙沁白也不跟他反驳,她又没见过墨漓,怎么知道墨漓是不是真的娇软。
不过她能干脆利落把大乾坏空了,恐怕也不是真的内心柔软,只是将柔软当作了面具吧。
龙沁白想,果然午夜之子们都是女孩,并且长得很像。
姜梓比龙沁白更飒爽,有时候思路直来直去的,简直像个直男。
龙沁白因为有丫蛋,所以多了一点细腻。
比起来,墨漓大概是最细腻的那个。
她们三人要是在同一班级,墨漓一定是招全班男生喜欢的那种。
龙沁白就比较需要独具慧眼的男孩了才能欣赏,毕竟不是所有男孩都压得住她。甚至她可能会把男孩摁地上打。
而姜梓,多半跟班里所有的男生都是兄弟,还可能会帮兄弟出头,跟外班男生打架的。
龙沁白猜测,除了她们三个,保守估计,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午夜之子。
对应星空四象。
龙沁白是大乾人,姜梓在版图上隶属大申。
不知道墨漓是哪儿人,听名儿,墨代表黑,星空四象之中的大玄帝国就属黑色。
那么剩下的那个应该就是大火人了。
龙沁白异想天开,木雀是被朱雀挑选出来的,会是她吗?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木雀比她大九岁,已经是个奔三的老少女了,还成天跟菩提暧昧呢。
不是木雀。
应该是跟她们同岁的另外一个女孩。
这一次墨漓出去,会不会就是去大火找第四个午夜之子了?
龙沁白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墨漓一面了。
流风见她思考,又不说话了。他们俩安静了一会儿,龙沁白说:“我不说话你就不能找个话题聊一聊吗?”
流风说:“你太凶了,我不敢。”
“一开始你演展炎皓的时候,可敢得很呢。”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凶……”流风说。
这种事是这样的,一旦颠覆了最开始相处的模式,进入了流风最害怕的模式,他就不敢了,跟个得了失语症的学生一样,老师问一句,他说一句。
要他主动说话,是需要大勇气的。对流风来说,主动跟气场凶残的人说话,是颠覆性的一大步,没那么容易迈出。
龙沁白还是第一回见这样的人,她问:“那你追着我,是想跟我去找萧浪展炎皓,还是有话跟我说啊?”
流风说:“哦,我有话跟你说的,就是那个,你秃了。”
龙沁白吸口气,忍着没发作,看看,就这种说话的,能不惹她变身恶煞吗?
流风说:“你头顶掉了一小块头发,怎么弄的啊?”
“干嘛,你有生发秘诀吗?”龙沁白没好气。
“哦不是的,就只是女孩子掉头发不好看……”
“我不知道不好看吗?”龙沁白没忍住又呛他,马上发现自己好像又令流风受惊了,她赶快说,“我知道不好看,哎,我也很发愁。”
龙沁白觉得自己简直面对的是一个瓷娃娃,不是,是雪娃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怕给化了。
流风说:“那你要不要我跟菩提一起帮你做个假发啊,菩提手很巧,一定可以帮你做好的。”
龙沁白全身心拒绝,说:“我不!不戴假发是我最后的倔强。”
她忽然失落,流风忙安慰她说:“没事的,你以后早点休息,别这么辛苦就好了。尤其不要总是发脾气,特别伤身的。”
龙沁白说:“不是的,只是突然想到了飞星。他很会弄这些,之前展炎皓给我把头发剪成这样,一直也没来得及让飞星帮我修一修,他做的假发我肯定戴。”
其实飞星如果好端端的,做的假发她也不一定戴。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只会嫌自己对飞星不够好,会想各种办法补偿飞星。
这么想既是一种补偿,也是一种安慰,毕竟死人总是要有优待的,不然死了就是死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流风见龙沁白突然拉下脸,知道她心情不好,赶忙安慰她,说:“其实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后悔了很久,觉得自己这个没做那个没做的,但是到头来发现,来来回回想这些事,除了跟自己过不去,没有任何作用。他也回不来,我想的那些事也做不成。”
流风突然说了这么一段十分成年人的话,龙沁白倒觉得稀奇。
她说:“那应该怎么想呢?”
流风说:“就想那些在一起的时候做了的事啊,到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死亦何苦。”
千百万种无可奈何,到了,还不是全都化成凝着血泪的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龙沁白沉默了一会儿,说:“生死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流风说,他用加重了的语气肯定自己,也说服龙沁白。
龙沁白说:“你想得挺好的,你父亲是怎么回事啊?”
流风想到父亲,首先感觉自己的心塌了一块。
触不到的一块空缺,因为他好像从未拥有过一个正常的父亲。
流风低着头说:“我父亲其实不太好,他打人。”
龙沁白越来越搞不清流风是个什么物种了,她说:“没事,你不想说咱们就不说啊,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流风眼圈红红的,更像是被龙沁白欺负了。
他说:“不是不想说,只是有一些记忆,有点凶猛。我其实有个哥哥,被我父亲硬生生打跑了。”
龙沁白挑眉:“打得这么严重?”
是亲生的吗?
流风说:“很害怕,我小的时候实在太小了,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打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好多人劝我父亲,他总说,‘哪个老子不打儿子?’”
龙沁白听得就生气,她觉得如果是她摊上这么一个随便打孩子还逻辑这么自洽的父亲,她肯定得反抗反抗,教父亲做人。
流风说:“我很怕……”
龙沁白很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都过去了。”
过去的,也不一定就真的过去了。
流风回想,父亲把哥哥扔到床上,再从床上拽下来。
他害怕得不行,想偷偷贴着墙离开家中,砸中哥哥的拳头跟巴掌,实在是不敢听了。
但是父亲对着他吼,不准他离开。
他束着手,看父亲打哥哥,一个小时。
他就是那一次开始,对比他气场强大的人,不敢说话。
流风说:“他也没有喝醉,就是暴躁,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和解,积攒了所有的不得志,最后都发给家里人了。”
龙沁白说:“你那时候太小了,其实现在,你连尸体都敢看,是很勇敢的。”
日后再多的勇敢,也添补不了小时候被暴力砸开的豁口。
“是啊,”流风对龙沁白一笑,“我太小了,还意识不到什么是暴力。也不能理解暴力背后藏着的一切是非逻辑。对我来说,暴力就是打,还有哭。”
“嗯,以后不要怕,已经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已经离开世界的人他就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流风鼻子一酸,说:“他也没有太伤害过我,因为我很听话。我现在知道,他一切爆发,都是基于爱的,就只是他也是个无能为力的人,而对我哥哥来说,这种爱太疼了。”
龙沁白听得都觉得替小孩子唏嘘,小孩子那么小,不能给他们那么疼的爱。